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化为千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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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到闭上眼睛就能勾勒出来的画面，只是她以为她忘记了。
公园换上了不知是第几批城市改造后的彩灯，光彩流转好像要将夜色也一并吞没进去，只是石凳上休憩着不同的行人，如此而已。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过分感伤的理由。
她的确曾在这里度过短暂的岁月，相比起尸魂界漫长的几百年简直微不足道，短暂得让她已记不清她曾经历过的无数拥着一川浑浊江水入眠的黑夜和看得见明媚曙光的黎明。
可就是因为还有着忘不掉的东西，才让她直觉把生命中很重要的一部分留在了这里。所以，当她终于以局外人的身份来观望这个世界时，才发觉自己原来离不开它。可她这时已经离开了。
于是人们通常把这种能够自圆其说的谎话，叫做悖论。
她并没有在怀恋什么。不过硬要这样理解也是可以。
速水宵逝就是抱怀着这样的心情，再一次，再一次回到了现世。
她沉默地向前走，若有所思地望着街边流转的夜色，盈盈一握，没有任何质感地轻柔而曼妙地延展开去，像是不能触及的彼岸，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孤独。突然她顿住了脚步，触电般难以置信地回过了头。因为那一刻，一直沉默同行的浦原喜助忽然拉住了她的手，带着她向截然不同的方向走去。
“呃……”她有点尴尬地缩了缩手，可他抓得很牢。他的手清凉如同夜色，唯独掌心有一点阑珊灯火般的暖意，大抵是长期握刀，还能感觉到一层粗砺的薄茧微微压迫着她的指腹，并不是十分舒服。
她一路难为情地拖沓着脚步，却总是半强迫般不情愿地被他拉至并肩的位置。速水于是恼怒地抬眼看向身侧并行着的过于高大的男子，却见对方并不理睬，神色自若而从容，仿佛这般亲昵动作他习惯得如呼吸般自然而然。浦原喜助这个男人，总是喜欢坦荡地开着过于悠闲的玩笑。
这样腹诽着的速水，暗暗思考着如何才能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来，她想假装天冷的样子将手捂进自己的口袋，可不巧的是，她的衣服上下没有一个兜。
她看见远方飘起一缕烟，而当她意识到那烟飘到了她眼前，浦原喜助又毫无征兆地停下了脚步。
满目青灰颜色，空气之中混杂着飘渺而荒凉的烟火和露水味道。速水皱紧了眉头，四下打量着他带她来到的似乎是墓园的地方，不耐地质问道：“我不知道你到底要干什么，不过最好快点给我一个令人信服的理由。”
浦原喜助松开一直握着的她的手，突然消失的触感反而让她有些无所适从。而后他诡秘地微笑起来：“不干什么，只是想让你丢失的过去，重新引导你将得到的未来。”
速水并不十分明白他在说些什么，不解地转过身，然后她突然明白了。因为她看见，身后的墓碑上，刻着她自己的名字。
轻轻抚摸着大理石上被涂成朱红色的“速水宵逝”四个字，速水勾起嘴角笑起来：“啊拉，还真是贴心呢。”然后，她用双手捂住脸，沉默地流下泪来。浦原喜助看着她微微颤抖着的肩膀，想着过后她一定会在心里狠狠鄙夷自己此刻的不够坚强，然后在嘲人和自嘲中继续度过她本不那么美好的人生。他知道她从不是软弱之人，只是对速水宵逝而言，面对着自己曾活过的证明，终究无法不动容。她原本便是这样的人，隐忍痛苦不肯释怀，习惯用试探和逃避来说爱。
而一直等到速水停止哭泣，浦原喜助才感觉到了某种无常，她在不知什么时候重新恢复了以往的冷淡表情，仿佛发现了什么似的，神色平静地站起身来，然后和着吹得有些轻薄的晚风开始唱歌。
“请不要在我的墓前哭泣，
我不在这里，
我没有离去……”
“我已化作千万的风，翱翔在无边宽广的天空里。”浦原在心中默念着接下来的歌词，听着那个女子用不成调的勇气与悲壮深一脚浅一脚地歌唱。她在唱歌的时候，看着她之前看惯了的滔滔江水。她为逝去的自己唱挽歌，也开始为着自己向着这个世界妥协的种种行径退却而犹疑。
速水宵逝清楚美丽总是不长留存的，因此她很容易便能从种种快乐和盲目中脱身而出，可她却总是误会地抱恃着一种错误的执著，认为颓丧的东西因而可以留得久一点，所以一直讨厌完满的她以前才会选择自杀。
可惜她错了。就像你很容易便能回忆起莲红舟摇的盛景，却很难勾勒出一片衰老残荷的轮廓，美好的东西虽是虚构，却不会改变，会一直美好。春日杨柳，夏时碧荷，秋季落叶，冬来冰雪，而不美的东西，正是因为难以想象而更显稀少，不是因为没有，而是等你想起时，它已经不在了。
白玉兰的花瓣以每秒五厘米的速度落在她头顶，凄迷而沉默的芬芳中，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一般，她倏地主动紧紧握住了他的手，倦怠般叹了口气，又抬头望向突然间有些不知所措的他，说：“回家吧。”简明扼要，如同呼吸一样自然而然。
他的肩膀有些僵硬地耸了起来，微微收紧手指，却是刻意别过了头，说：“好。”
他牵着她离开时，再一次回头的浦原喜助突然发现在她的墓碑之后还立着一座小小的坟茔，卑微地，羞怯地躲在她的身后，如同一个不起眼的士兵一般伫立在她的身后。平凡而普通的女子姓名，不知为何在他看来有几分眼熟，大约是她的亲人，离世后与她埋葬在了一起，于是他便没有多想。
归途中他们一直沉默不语。浦原喜助像是急着掩饰什么一样飞快地向前走，却是速水反过来一边慢慢踱着步子一边拉着他与她并行。眼看着“浦原商店”那大的夸张的招牌渐渐出现在拐角，速水索性拉着他停了下来，她突然开口，却不知在说些什么。
“我妈妈是个漂亮的女人。”她这样说。“很爱我，也非常温柔。”
这次轮到他不明白了，于是浦原喜助只好一如既往地打趣她：“哎呀哎呀，看你的样子我可是想象不能哪。”
她却反常地绕开他戏谑的玩笑，认真地摇摇头，仔细分辩：“是真的。”她安静地看着她，自顾自往下说：“我以前一直觉得，她之于我的存在只不过像是元宵节人来人往看灯会，可我现在才明白，这个世界上只有她会为我闻鸡起舞。”
“哦。”浦原喜助每每不知道该怎样应对她隐喻太过的言语和行为，只好习惯性摸摸头，做出了完全不合情理的回答：“那我们去看看她？”
面前的女子果然失望地挑起了眉，口气嘲弄：“不用了，刚刚我已经看过了。”
她没有再要哭泣的迹象，眼里却盛满了比悲伤更加沉重的绝望。
然后浦原喜助忽然忆起了那个普通女子墓碑上镌刻着的离世日期，刚刚好就是速水宵逝死去以后的第二天。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化为千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