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染繁露》浅歌溪谣

2、公主乖张

　　一阵喧天的锣鼓响。到底是什么破事啊，连我这地处最高权威与最低人权的过渡带，紫禁城偏角的露华宫也听得一清二楚。

　　我顶着半睁不开的睡眼，使劲搔了搔乱糟糟的脑袋，不耐地叫道：“仙儿！”

　　没人声。

　　“仙儿！”我极不耐地吼起来。

　　“来了……哎呀喂！公主——”刚走到门口一脸急迫的仙儿被我的吼声吓到，一不留神栽在了门槛上。

　　我不满地撇撇嘴，什么素质嘛！跟了我这么多年，连最起码的处变不惊也没有学会。

　　“又怎么了？”我懒懒地伸了伸腰，张嘴就打了个哈欠。

　　“不好了公主！张尚书的公子今日要娶宛晴公主！”看看仙儿认真的模样，我很想摸摸她的额头，如果没有我因睡不足而发疼的脑袋烫，我决定赏她一个瓜绷儿让她感同身受一番。

　　因懒待动，我还是忍住了。“仙儿，你这么遣词造句似乎不怎么恰切啊，人家会以为我和那个尚书公子有一腿，所以他成亲，我才不好了。”说着又要窝进被窝里去。

　　“是是是，公主教训的是，应该是：不好了公主！宛晴公主今日要嫁给张尚书的公子啦！”

　　我和宛晴的关系好像还没有好到为她嫁人而悲痛欲绝这种程度吧，所以这关我什么事？我翻了个白眼，又要进入梦乡，却被一股大力拽了起来：“公主！十一个了，第十一个了！皇上的女儿总共只有十六个，剩下的玉漱公主、艾菀公主、湘怡公主都才不到十岁啊！再这样下去，您就可以和太子殿下的奶娃娃独霸后宫了！您可千万别再这么漫不经心的了，好歹也为后半辈子做好打算，求皇上赐门好亲事才是正紧。”

　　我挑眉笑了笑：“独霸后宫啊？我看这样也不赖。”在我看到仙儿快要发黑的面色时，于心不忍，只好说道：“加上我不是才十五个吗？这就说明还有一个和我一样爹不疼娘不爱的倒霉蛋不是？”

　　“那是朝臻公主，她可跟您不一样！朝臻公主可是皇后的心肝，皇上有心招纳天下最好的男子嫁到宫里来做驸马，这不是挑花了眼才暂不下旨赐婚的吗？虽然你们年纪差不多，但……”仙儿恨铁不成钢地数落着我，忽然，像才意识到这些话会伤到我一般，住了口。

　　我却继续没心没肺地打着哈哈：“那正好，他们不念着我，我就可以一直做我的太平公主，哪里找得到比皇宫更好的地方？锦衣玉食，虽比朝臻差了些，却也好在有人养无人管，多自在不是？”

　　可是，我怎么也没想到这回却被仙儿那乌鸦嘴给说中了！

　　没过几天，我正在御花园的邀仙阁听小曲，拉二胡的乐官弹错了音，我一把扒下左脚上的的绣鞋，“咻”得一声镖了过去。

　　乐音骤止。我看着那张鞋印分明的包子脸，半倚在美人靠上，斜眼对一旁的绛衣教习凉凉地说道：“崔先生这教习可是越做越窝囊了，这么简单的《月影梅花》都会出错。知道的说这狗奴才欺负本公主好脾气胆大包天竟敢敷衍我，不知道的可是会对崔先生的技艺有所指摘的哦。”

　　正欲对满面铁青，诸多不满写在脸上却不得不奋力隐忍的年轻时一定风采卓然的崔教习表示一下同情，却听一唱和般的尖声霎时响起。我不自觉地颤了颤。

　　“给九公主请安。皇上召见您，您请随老奴来。”一个大太监扭着发福的水桶腰仪态万方地来到我的面前，即使是请安双下巴仍微微地仰着，眼睛留出大半的视线望天。我盯着他轻拧起眉，明明是口谕，为什么要用这样的语气来传达，令人好生不适。

　　大太监发觉我古怪的眼神，略微不满地轻哼了一声，扭头就走。“公主请吧，别让皇上等急了。”

　　我有些茫然地挠了挠头，那个人，是我父皇的那个男人，他要见我作甚？

　　“九公主到。”

　　“繁露拜见皇上。”说是拜见，我也只是屈了屈膝，连句万岁都没有顺口一说，甚至不等他开口已然站直了身，却始终不愿抬头。

　　他不满地哼了哼，倒也不曾怪罪我什么。

　　“繁露如今年纪几何了？”终于想要尽尽父亲的职责了吗？

　　“回皇上，繁露今年十九，只比朝臻妹妹虚长半岁。”生怕他转头就忘，我特意强调了一下“朝臻妹妹”。

　　皇上顿了顿，无甚感情地说：“抬起头来。”

　　我无力了，皇上他是调戏美人调戏习惯了吗？为什么我觉得这个对话更适合发生在出门左转，左转再左转，再右转，再左转的那个储蓄新秀的毓秀宫中？

　　“嗯？”他发出一个威严的鼻音。

　　迫于他的淫威，况且我始终奉行识时务者为俊杰的至理名言，所以我决定卖个乖。于是我抬起头来，没心没肺地冲他一笑。

　　触到我笑容的瞬间，我看到他眼里闪过许多复杂难辨的情绪，又迅速归于平静，快得让我怀疑是不是今早又睡眠不足眼前模糊了。

　　“十九，不小了，繁露可有心上人？”哈？报应来得太快，我不禁有些傻眼。皇上，陛下，我再也不敢以卑贱之身试威严之法了，我保证以后绝不随便祭出朝臻妹妹的名讳，您已经为她操碎了一颗赤忱老父心了啊，就不要再为我这个不肖女熬白榆木脑袋了。

　　纵使我在心中喊破了天，皇上也丝毫不受影响，自顾自地接下了话头。也对，自古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无论我有无心上人，这颗笼络人心的棋子都当定了。只是不知这被笼络的又是哪个倒霉蛋呢？

　　“朝中大臣诸子中，年轻有为的不在少数，父皇思前想后，尤觉丞相家的公子最是出众。大公子一表人才，学富五车，满腹经纶，日后必为栋梁。二公子貌比潘安，文韬武略样样精通，闻其年少之时就已是名动皇城的小神童了。这两个青年才俊，父皇实在无法比高评低，便准你自行挑选吧。”一口一个父皇，这段话说得真是温和慈爱。我原以为他只是在为朝臻物色之余突然想起了我顺便塞个过得去的给我，竟没想到是这等货色。话说，这两货真真是声名远播啊！京城里的达官贵人高门大户之女甚至是亲王郡主可能不屑嫁给我的哥哥弟弟，却没有一个人的终极梦想不是嫁进丞相府，哪怕是下堂妻、烧火厨娘皆甘之如饴。

　　遂我愣了愣，但很快就明白过来。这样优秀的人物，风华盖过了皇子，不说相形见绌，仅仅只是能相提并论就足以对皇室的威严造成威胁。何况还生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家，日后入朝为官，凭着盖世的才华和水涨船高的声望，威胁到的又岂止是面子？这样的人必然是要笼络的，但暗地里难保不会采取什么行动加以制衡，甚至是铲除。真到了那一天，难道还要委屈朝臻坐囚车吗？要坐自然也是我首当其冲嘛！

　　我浅笑着掩饰嘲意，乖巧地俯身道：“谢皇上隆恩，繁露感激涕零。”

　　他忽然伸手抚了抚我的鬓发，背过身，挥了挥手。

　　我屈膝告退。在我一脚跨出上书房的时候，背后传来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