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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段 20 ...

  •   段二十

      他很好奇,那人身上究竟還藏有多少他不知道的逆骨性格?
      翹一步蓮華的課這事已讓他夠意外。今次,他看著那人仿若無事般用帶傷的嘴唇平淡地說:「跟魔君起了一點衝突。」

      這輩子第一次見面就起衝突,吭?

      那人側過臉、迴避他的目光。
      他知道,追問無用。

      他皺著眉,伸手拉住那人的手把人拉到他的『病床』畔坐著,他向那人輕聲解釋,是慕少艾堅持他必需做完整套檢查,不然他其實根本用不到『觀察治療』。
      「我知道,來的時候慕大夫有跟我們簡短解釋過。」那人繼續說,「…我有看到。」
      「嗯?你們繞去現場?」
      「沒。」
      「救護車駕駛向魔君報告的?」
      「不是。」那人偏著頭沉思,說,「或許有,但我不清楚。」
      他覺得那人話裡有語病。

      「劍雪,你…在繞話。」
      「確實是。」
      「你…」他幾乎氣結,「繞話題,是不滿我鬧出車禍?還是想惹我生氣?」
      那人看向他,神色淡若,「話由我說,感想在你。我沒意見。」
      「……」他確實有些惱,偏向懊惱而非氣惱。

      上輩子拌嘴的經驗告訴他,那人有心事想瞞他的時候,會用騙的;騙不過,就用繞的;話愈繞,代表那人愈在乎。

      他嘆口氣,往旁邊一讓,拉著那人陪他同擠一張病床。加大單人病床擠著兩個大人,空間明顯不夠,但他不管。他一手繞去由那人枕著,一手鬆鬆環在那人背著他側身的腰際。
      靠得近,那人身上散發的淡淡酒氣濃烈了起來,微醺的草藥該是苦的,他卻覺得喝下去,是甜的。

      那人任他貼靠,輕聲道,「我『看到』你們出車禍的當下,魔君說,我失控了。」
      他沒說話。
      「你說,我是劍雪,還是鳩槃?」
      「都是,也都不是。」他溫厚而堅決地道,「這些,你比我懂。」
      「哈!」那人伸手搭住他環在身上的手交扣。

      「睡吧。」他說。
      「嗯,晚安。」那人的聲音依然輕輕淡淡,他聽得出來那人已安下心神。
      「晚安。」
      他知道,那人今夜將睡得很安穩。

      隔日醒來,他全身是汗,那人已不在身側。
      他直起身坐著,肩頸至腰腿都有些僵直痠痛,一整夜睡姿沒換的後果。由那人枕著睡一夜的手臂已有知覺,想來那人已然離開一小段時間。
      有如預感般清楚知道對方會回來,一如上世外宿野原荒地的光景。相逢之間,藏有專屬於他們的默契。

      觀察病房透明大窗走進兩道人影,慕少艾神色輕鬆自若,同一旁表情有些僵硬的那人說些話隔著窗他聽不見。。那人身上衣服換成一套他沒見過的白底綠唐草花紋長衫,兩人隔著窗對他招手示意。慕少艾又向那人說了些什麼,交談完,那人繞開大窗,轉向他病房的門。而慕少艾在窗的這一頭笑得燦爛,再度向他招手,旋即離開。
      那人開了門向他道:「赦生一早把你放在武館的換洗衣服送來了,在櫃檯。」語氣有些疏離。
      「我等會過去拿。」他盯著那人,頗覺那人身穿的白色衣服很不入他的眼,「陪我,嗯?」
      「不了,」那人迅速回絕,「我去頂樓餐廳吃早餐。」
      「你不想陪我?」
      「魔君差人給你在這裡訂了一間房,細節去問櫃檯阿九。」那人丟下這一句,扭頭關上門,走人。

      他無聲嘖嘖,明白那人的心思。
      那人的性格從來不彆扭,但不代表那人喜歡讓不相干的旁人看自己的睡容,何況,還是被看到他倆擠在一塊兒睡。兩人的關係公不公開另論,明明已經在一起也坦蕩蕩沒做什麼,但讓旁人觀察了一晚、笑著什麼都沒明說,想解釋都不知從何解釋起,那人心底難免感到尷尬。

      他起身往昨日進門時印象中的大廳走去。
      醫館動線隔間乍看之下無異於一般地區型醫院:狀似蒼白的牆面、牆面延伸凸出的長帶狀扶手、冰冷的磨石地磚。細細看去卻大大不同。牆面米白色帶有極細綠藤草紋;淺褐色扶手材質觸感溫潤;地磚鑲嵌深色格狀木紋略帶光澤;走廊盡頭兩個面朝不同方向的電梯分別用不同的大塊色系塗裝表面。
      一樓大廳櫃檯緊臨醫療站,醫療站掛著「館主」名牌的位置空著,桌面擺設幾落整齊到不像經常翻動的文件。不難想像那位置通常也這麼空著。
      年齡看來莫約八、九來歲的孩童兩手架在櫃檯檯面上支著雙頰,向身旁身著白色長袍的青年嘟嚷:「小孩子吃糖才蛀牙,阿九很久沒蛀牙了!阿九不是小孩子!」

      三段論證?這孩子教得不錯。
      他看向白袍青年,青年嘴角淡淡一勾,沒有同阿九多做爭辯。

      「吞佛童子,」青年朝他說,「文檔上不是這四個字,不過,在這裡用這四個字,沒問題吧?。」
      「我沒意見。」他回。
      現世跟前世不同名稱乃屬正常。瞞者瞞不識,對於他們或者近乎知道他們的人而言,用哪個名字端看交情深淺。然而,現世的名字,他很久沒用了。
      「你的隨身行李寄放在這裡,」青年從櫃檯一角拖出一箱他原本放在武館的衣物,「請簽名。」
      他依言,從青年手中取過筆在文件簽上大名,他看到自己病歷上主治大夫的名字,單名一個字,「羽」。
      「喔!原來是你。」阿九兩眼盯著他的臉看,「昨天那個很酷很帥的阿伯說幫『吞佛童子』包月休養,那個阿伯對你真好!」
      他幾乎嗆倒。

      魔君『阿伯』?魔君『對他很好』?
      他盯著小阿九的臉,遲疑著自己由然而生的同情是對著阿九的天真無知,還是對著『被迫關在醫館』的自己。
      內心滿滿雙避衝突。

      「你的房間在東3,東邊宿館第3間」青年支開話題,「早上劍雪無名已經去整理過。這段期間,三餐可以訂送到房間,也可以自行去頂樓養生餐館。」
      「劍雪無名有買我們這裡的紀念套T,你要不要也買一件?」阿九對著他笑,「羽仔親自設計的!」
      「以後再說。」他不拒絕也不同意,拖著行李往『自己的牢房』走去。

      走道鏤空窗櫺透著暖陽,每個木製房門都正對一扇落地窗,推開落地窗、沿著舖石路走出去,可直通造景假山跟蓮池。景色美歸美,一想到來這裡長住不外乎因事或因病,他不覺得有多少人能『享受』美景。然而…或許,比起更似牢房的規制,能貪一口深林茸草的山居香氣,對某些壓力緊繃的人來說不失為一個好憩處。

      他打開自己的房門,迎面一套塑料皮的沙發組,沙發矮几上放著搖控器和那人換下來的衣物,已經洗好摺好了。一旁看得到『病床』一角。幸好只是一般加大單人睡床,不是什麼管路電線纏在一頭的鐵桿床,不然他覺得以自己目前狀況,睡上去實在太像等待被實驗的受試者。
      門旁附有鞋櫃,再是整面深色木作衣櫃,最後是一道淺色推拉門。另一個方向有簡易冰箱、快煮壺和石製單口流理檯,大小功能看得出來是為方便使用者泡茶或處理水果鮮花等情況。
      他推開淺色推拉門,是間舖上淺白碎石地板的盥洗室兼衛浴室,中間用上了保護漆的檜木木板區隔開來;往裡面一點看去,衛浴空間除了蓮篷頭,還放置一個泡澡專用的橢圓型檜木桶。
      他換上室內拖鞋,踱進房內拿起搖控器打開空調及牆上的電視,隨性轉到一個新聞頻道開著,順手放下牆窗的百葉窗簾、轉暗。接著將自己的和那人的衣物一件件歸位,從其中挑了一套素色休閒服及內著,進入衛浴間,給自己放熱水。
      他褪下昨晚入院時換上的病袍,車禍撞擊造成的瘀血已然浮出薄薄青色傷痕,不痛,但在他蒼白的膚色襯托下顯得醒目。

      他的情況都這樣了,同座的另一位應該更慘烈。他沒有親眼看到,無法確認。

      昨晚慕少艾拉著面色顯然不甘願的朱痕染跡一起替黥武驗傷,黥武鐵著一張臉跟他們一起走出檢驗室,醫生們說無礙,他便覺得沒有追問細節的必要。
      依他原本的想法,是讓黥武找機會離開醫館,想躲去哪就去哪。慕少艾推敲出大概的意圖後,主動熱情邀黥武『幫個忙』。慕少艾說,某國的一個醫學機構的研究成果礙於種種現況幾乎不被承認,慕少艾想讓黥武當個窗口,問機該構願不願意由醫館背後的研究單位擔任顧問的名義來發表。
      背後的事由以及接下來的計畫,他沒有問也沒有留下來聽。他拿出自己的手機,按下聲紋,「必要的時候,我,吞佛童子,授權銀鍠黥武使用我的境外助理及其支援系統。」把手機交給黥武,就走了。

      關於銀鍠家的私事,他可以置之不理,也好一陣子不加理會。
      事實上,黥武在意的不是他、不是螣邪、不是赦生、也不是女后、更不是魔君、狼主和其他尊長。事實上,他們這些銀鍠家的人多做或少做,影響有限。
      那人說,「同病相憐。」只消一句,讓他動搖一直以來的立場。一如那人在他心中的影響一旦瞞不住,便動搖了他從來隨旁者猜說的想法。
      執著於一名雙重身份的漂泊者,箇中滋味,怕不是一、兩分相似而已,然而終究不同。或者說,曾身為漂泊者的他,找到了自我;而銀鍠朱武,此世依然不樂見有如戰場一般的商場,即使商場沒有生命上的立即性傷亡。這無關對或錯,銀鍠家在朱武的帶領下的確走得很好,這是朱武的才能,也是詛咒。

      他伸手試了試浴桶裡的水溫,關掉熱水,給自己刷完肥皂沖洗乾淨後,坐入浴桶泡澡。
      即使不復前世記憶,凡人仍不乏一出生便受旁人強施壓力在身,更何況還記得的他們?多懂了一點世故,心裡便多擔了一層重量。想超脫層層疊疊的世事,說容易也不容易。

      他想起自己久久未用的名字,以及為他取名的女人。他闔上眼,任周身空間從似無聲到悄然漫溢一波波細碎的覺察。
      電視新聞吵嚷著『異度少東失蹤』、『異度當家連夜趕回,預計傍晚舉行記者會』,以及記者在謠傳的綁架現場實地勘景,『異度王牌策劃兼執行人同時失蹤、背後恐有陰謀』等言論。

      分離式空調輕輕沉沉運轉;他往後一靠,浴桶水面波紋相互撞擊嘩嘩作響。

      開門聲輕響,緊接著一聲『嗒』門扣關上的聲音。
      進來的人先是停了停,朝病床那頭走去,又停了停,電視聲響消失不見。
      後來,腳步聲往他所處的衛浴間前來。
      拉門滑輪聲轆轆作響。

      他轉過頭,睜開眼,和那人正好對上視線。
      那人的表情鬆緩下來,淡淡笑開。

      「就我們兩個人了。」他蜷縮雙腿,在浴桶讓出一個位置,「一起泡,嗯?」
      那人揚起下巴,低低哼一聲,退開浴室,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布料磨擦聲音唏唏囌囌,復而靜默。
      那人終於再度踏入他的視線,一絲不掛。

      他記得那人向他走近,以及自己的心跳聲;其他的,記不清了。

      ─────待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段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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