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风以零落》肖落

6、第六章

　　五年前，刚高考完，顾凌恒得知安慕修因父母离婚而要跟着母亲去法国念大学，在他临走前一天，来到他家准备和他最后一聚。
　　因为安慕修一早就为他留了门，顾凌恒到了后就径直上了二楼，发现有一间房门虚掩着，以为是安慕修特意没关，想也没想就推开房门。却没想到，映入眼帘的是陈设淡雅的女性化房间。一个娇小而又有些圆润的女孩正趴在书桌上，看上去像是睡着了，却又睡得有些迷糊，她眉头紧皱着，仔细一看，长长的睫毛湿润润地，不时地颤动几下。散落在耳边的短发也是湿湿的，等看到她脚旁的垃圾桶里，满是纸巾的残留才明白，她大概是刚刚大哭过一场，泪水浸满了小脸，又胡乱地将鬓发别到耳后，才会变成这样吧。
　　忽然，顾凌恒听到她开口嘟囔了两句，以为她醒了，有些猝不及防，毕竟他这样擅自闯入属于她的领地，还这么肆无忌惮地观察她，确实是很失礼。定睛一看，才发现，她并没有睁开眼，但是嘴里依然在不清不楚地嘟囔着，顾凌恒鬼使神差地走到她的身旁，想要听清她的梦语，只听得一直在重复的两个字：“别走，别走……”
　　那声音里有着无尽的哀求和无奈，顾凌恒仿佛看见了那小小身躯里正向外散发着无穷的哀伤气息，他突然很想给这个素昧平生的女孩一个拥抱，想要为她赶去缠绕在她周围的无助，他的心里升起了一股奇异的感觉，这是他从未有过的，但他却一点也不排斥，甚至有些期待。
　　顾凌恒突然想起，这个女孩大概就是安慕修提过的妹妹黎落，当初听到这个名字时他还有些奇怪，这两兄妹的名字听起来完全不搭边。记得安慕修好像这么回答过他：“落落的名字是我妈取的，落落生在秋天，取自落叶归根之意，估计在落落出生的时候，她就希望落落能永远陪着她吧。而当时安老头为了哄外公高兴，索性让落落随了黎姓。而我就没那么幸福了，据安老头说，除了‘慕’字是随着家谱的，‘修’字完全是他随手翻了翻古汉语大辞典取的。”
　　等顾凌恒意识过来时，才发现自己在这个女孩子房里的行径有些奇怪，随即转身，轻手轻脚地将门带上，走向另一间房。
　　然而这间房里的人也并不好过，那硕大的床上散落着衣服，相框，书，以及各式各样的杂物，明明行李箱早已摊开躺在了床边，却一件也没有放进去。顾凌恒扫了一眼，便看出了安慕修深深的不舍和不得不走的难过。
　　果然是兄妹俩，他进来的时候，只见安慕修也是坐在书桌前，呆呆地盯着手里的相框，像是全家福，甚至没有听见自己的敲门的声音。
　　他轻咳了一下，安慕修这才回头，勉强扯了一个笑容：“凌恒，你来啦。”然后看了看自己的房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继续道：“这里有些乱，我们下楼去客厅吧。”
　　客厅——
　　安慕修打开冰箱时，突然明白了什么叫“人走茶凉”，自从母亲搬去外公留下的老房子后，家里就不再开火，如今冰箱里除了几瓶矿泉水和几个鸡蛋，空空如也。只好转头问顾凌恒：“凌恒，只有矿泉水了，可以吗？”
　　“可以。”见安慕修坐下后，顾凌恒沉吟了一会儿，终于开口：“还打算回来吗？”
　　“不知道，可能会趁放假的时候陪我妈回来看落落，不过如果她不肯回来，那我只能在那边陪着她了。”安慕修苦笑了一下，又道：“凌恒，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点也不想离开，爸妈的事情我没办法干预，我妈铁了心要去法国定居，我总不能让她一个人在异国他乡。”
　　“那边开学不是挺迟的吗？怎么这么早就走？”
　　“我妈拜托她以前留学时候的同学帮我联系了一个语言课程，虽然她教过我一些法语基础，但要是听课还是差点儿。”
　　“那……”顾凌恒刚要开口，就听见楼梯处传来了一阵“嗒嗒嗒”的脚步声，抬头一看，只见黎落慌忙跑下，眉眼间竟是焦急的神情，在看到沙发上端坐的安慕修后才稍稍舒了口气。
　　安慕修向黎落招了招手，“落落，过来，这是我同学顾凌恒，过来打个招呼。”
　　黎落这才看向眼前这个哥哥常挂在嘴边的人，果然与哥哥的张扬性情不同，眼前的顾凌恒有着与其年龄不符的沉着，相貌出众，眼神清明，如果是以前，她一定会笑吟吟地冲着顾凌恒说：“顾哥哥，你好帅。”然而此时，黎落只是淡淡地说了句“顾哥哥好。”
　　“嗯，你好。”顾凌恒定睛看着黎落，除了耳边的鬓发还有些潮湿，眼眶还有些红，几乎看不出哭过的痕迹，不由得将她那骨子里透出的倔强看在了心里。
　　“落落，是不是饿了，上楼去换个衣服，等下我们带你出去吃饭。”安慕修以为黎落饿了，也想起身上楼换衣服。
　　“不用了，我不饿，我回房间了。”黎落转身就要上楼，走了两步，又回头说：“哥，明天你和妈妈走的时候不用告诉我，我不想去机场送你们。”如果仔细听，就可以听出黎落话里的负气。
　　“这丫头，自从知道爸妈离婚后，虽然不像以前那样活泼开朗了，倒是什么意见也没有，现在的她和你的性子有点像，一幅不近人情的样子。”安慕修转头向顾凌恒抱怨了一下。
　　“嗯，这样挺好。”顾凌恒说完这话自动忽略了安慕修摸不着头脑的模样。性格相近，更有益于相互理解。不是什么意见都没有，大概是什么意见都没有说吧。
　　从那以后，顾凌恒总是在和安慕修联系时不动声色地将话题引到黎落的身上，可能是次数多了，对男女关系一向敏感的安慕修渐渐感到奇怪。终于有一次，忍不住问顾凌恒：“喂，兄弟，我怎么觉得你最近总是和我聊落落的事情。”
　　“有吗？不是你在和我聊吗？”被说中心事的顾凌恒一派淡定。
　　“少来，说实话，你是不是对我妹妹有意思？”
　　“好像是这样没错。”安慕修仿佛从这几个字里看到了大洋彼岸的顾凌恒一副“你能拿我怎么办”的样子。
　　“果真如此，落落还是个孩子，你可不能对她做什么！”
　　“你想多了，除了那天在你家的一面之缘，基本上，你妹妹可以算是根本不认识我。”
　　“不行不行，还是不行，她还只是个初中刚毕业的孩子啊！”
　　“你忘了？我和你同岁，只比她大三岁而已。”
　　“好吧，可这怎么得了，我近几年可能不回国，落落马上要念高中，你根本就没机会嘛！”顾凌恒一阵无语，说这话的安慕修仿佛和刚才担心妹妹的不是同一个人。
　　“所以我打算等几年。”
　　“等到什么时候？”
　　“再过几年吧，等到我有能力照顾她。你不担心她了？”
　　“如果是你，我很放心。”安慕修本就了解顾凌恒不同于同龄人的冷静性格，再看到他如此回答，便知道这是深思熟虑以后的结果，又道：“这样很好，那时候落落也长大了。”
　　——
　　这一等，就是五年。
　　本来两年前黎母去世，安慕修就开始经常回国了。顾凌恒是有机会接触黎落的。可是那时升入大四，公司刚成立不久，各种事情虽不至于焦头烂额，倒也忙的够呛，其实忙并不是决定性因素，最主要的是刚刚成立的公司尚不稳定，存在着较大的风险，顾凌恒并没有信心可以遵守当初对安慕修“有能力照顾她”的承诺。终于，如今公司运营趋于稳定，模式也在不断扩大，好在，两年的等待并没有白费。
　　看着副驾驶的黎落已有些转醒，顾凌恒开口叫她：“小落，到家了。”
　　睡眼惺忪的黎落眨了眨眼，清醒了些，这才意识到是在顾凌恒的车里，而自己居然就这样睡着了，感到有些失礼，顿时有些窘迫，想要逃跑，于是付诸实践，连正眼都不敢瞧顾凌恒，直接拉开车门连忙说了句：“谢谢学长，路上小心。”然后溜之大吉。
　　顾凌恒看着黎落逃走的方向，会心一笑，才转头发动车子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