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爱浅影》心弦依依

61、两茫茫（一）

　　叶慕锦瘫倒在地，手心里的她的手逐渐失去温度，连同她身体的重量，一点点流失。他用力地闭上眼睛，心跳僵硬而急促，酸涩难言泛滥成灾。

　　记忆里的她仿佛就在昨日，眉目含情地承诺他：我会等你，很久很久。

　　却已双鬓泛白相思成罪。

　　意识恢复清醒，他已躺在医院里。窗帘紧闭，他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他被被子裹的严实，却依然觉得冷。无所靠倚无所适从的冷。

　　他的舒眉，在等他。

　　破晓在即，天气阴冷。他翻过大门，然后破窗而入，犹入无人之境，只有他和她的二人世界。就这样俯下身子凝视着她，眼睛一眨未眨。她还是她，平静如素，却失了记忆里灵动鲜艳的颜色。

　　窸窣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他如触电般回神，迅速缩到近旁的角落，不再看她。

　　哀乐舒缓恬淡如泣如诉，凝儿一身缟素紧抿双唇，她给母亲洁了面擦了手，便静立一旁，丝毫未理会角落里的那个人。宾客亲眷并不多，行了礼，几句宽慰，便安静地离开。谁都没有注意到，叶慕锦何时已经离开了现场。

　　虽有子域在侧，凝儿却亲力亲为安排了母亲的后事。她未置一语，她体会的到母亲的孤寂与临终前的绝望，所以心如死灰，再没有计较没有怨恨。

　　如果不是赵覃的建议，母亲就不会死。

　　可是叶慕锦却默许了，那个母亲痴恋了一生的男人，最终选择了自己的妻子。他的心里是没有爱的吧，所以才会同意让另一个男人易了容，代替他去救她。

　　“从此，我们两家再无任何瓜葛。”

　　眼睛酸痛的想流泪，却空洞干涸安静。凝儿故意看不到子域眼睛里的痛楚及哀伤，故意看不到他欲张还阖的双唇，想要挽留想要陪伴。她不能原谅叶慕锦，也不想接受他身边的人的哀悯。

　　母亲死了，她的幸福也就灭了。至于其他人，是否幸福安乐，她不愿置喙更不会关心。

　　半个月后，她收到一个包裹。单子上并没有寄件人的任何信息。她犹疑地打开包裹拆开箱子，不觉惊住。

　　一本本胶皮笔记本整齐地罗列在一起，那是她收拾母亲遗物时发现的。里面记载的全是母亲婚前对叶慕锦的思恋及期许，恼恨交加的她，把日记全都寄了出去，给那个负心薄情冷血的人。

　　却不想这几日，便又返回自己手中。箱子里除了母亲的日记，满满当当全是信，有的已经泛黄，有的崭新如近。她看着那一封封信，手心里不觉沁满了汗，她拿出一封信，手突地失力，信封像沾湿羽翅的小鸟般跌落在地。封皮上的笔迹带了岁月的痕迹，却工整有神。

　　那两个字狠狠地刺痛了她的心。她站起身，心下发凉。叶慕锦心里，也会有怨悔的吗？可是信再多，能抵回母亲的一条命吗！

　　她把母亲的日记分离出来，将信连同箱子一起扔到了垃圾道里。返身关门的瞬间，她看到了叶子域。

　　不由分说，她已被叶子域强拉下楼，塞进车里。车子驶出一段距离，她才发现，他的右臂上缠着黑色的绢布。而车子行驶的方向，正是殡仪馆。

　　瞳孔放大，她缓缓闭上眼睛，脑子里炸开一团却异常冷静。无论是谁不在了，又与她何干。

　　下了车，她的手臂被子域紧紧地攥着，她眼睁睁看着遗像上的照片越来越近，竟一时有些不忍，挪开了目光。追悼会已接近尾声，周遭的一切像过电影般在眼前掠过。大家逐个行礼默哀劝慰家属，然后或离开或停留。

　　仿佛只有她格格不入。她挣脱了他的手，想要逃离这里。走了两步，她突然返身，到灵前鞠了三个躬。她知道，自己这样行为，才是母亲想要看到的。

　　却不想一个声音冷厉地想起，直入现场每个人的心肺：“你是他的亲生女儿，便是这样为他守孝吗？！”

　　说话的人正是苏蓉，她站在家属位，身边站着方雪晴和小橙，均是哭的梨花带雨。她投过来的目光逼仄而狠绝，仿佛也添了一抹伤痛与懊恼。

　　这不是凝儿可以接受的要求与方式，她的爸爸只有秦松茂一个人，自己怎么会是他叶慕锦的女儿。她要离开这里，离开……

　　手倏地又被拽起，子域带着她来到后堂，在一个小伙子面前站定，语气淡定坚决，掩了隐痛：“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小伙子名叫笛行，是此处的保安，他扶了扶眼镜嗫嚅着：“上次柳女士过世，您吩咐我要照顾好叶董事长。我一直跟在他身后不远处，那句话，或许是我没听清……”

　　他看了叶子域一眼，强自镇定，“叶董事长说，等我，这次我不会让你等太久。”

　　只愣了一秒，凝儿捂住耳朵，逃也似地离开。跑了很久很久，她慢慢止住脚步蹲在地上，像个孩子一样放声痛哭。眼前的一切都断了声响，像是她戛然而止的愁怨与忿恨。她抹了眼泪，叫了出租车，飞快地回家。

　　天气阴沉似雨，疾风压抑。凝儿不停地用铲子倒翻着垃圾，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她要找到那些信，她怎么会轻易将那些思念丢掉，她怎么就没体会到，他的苦衷。她一个人站在垃圾堆里，心海倾覆。

　　那是柳舒眉与叶慕锦之间，唯一的情感纽带。她等了一辈子，终究等到了。

　　以前，我要好好活着，只要活着，总还有相见的机会。而现在，我不能再让你一个人在那里，独自勇敢。

　　叶慕锦在最后一封信里如是说。

　　只是，信上的内容，谁都没有看。所以苏蓉才会掉以轻心，轻信了他的坚定坚强与心如止水。这许多年，哪怕他完整的爱都给了舒眉，对她，也还是有责任的。

　　她看着赵覃轻轻地帮她把手上的纱布解开，一条长逾七寸的伤口横于手心，无名指艰难地动了动，戒指犹在，却失了触觉。

　　“如果当初死的不是舒眉而是我，他应该也会为我伤心的吧。”她冷不丁地开口。

　　她竟有如此假设，心已经痛的麻木。舒眉不在了，他那样平静平淡，上班吃饭如常，他独自在书房，一坐就是一宿。她以为，只要给他时间，总会从悲伤里走出来，她以为，在他心里，始终是责任大于爱的。

　　却也是她的自以为是一厢情愿，伤自己最深。

　　赵覃帮她把伤口消毒，又换了纱布，言语中微有叹息：“你们对董事长的感情一样深刻，只是她没你幸运罢了。”

　　她的嘴角泛起的笑容苦涩而微弱，自己真的幸运吗？为什么她觉得这一辈子的争取与辛苦，全是徒劳。他义无反顾随她而去，击垮了她所有的信心与勇气。

　　“他选择了自己去救你，就证明他希望你活着，他留下的一切，都需要你帮他打理。谷律师已经在外厅等着了，走吧，我陪你去。”

　　苏蓉刚进外厅，方雪晴便迎了上来，眼神里的焦灼与不耐外露，撇了谷律师一眼，她的声音轻而快：“妈，我知道这个时候不应该忤逆爸爸的意思，可是他的遗产分配上……”

　　“住嘴！”除了她，她不许任何人说叶慕锦的任何不是。

　　她在外厅的沙发上坐下，小橙小跑着过来，小心翼翼地将盘里的东西递过来：“奶奶，我和妈妈买了新鲜的山楂糕，给爸爸留了一份，这份是您的。”

　　欣慰地抚摸着小橙的头发，苏蓉的目光缓解了大半：“小橙乖，让张嫂陪你到路口去等爸爸好吗？”

　　谷冲将文件放在桌上，道：“如果没有什么疑问，请您签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