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染繁露》浅歌溪谣

19、见父皇？见阎王

　　可能我这个人懒散惯了，心里一旦存了点事就总是惦着，吃也吃不好，谁也睡不好。是以，当嗓门喜庆的公公传我去见皇上时，我竟没来由松了一口气。
　　当我再次跨入御书房，皇上正等着我。那是真正意义上的等，没有奏章，没有大臣，有的只是四目相对。等我一请完安，皇上就打发公公喝茶去了，于是偌大的宫殿里就只剩我和皇上两人无言相望。
　　他好像在打量我，目光时而深邃时而飘远。我不明白他这是怎么了，忘记台词还是短暂失忆了？
　　“皇上？”
　　“嗯。”被我一叫唤回了神，皇上收了收目光，再扫射过来时已恢复深沉精明，“这段日子收获如何？”
　　“不知皇上指哪一方面，若是关于丞相外交的，鸿禧堂庙会时繁露已经尽数上报：丞相平日作息规律，每日除了上朝大多待在书房，接见之人各类官员都有，不见偏颇，时有应酬也都于亥时之前回府。唯一奇怪的是，丞相素来在各个皇子中左右逢源，声称保持中立，不接受任何一方的拉拢，却于七月上旬秘密接受了太子的邀请，直至深夜才回。”我背书似的一溜烟说完，居高位的就喜欢明知故问，这些明明都写在那朵白釉荷花里递交给他了。我顿了顿，又道：“至于丞相为人方面，八面玲珑，长袖善舞，朝堂之上皇上必看得真切，不用繁露多说。只是据这几月的所见所闻，繁露隐约觉得丞相与家人之间相处得不甚融洽。”
　　“哦？这话怎么说？”
　　呔！我都说“隐约觉得”了，就是不愿过多置喙，您非要纠出来是怎么地？“丞相一共五个夫人，如今府里只剩了陈氏一人。听闻大夫人病逝，二夫人意外溺水身亡，三夫人跳湖自尽，四夫人剃度出家。因白事不祥，又顾忌到几位公子，丞相严令禁传。十多年过去，当年知道底细的人本就不多，如今府中下人之间私下流传的，大概也是以讹传讹，做不得真。”简直就是我大后宫的缩影，我都说不想说了，不中听可别怪我。
　　出乎我意料的，皇上没有丝毫异色，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低沉：“传言不作数，那当事人亲口所言该有七八分真了罢。”
　　啊咧，皇上知道我和秦葶苈的交易了？那还问我做什么？我暗翻了一白眼之后，毕恭毕敬道：“皇上说的是。秦二公子秦葶苈曾言，他怀疑他母亲之死与丞相和大夫人有关，为查清真相，他愿效忠父皇，协助调查。”
　　“怀疑？”父皇缓缓哼了一声，“你可知‘葶苈’为何物？”
　　我一愣，隐约知道是种植物，可是话题为什么忽然转到这个上来，名字再怎么样也是父母起的，跟他的态度好像没什么关系吧？
　　好像看穿我所想一般，皇上继续说道：“‘葶苈’是其表字，与其他人不同，他的表字乃是自拟，且大有替代正名之势。葶苈是味药材，生于路旁、荒地及田野，花小子细，味苦中带甜，甜者性缓，苦劲性急，功效中有治瘰疬一项。”
　　在皇上娓娓的讲述中，我不禁怔神。看似介绍药理的每一句，都饱含着深意。我从来不曾想到，人前光鲜俊逸若神的秦二公子，居然藏有这般鲜为人知的秘密。
　　父皇忽然笑了笑：“朕原以为所有女人都喜欢探听家长里短的。露儿可知这一切都是因为什么？”
　　这在指责我神经大条办事不利呢！我得赶紧回禀搜刮到的八卦来讨好上司：“据说，丞相年轻的时候只是一介穷书生，意外邂逅一户官宦人家的小姐，两人迅速陷入爱河，山盟海誓，私定终身。可是小姐的父亲不同意，还将小姐嫁给了权贵，以致哪怕后来丞相位极人臣也终是与心爱之人天涯永隔。丞相旧情难忘，无法善待自己的妻子，还一心偏帮情人的儿子……”啊！刹车刹太快差点咬着舌头。苍天呐，我一心想要讲好八卦，居然忘了这个故事的直接后果就是皇帝的老婆和皇帝最得力的手下联手给皇帝戴了顶耸天大绿帽！完了完了，我讲得这么绘声绘色皇帝肯定以为我在嘲笑他或添油加醋嚼舌根了。哪一项都是不容诛的大罪啊，神哪，救救我吧！
　　我陡然收声，连忙垂下了头，心剧烈地颤抖着，都要跳到嗓子眼了，手指麻辣辣的冰凉。可越是这种时候，害怕就越容易让自己陷入困境。我强撑一口气，才好不容易将目光挪到了皇上脸上。咦？为什么听闻这些，他没有丝毫该有的愠怒，反倒是有几分释然，几分阴翳，以及其他我看不懂的情绪。
　　这我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我说的那些，本就是三分听谣传七分靠自编，看皇上这反应，难道我还说对了？
　　皇上显然不愿继续这个话题，忽然开口道：“听闻你与秦葶苈私交甚笃？”我竟丝毫没有感到松了一口气，只听到脑海里炸响了四个烫金大字：终于来了！
　　果然只听皇上继续说道：“既然他也有意投靠，你为何放弃与他结盟的机会？”我何曾放弃与他结盟的机会？我只是拒绝以联姻的方式！在你眼里，婚姻就是这样除了拿来做权力的垫脚石外毫无意义的贱物么？
　　我微垂下头：“我觉得没有非成亲不可的必要。秦二公子既然已经打定了主意，那么不需要我们给任何的甜头他也会站在我们这边，毫不动摇。”
　　“以他的才华和姿容，他确是不需要尚公主这样的甜头，可是你呢，难道不想趁此机会将这样的人才收入囊中？”
　　我猛地抬头，是我不自量力了，确实没有人会将娶我这样的不良女视为甜头。可就算我再不堪，也总有追求真爱的梦想和勇气吧，至于将我说得跟贪图姿色强抢民女的恶霸一般吗？！啊咧，我干嘛这么大反应，这不是我一直用以视人的形象吗？对对对，都是因为那个承诺。说话要算数，我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肆意妄为了。只是因为承诺而已。
　　我紧紧掐着拳头，胸膛起伏几次，才终于心平气和地道：“谢父皇关心，繁露对二公子无意。”
　　“那就可惜了，若你们有幸结为夫妇，相濡以沫，休戚与共，就能更好地同仇敌忾了。”皇上颇具深意地叹道。
　　我和他同仇敌忾对他报仇有什么帮助？我竟不知我的作用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巨大了。正要开口询问，皇上已不欲再谈，他捏着眉心，声音疲惫地挥了挥手：“朕累了，你跪安吧。”
　　我不明所以地依言告退。不要我喊人进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