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沉默的羔羊》不妄

1、初拥之夜

　　何利尼斯拢住身上的黑色外套，用手指不耐烦地敲敲吧台：“来杯海地麦酒。”

　　擦着杯子的酒保叼着劣质雪茄，从鼻孔里喷出一股烟气：“嘿，何利尼斯，你已经五个月没有给我一个铜板，我可不是傻瓜。”

　　何利尼斯不耐烦地踩着脚下的椅子：“少废话！”他倾身靠近吧台，挤着眼睛左右看看，“今晚苹果区有桩大买卖，挣到了钱我马上就给你把账补上。”

　　酒保瞥了他一眼，用擦了一半的杯子从吧台下的大桶里接了一杯麦酒：“我可不相信你会发大财，倒相信你早晚会死在那些大买卖上，就当为你见死神壮胆！”

　　何利尼斯一口饮尽，把杯子扔到吧台上骂骂咧咧地走出了酒馆。外面风雪正寒，他裹紧这件不知从哪里抢来的破旧外套，里面发黄的衬衫下摆被寒风吹得紧紧贴在自己的身上。在世界上最富饶的亚述罗帝国做个穷人，和世界其他地方没有任何不同。作为从小就混迹于尼微尼最穷苦区域的何利尼斯，早就熟悉了这座遍地流金的城市所有灯光照不到的角落。

　　苹果区是尼微尼的富翁居住地，像何利尼斯这样常年在格兰区厮混的“恶棍”，在苹果区如同老鼠一样人人都可以踩上一脚，即使踩死都不需要承担责任。但是何利尼斯也有他自己的消息渠道，据说苹果区将发生一场暴乱，如果能够从那些贵族的府邸偷到几件东西，何利尼斯半辈子都不用再为了一杯麦酒被人挤兑。

　　这个消息传播的范围并不小，很少有这样足够所有格兰区“混蛋”们参与的盛事，然而对于贵族固有的畏惧让很多人都不敢出手。何利尼斯却想要冒险赌一把，他还年轻，别看他胡子拉碴，其实才刚刚二十岁，他还有赌的机会。

　　不过，他从没想过苹果区的“盛事”，竟然真的让他失去了赌的机会。

　　上百条混乱街道才形成了“罪恶天堂”格兰区，而面积比格兰区大了近一倍的苹果区，却只有一条主干街道，两侧都是堂皇宏伟的府邸。比起真正的权力门阀聚居地麦克罗区，苹果区更多地容纳着富裕却爵位较低的人们，没有古老徽章的他们反而更在乎那些华而不实的头衔，车水马龙的街道看不出一丝混乱的可能。

　　何利尼斯躲在少数几个小巷子里，完全不知道所谓的大混乱将会发生在那里。猛然间，他有一种心悸的感觉，一种恐怖到极点让他心脏都停跳的感觉。

　　很快城中就飞起了很多闪烁着耀眼光华的魔法师，他们都向着苹果区的某个地方飞去。接着，何利尼斯就看到了让他毕生难忘的场景，黑色的海浪从一点爆发，沿着街道涌来，缓慢地吞噬了灯火辉煌的壮观府邸，那些他想都不敢想的奢华门墙，辉煌缤纷的灯光，车水马龙的人流，全都陷入一沉不变的可怕黑色之中消失不见，而这浪潮还在向着他席卷而来。

　　他仓皇地向着远处跑去，这样的混乱，他绝对不想要！

　　猛然身体陷落，滞空感让他难以适从，他竟然掉到了下水道里，浑身颤抖的他不敢相信那可怕的黑浪是不是连地下也一起吞噬，但是想要移动的时候却有一双有力的手狠狠握住了他的手腕。那是一只干枯却苍白的手，像是长满了皱褶不见天日的老壁虎。

　　“该死的阿勒格拉，为了一个愚蠢的人类迁怒整个苹果区！”苍老的声音发出撕拉撕拉风箱般的声音，那只手的主人狠狠握住了何利尼斯的胳膊，向着他身上爬来，“可恶的人类，快点给我！”

　　就着下水道上残余的一点光芒，何利尼斯看到了那张苍老可怖的白色脸孔上，露出了一对可怕的獠牙，向着他的脖颈袭来。巨大的疼痛和恐惧让他感到畏惧，血液被抽离的痛楚竟然产生了轻微的快感，但是常年在底层厮混的本能让他奋不顾身地嚎叫着，狠狠咬住了对方的脖颈，腥甜的，温热的血液从对方的脖子里流了出来，他本能地疯狂吸允着，直到意识渐渐模糊。

　　醒来的何利尼斯，感到浑身冰冷，十分的不适，他躺在冰冷的地上，看到身边站着很多穿着黑披风的怪人。那些黑披风和他从别人那里抢来的破烂货明显不一样，光滑，坠感十足，像是从天而降的夜幕，裹住了这些身材高大体型修长的人。

　　“亲王殿下，他醒了。”那些人中的一个站了出来，向着屋里唯一坐着的人汇报。

　　那个人也穿着黑色的长袍，直泄到地的黑袍彻底罩住了他里面的衣服，高耸的脖领遮住了他一半脸颊，他的脸洁白如雪，发丝乌黑，细致地从额头向着脑后梳去，在脑后扎成一束，落进了他的衣服里。

　　他整个人旋转过来，是真的旋转，何利尼斯感觉他的身体都没动过，就像一个黑色的灯罩一样无声转动。

　　那是一张苍白的脸，唯独嘴唇殷红如血，他容貌俊美，何利尼斯甚至怀疑他其实是个女人。

　　不过他一开口说话，何利尼斯就知道这是一个男人，他的声音非常特别，何利尼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只觉得好像对方开口说话的瞬间，自己的心就被一种柔软的布包裹了，因为那语调声音出奇的轻柔又磁性，却让他的心猛地揪住，好像这“柔软的布”随时会把他的心脏勒碎。

　　他微垂眼眸，瞳孔在昏暗的灯光里看不清楚：“昨天晚上，你看到了什么？”

　　何利尼斯呆滞了一瞬，旋即想起了昨晚的经历，那场景让他忍不住瑟瑟发抖：“黑色，黑色的水，黑色的浪，把所有东西都吞没了。”

　　他浑身哆嗦着，也因为哆嗦发现自己还趴在地上，便撑着地面起身，所有人无声围拢着他，那眼神让他害怕。

　　坐在椅子上的人微眯眼睛，面无表情地说：“我说的是，你昏迷之前看到的人。”

　　像是有闪电在对方的背后掠过，照亮了何利尼斯的记忆，昨晚的景象再一次闪耀于眼前，那个苍白如纸，面目丑陋，像是老人，又像是怪物的家伙，那双长长的獠牙，那惨痛的彼此撕咬。

　　“真是个悲剧。”椅子上的人微微皱起了眉，语气轻柔，何利尼斯却感觉背后被无数把尖刀抵着，即将把他撕碎。

　　“亲王殿下，他现在也算是赛提特斯的幼崽，不如让他自生自灭吧。”两排黑暗的站立人影中，最前面的那个越众而出，低首建议。

　　何利尼斯本能地觉得，这句话事关自己的生死，他抬头看着那个坐着的人，额头的汗水涔涔流下。

　　“被肮脏的诺费勒污染的赛提特斯幼崽，多么大的耻辱。”亲王殿下冷冰冰地看着何利尼斯，那眼神近乎憎恶，如同自己的亲生儿子变成了一只蟑螂。

　　这时门口突然传来轻微的扑簌声，何利尼斯在这样紧张的情况下，也忍不住回头看去，他看到一只蝙蝠落在了排在第四的人手里，然后，那只蝙蝠竟飞入了那个人的嘴里！

　　从那个人的嘴里发出低沉的粗犷声音：“亲王殿下，暗夜牧师来了。”

　　“是弥格耳嘛？先不着急。”亲王依然端坐，不疾不徐。

　　然而低沉嗓音继续说道：“但是弥格耳还带着那只黄金圣灵。”

　　亲王的双目瞬间睁大，何利尼斯真切地看到，他的眼睛里发出了红光，十分可怖。

　　“是那个该死的怪物！”亲王殿下终于站起身来，如同一座巍峨的黑暗高塔，身后涌动着血红色的怒焰。

　　所有黑衣人都跪在地上，为首的那位膝行到他面前：“殿下，我们现在还不宜和所菲斯教廷发生大规模冲突，请您多多忍耐。”

　　亲王的血红双眸看着蝙蝠飞进来的方向，然后阴冷地落在何利尼斯身上，微微泛起一丝笑容：“就给那个该死的怪物一点小礼物吧。”

　　何利尼斯惊恐地后退，他看到那个亲王一闪就已经来到跪在第六位的一个黑衣人面前，而那个人已经被他提在手里，他苍白细长的手指扼住了那个家伙的喉咙，晶莹的手指割开了他的脖颈。

　　亲王将那个人狠狠甩开，平伸着手向何利尼斯走来。

　　何利尼斯这才看到，在亲王玻璃一样晶莹剔透的指甲上，洇着一滴鲜血。

　　一种强烈的饥渴感烧灼着他的喉咙，他就像几十天没有喝过水一样对那滴血充满了渴望，从骨髓到全省每一寸皮肤都燃起了难以忍耐的饥渴。

　　他贪婪地扑过去含住了亲王殿下的手指，吸允着那滴鲜血，在他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他的虎牙变成了一对长长的獠牙，试图咬破亲王的手指。

　　“贱畜！”亲王几乎没有动过，何利尼斯却被一股大力打在脸上，狠狠击飞到墙上，他怀疑自己的下巴都碎掉了。

　　亲王厌恶至极地看着他：“真是恶心的东西，就留给那个可恶的小鬼去玩吧。”

　　在何利尼斯的惊恐眼神里，屋子中的所有人都变成了黑色的蝙蝠，形成一团浓重的蝙蝠云团，一起从门口飞了出去。

　　何利尼斯还没来得及思考这一切，便感到难言的饥渴越发剧烈地烧灼着他的全身，让他没有力气动弹，他痛苦地捂住自己的嘴，惊恐地摸到了嘴唇上伸出的长长獠牙。

　　黑衣人，蝙蝠，獠牙，血，他猛地想起曾经听吟游诗人讲过的传说，那些行走在黑夜中的嗜血恶魔，吸血鬼。

　　他，变成了一只吸血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