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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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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飞快的向前奔驰着,不时带起路边的石子,车身也东跌西撞,像是要飞起来一般。车内的景象正与来时相反,卫偌夜让卫枭彧将头枕在自己腿上,看着他几乎是随着马车的颠簸咳出一口口鲜血,心下前所未有的慌乱,他再怎么厌了卫枭彧,也没想过他会死,更何况,是因为自己同他闹脾气,才伤他至此。初上车时,卫枭彧还能撑着给卫偌夜几个安慰的笑脸,然而几乎马车刚一开始颠簸,他便一口血喷出来,倒下不省人事了。卫偌夜只得学着卫枭彧从前待他的方式,试着找个舒服的姿势让他躺下。
“朔朔!”忽的,卫枭彧大喊一声,眼睛也瞪得极大,像是要将眼珠睁出眼眶,这个脸上写满了恐惧。
卫偌夜被吓了一跳,忙抓住他的手说道:“我在!在呢!怎么了哥?哪里不舒服?”
卫枭彧几乎是听到卫偌夜的声音就扭过了头,他盯着卫偌夜的脸,似是要将弟弟的脸盯出个洞来。他几乎使了全身的力气将卫偌夜的手攥得死紧,整个身体还在不停的打颤,明明声音很小,嗓音却如同是在嘶吼一般的沙哑,他说道:“不要离开我……求你……不要离开我……”
卫偌夜耐着心,慢慢抚着他一头被冷汗浸湿的头发,安抚道:“好……我不离开你。”
卫枭彧如同听到了什么咒语一般,所有的力气恁的全被卸了下去,瘫软在卫偌夜的腿上。一会儿又耳语般轻声呢喃一句:“也不要讨厌我。”
卫偌夜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软弱却又粘人的卫枭彧,便应道:“好,不讨厌。”
“要一直在我身边。”
“好,在你身边。”
“还要一直粘着我。”
“恩,粘着。”
卫枭彧也不知是睡过去了还是醒着,他又将头在卫偌夜的大腿上蹭了蹭,仿佛是在寻找一个更舒适的姿势一般。一时间,马车里安静无声,只听得那车轮嘎啦嘎啦地同石头路碰撞出巨大的声响。
卫枭彧张了张嘴,如同梦呓般轻吐出几个听不清的词语,全然被掩在那车轮的响声里。只是卫偌夜抚摸着他额顶的手却骤然停住,整个人又重新陷入了僵直。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手一直悬在卫枭彧的头顶,如同烫到一般收回手。他瞟了一眼卫枭彧,又迅速收回目光,喉头不自主的吞咽一下,目光也有了几分涣散。
当侍卫通报完掀开车帘,卫偌夜才从呆滞中清醒。他自顾自的下了车,对着迎来的人吩咐了几句卫枭彧的伤情,便头也不回的跟着自己宫里的人回去了。
他一路走着,也不管路上遇上什么人。到了殿里,蓂妃月余未见自己的儿子,正是惦记得很,只是尚未将儿子拥进怀里,便见卫偌夜白着一张脸,一副呆愣的表情。蓂妃脸上不由闪过一丝狠色,耐心问道:“朔朔,发生什么事了吗?”
卫偌夜抬眼看了看自己的母妃,张了张口,复又闭上。他实在不知这事该如何同母妃讲起,只是摇摇头,挣开母妃的怀抱,径自一人回了房。
他在床上躺了一整天,也未理会门外下人送的餐饭,只是盯着天花板。他想了一路,卫枭彧究竟是何时对他起的这种心思。他想不通,他哥哥一向为人端正,连带着做事也是一板一眼,怎么都不像个会生出□□心思的人来。他甚至连卫枭彧是为了将他从储君的竞争者的位子上拉下来的可能都考虑过了。
房里的光渐渐暗下来,太阳落下月却未升起的时候,视线里也只有一片灰色,如同这房里人的心,在那一声若有似无的话里,一蹶不振
“我爱你。”
“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我的事儿了?”
“四皇子,您就别为难小的了……大皇子真的说了谁都不见……”尤其是您……
“放屁!快让开!”
“四皇子您行行……”
“让他进来吧!”
门口的小太监一愣,尴尬冲着卫偌夜一笑,便立即哈腰开了门。
卫偌夜冲进去的时候卫枭彧正一身华服大步向他走来,一把将他搂进怀里。卫偌夜也不等他说出什么,抬起胳膊一把扒开他胸前的衣襟,便见裹得死紧的纱布上已经开始染血了。
卫枭彧自知已经露馅,不等卫偌夜挣开他的怀抱,将他搂的更紧,赶忙说:“真的已经没事了,不要紧的。”
卫偌夜也不理他,一把推开卫枭彧,卫枭彧也并不真的敢逆着卫偌夜的意思,也由着他离开自己的怀里。只见卫偌夜快步行至榻前,向后一仰便倒在上面,抬眼勾唇揶揄道:“大皇兄真是已经康复了呢,响午已过榻上仍是热的。”
“连襟服都没有穿竟穿上了儒衣,真的是合体的着装呢。”
他一手伸进玉枕下便掏出一段染血的纱布。“原来大皇兄还有枕着这种东西睡的癖好啊,臣弟竟是从来不知呢。”
卫枭彧长叹口气,坐到卫偌夜身旁,低声道:“别再说了。是我错。你莫要介意了。这段日子,我总是做些蠢事惹你生气,我恼自己笨拙,便没让大夫医治。这一剑,便是便宜了我,当做这几日的事一并的赔礼了罢。”说罢便低头轻轻在卫偌夜额上印上一吻,竟带着一丝圣洁的虔诚。
卫偌夜浑身一震,烫着般站起身来,盯着卫枭彧看,那眼神像是从没见过他似的。
卫枭彧眉头微皱,道:“怎么?”
卫偌夜无语半响,犹豫发声:“你哪里错了?”
卫枭彧竟是轻笑了一声,心感卫偌夜的懵懂可爱,起身将卫偌夜纳进怀里,轻道:“我不该让你去窑子。”
卫偌夜也未挣扎,任卫枭彧搂着,又道:“我自己要去窑子关你什么事?”
“我不该让你在窑子里呆那么久不管你。”
“是我让你走去忙自己的事的。”
卫枭彧也不在意,看一眼卫偌夜,换了个话题又道:“我不该让你自己跑去山寨那么危险的地方。”
“是我自己要去,还不让你跟着……”
“朔朔!”
卫偌夜抬眼便见卫枭彧皱着眉,一副不认同的样子。
“朔朔……不论最初是因为什么,我都不能原谅自己,竟然让你生命遭险。”
卫偌夜却仍不满意,双眼似有些模糊,不知正盯着哪里,只带了些疑惑的问:“明明都是因为我自己任性,是我从前什么都不能自理才会总是依赖你,也是我自己不让你追上来,是我自己跑到了山野里才被山贼盯上。我自己任性,却怪到你身上,还伤了你。你不但不恼我,还低头认错,求我原谅。为什么?”
“我只是不想你受到任何伤害”
卫偌夜却似没听到似的,只自顾自的说下去:“我昨日在床上躺了一整日,我就在想,从小到大,不论什么事你都替我准备好,我想到的想不到的你都替我做好让我能最大限度的舒适。为什么?”
“我想做的事想要的东西,对的错的,你都替我做好递到我面前。为什么?”
卫偌夜像丢了魂儿似的,混混噩噩的抬手扶上那染血胸膛,又开口道:“这不是我第一次刺伤你了罢……上一次也是如此,明明是我伤了你,你却不断地在担心我。为什么?”
“朔朔……我是你哥哥。”
“你也是二哥和三哥的哥哥!可你从来没对他们谁这样好过!”他突然便升了腔调,目光炯炯盯在卫枭彧的脸上,直让卫枭彧无处躲藏。
卫枭彧却毫不退避的与卫偌夜的目光相对,半响,才摇头道:“朔朔,你不该知道。”
“知道什么?”
卫枭彧苦笑一声:“你难道不是已经知到了么?”
卫偌夜又是一震,盯着他道:“我希望你能否定它。”
卫枭彧不答。最终也不得不扭过头,涩然道:“我不能。”
卫偌夜听到这三个字竟惊得连连后退几步,不敢置信道:“你说什么。”
卫枭彧面带不忍,却仍是闭了眼,道:“我不能。对不起。我不能。”
谁知卫偌夜竟笑了,他道:“这还是你第一次拒绝我的要求……”
“对不起。”
“可我想要的不是对不起!”
卫偌夜甚是激动。卫枭彧将头转回看向他,眉头拧成个清晰的川字,叹道:“这本就只该是我一人的孽障……你……便当不知罢,只要……允许我对你好就是。你尽可以将一切只当做哥哥对弟弟的疼爱。”他说着,又把头扭了过去,日光打进来,依稀见了几许泪光。
一时间,二人都没有说话。房内好似连蜡烛燃烧的声音都听得清晰。卫枭彧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他不知自己当如何面对卫偌夜。仿佛过了一个甲子那么久,只听着卫偌夜轻轻笑了一声,道:“我也不能。”紧接着,便是开门的声音。卫枭彧想回头去追,身子却仿佛定在那里,分毫都动弹不得。
“影一。”卫枭彧忍下咳叫道。
屋内忽的多出一个黑色的身影,规矩的跪在卫枭彧脚边,应道:“主人。”
“去跟着朔朔,护他周全。”
那驯服的影卫竟是一顿,卫枭彧不由拿眼瞟他,影卫忙道:“主人恕罪,只是您方才让属下去继续调查三皇子发癫一事……”
卫枭彧一愣,这才想起卫偌夜来之前的事,略一思索,便道:“没事,你去守着朔朔吧。三弟那边,我心里已经有个大概了。”
“是。”话音才落,屋里便又只剩了卫枭彧一个。
他扭过头盯着门外,方才卫偌夜离去也并没有将它关上,那里好像还有卫偌夜的背影。他面上全然没有表情,却有血液从攥紧的拳头中滴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