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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独木桥 ...

  •   戚顾古代独木桥

      青山苍苍,四野莽莽。
      间有云烟缭绕,雾气蒸腾。
      风飒飒,带起衣袂翩然,端的是一派世外仙地,飘渺之境。
      戚少商的心情却远不如周遭环境这么美妙。
      尤其是看着桥那端一派仙人之姿,直欲乘风归去的青衣人,他此刻的心情简直可以说是复杂之极。
      不能怪戚少商心里犯堵,任谁正悠然的欣赏大好风光,却与生平至敌狭路相逢,恐怕都舒畅不起来。
      灵堂一别,顾惜朝疯疯癫癫,痴痴笑笑踉跄而去,自此销声匿迹。
      息红泪也彻底厌倦了无休止的等待,挥衣袂偕同赫连春水远赴边关,当真洒脱果决。
      穆鸠平虎目含泪地说,大当家已冤仇得报,他也要回去重建连云寨,以告慰其他寨主的在天之灵,依然英武刚烈。
      他想,这样很好,每个人都有了自己的归宿。
      自己呢?又当何处归去?
      他戚少商本就非“拿得起,放不下”之辈,既如此,就这样把过往的仇恨埋藏吧,连同那旗亭一夜晦涩难言的情愫。
      继而替铁手入六扇门,代王小石掌金风细雨楼。风雨如晦,他每日都似在悬崖上行走,没有时间去回首过往,也不想回首。
      他依然是傲笑江湖的九现神龙,震赫京师的群龙之首。
      至于顾惜朝,天地之大,江湖之远。
      若非有缘,他们此生当无再见之机,亦无再见之理。
      这样也好。
      这世间本无谁无不可。
      孰不料,一别数载,猝然相逢。

      崖高千仞,壁立如削。
      两峰遥遥相对,中有独木相连,下有万丈深渊,深不可测。
      戚顾两人隔桥瞪视许久,同时举步而行。
      饱受风雨侵蚀,年久失修的一支独木猛然承受两人重量,吱呀乱晃。
      桥上的两人却似浑然不觉,他们的视线胶在了彼此身上。
      你进,我进。
      脚下步伐毫不迟疑的向前迈进,一如他们过往从不回头的人生。
      离彼此一箭之地,两人堪堪刹住脚步。
      戚少商目光如炬地瞪视着眼前人,似乎将过往岁月的愤恨一并补上。
      顾惜朝毫不示弱地回瞪过去,好似将曾经年岁的怨恨一同发泄。
      时间似乎凝滞在这一刻。

      对此不期而遇没有丝毫心理准备的不止戚少商,顾惜朝也同样是感慨万千。
      皇城一战,他虽得保全性命,却痛失所有。
      青云之志,鹣鲽情深,知音相惜,这一场追逐的结果端的是惨烈寂寥。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这些年行走山水间,也慢慢悟了早先与戚少商间所参不透的羁绊。
      只是,那又如何,他们之间隔着尸山血海,跨不过,也不能跨。
      他知这个人在京师如鱼得水,威名尤甚往昔。
      他一向知道,这个人无论在何时,何处境地都可以反败为胜,风生水起。
      那是他的知音啊!

      顾惜朝凝目看向对面的人,俊朗大气依然,不过而立之年,却已鬓染霜华,裘衣孤寒,心底不禁一叹:“浮云一别,流水数年。久违了,大当家!”
      戚少商心里也是一叹,身侧紧攥的手慢慢松开些许。本以为早已心如止水,万事不惊,不想见了他,方知这些年来不过自欺欺人。
      “多年不见,顾公子还是一表人才!看来,你这些年过得还不错。”
      顾惜朝唇角微勾:“戚楼主倒是英雄迟暮了!看来我过得很好让你很不平。”
      戚少商微微点头:“的确。我这边水深火热,苦不堪言;顾公子却清风徐步,悠游自在。”
      顾惜朝眉毛一挑:“那还真抱歉了。在其位谋其政,戚楼主位高权重,自当殚精竭力,方不负你戚大侠之名。惜朝一介布衣,心有余而力不足,惟有寄情山水以度平生。”
      戚少商双眉一轩:“我倒不知顾公子何时这么洒脱不羁,与世无争了。”
      顾惜朝敛眉低笑:“在戚楼主眼中,顾某争是错,不争是伪。倒叫惜朝难为了,今日还真是冤家路窄,戚楼主何不让路,也好眼不见为净。”
      戚少商睇了眼一人宽的小桥,点头轻笑:“的确是冤家路窄!我是想眼不见为净,只是,为什么让道的是我?”
      顾惜朝怒,紧攥腰中挎兜,声音也提了上去,恨声道:“戚少商你总是挡我的道!以前是,现在也是,我真恨不得生啖你肉,渴饮你血…”
      戚少商眼神一紧,断然截口道:“我也是!”
      顾惜朝怒极反笑:“那你还非要充什么大侠,直接过来拼个你死我活岂不干脆!也好给你那些债主兄弟们报仇!”
      戚少商闭了闭眼,复睁开,声音黯哑:“你又何必拿言语激我,你知我不会杀你,你也杀不了我!”
      气氛顿时沉寂下来。

      良久,一声长唳蓦然从身后的树丛中响起,一只苍鹰在他们头顶打个旋振翅而去。
      正自剑拔弩张的两人被猛然惊醒,望着穹空中远去的苍鹰,顾惜朝一向犀利的鹰眼中露出些许怀念和黯然。
      戚少商趁机向前再进一步,逼视顾惜朝,鼻息相闻:“你当真不退?”
      顾惜朝回过神来,轻嗤一声:“宁死不退!”
      “好!”戚少商接口道,“你不退,我也不会退,既然如此…”
      顾惜朝疑惑地看向他,等他说出下文,不料腰间一紧,身子已然被带着腾空而起,顾惜朝大惊,急忙揪住他衣襟,耳边却传来那人低沉的声音:“那就共堕深渊吧。”
      顾惜朝气极:“戚少商你发什么疯?放开我!”
      腰间的手臂却是又收紧了些,耳边一阵温热的气息袭来,像是呢喃,又似叹息:“这样不好吗?我们从来没贴这么近过…”
      顾惜朝顿时安静下来,有什么酸涩的情绪从心底漫溢而出,再也压抑不住,他低叱,声音颤抖:“都说我是疯子,其实你戚少商才是不折不扣的疯子!”
      紧贴的胸膛一阵颤动,那人酒窝深陷,声音里都带着释然的温暖笑意:“疯子有什么不好!人生能得几回狂,你我何不趁此共醉一场!”
      共此一醉吗?
      紧揪衣襟的手慢慢松开,揽上那人肩膀,头额相抵,气息相接。
      “大当家….”
      “我在……”
      你我之间,不用多言,不必多言。
      知音,知音,闻弦知意,我们是知音啊!
      天地一片静默,如同亘古洪荒。

      顾惜朝在一片黑暗中跋涉。
      却被扑面而来的洪流淹没其中,他屏住呼吸四处挣扎,却无处借力。
      张口呼吸,水必将倒灌入腹,腹胀而死。否则,亦将窒闷而亡。
      倒真是无路可走。
      他不甘心,他如何能甘心!
      他好不容易从尘埃中爬出,他一步步在刀刃上行走,他不惜失去了平生唯一的知音,他为此失去了挚爱的妻子,他还没能证明自己,他还没能实现自己平生之志,宁鸣而死,不默而生,他怎么能就这样籍籍而亡!
      胸口窒闷的发疼,他感觉自己疼的都流泪了,只是,他本就人在水中,反倒无法确认自己是否真的流过泪!
      腰间像被什么紧紧箍住,铁臂一般。是被拖入地狱,还是会获得救赎?
      耳边似有温柔的鄙夷的痛恨的诚挚的呼唤响起,又似有千军万马呼啸而过。
      他不甘心,可是,他知道,他就要死了,此刻,真想…
      意识涣散之际,却模糊瞧见了那张刻骨铭心的脸,嘈杂的声音立时散去,他心内一喜,张口欲呼,不想唇边一阵温热,便彻底昏了过去。

      顾惜朝睁开眼,一阵恍惚,不知今夕何夕。
      耳边却传来爽朗的声音:“醒了啊?醒了就别愣了,赶紧起来喝点汤暖暖身子。”
      顾惜朝浑身一激灵,拥着一领皮裘猛地坐起,头有些发晕,定定心神,方才瞧见戚少商正在身边一摊篝火前忙活,不知他从哪里弄了个破罐子,里面热气腾腾,鱼香四溢。
      不远处一潭碧水,风过微澜。心知是两人落入其中方逃过一劫,看来还真是命大。不知是托了他九现神龙之福,还是应了坏人活千年之言。自嘲一叹,将身上的衣服拢起放在一旁,起身来到戚少商近前。
      戚少商回首递给他“碗”汤,暖暖笑道:“尝尝看,挺香的。”
      顾惜朝盯着那“碗”勾了勾唇,这人还真是有办法,削木成碗,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一碗热汤入腹,通体舒畅了不少。
      戚少商放下碗咂咂嘴,语带感叹:“真是好久没这样风餐露宿过了,想当年刚出道时,还真有点怀念。”
      顾惜朝也放下碗,神思悠远:“孩提时总盼望快快长大,长大后可以出去开眼界,就这么一直拼命往前走,蓦然驻足,却发现自己一无所有,连带着过往那些乏善可陈的记忆也变得难能可贵。”
      戚少商闻言转过头来:“其实往前看也没有什么不好,人总是要往前走的。只是在走的时候,要记得带上自己珍贵的东西。否则,真如你所说,到头来要一无所有了。”
      顾惜朝摇摇头:“并不是所有人都有物可惜。”说着站起身来,理了理袍袖,“今日多谢你救命,就此别过吧。”
      不是他顾惜朝别扭,只是他与戚少商,有情更有恨。
      如同那磁石般相互吸引,却又锋刃般不可靠近。他们生命中看重的东西太多,感情于他们,虽重,却不是唯一。
      不然,他不会让倾城红颜空负年华;他不会任如花美眷终成流年。
      生死之间可摒弃旧怨,尘埃落定后只能各安天涯。
      可共死,不能同生。
      这是他们的宿命。

      戚少商拨了拨火堆,低低一叹:“顾惜朝,你可还记得我之前说过,其实很早开始已经是你在逃!不要告诉我,你顾惜朝从此要做那闲云野鹤,度此余生。边关连年鏖战,乱世当头,七略也不会甘心就此被埋没。”
      顾惜朝身子一颤,定在原地,闭了闭眼,厉声道:“那又如何!不过一纸废书,徒惹笑柄而已。”顿了顿,复又低声叹道,“戚少商,你真是要把我逼疯了!”
      戚少商也站起身来看他:“不是我逼你,而是本就该如此。现在若有机会,你可还要?”
      顾惜朝冷冷一笑,不屑一顾:“机会?戚楼主不要告诉我,你要把金风细雨楼送给我。”
      戚少商皱皱眉,一脸苦恼:“我倒是想,不过心有余而力不足。人家金风细雨楼的楼主才不会同意。”顾惜朝讶异地挑眉看向他,戚少商向他点点头,“王小石不久前刚回来,我也算忠人所托了。”
      顾惜朝睨他:“你现在一无所有,拿什么给我。”
      戚少商撇嘴:“嗬,你顾公子想要的向来是拼命去争,还会在乎别人给什么?不过,一个人的路未免太过寂寞…”说着肩膀撞了撞他,“我想喝炮打灯了。”
      顾惜朝沉默。
      戚少商凝视那漆黑幽深的鹰目,伸出了手:“一起去如何?”
      顾惜朝回望那明亮热切的大眼,双掌交握:“好!”
      刹那间,时光倒流,心底花开!

      其实,如若不能你退我进,除了同堕深渊,独木桥还有种过法。
      虽只一肩之宽,但二人同时提气,纵身,落地,只需保持平衡即可。凭他二人的默契自是可以相安无事,擦肩而过。
      以戚少商之智,顾惜朝之慧,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不过他二人却都下意识地规避了这种可能。
      这世间本无谁无不可。
      只是,若缘分就在近前,却不抓住,简直是一种罪过!

      其实,戚少商多年前曾来过这里,不然他也不会如此轻率。
      同堕深渊固然不是不可。只是,若可以一起活着去堕,岂不更好!
      很快,顾惜朝便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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