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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7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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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素染的门口轻叩了几下,却不见有人来开门。似乎是素姐姐睡得沉了吧。我正要离开,耳中突然传来空灵的歌声。
我心中一惊,二更的天,会是谁在此时唱曲?
我循声出了我所居住的小院的门,沿着墙走,来到的院落后面。
颜家有一个小戏台,就设在我所住的小院之后的空地上。我犹记得小时候家里逢年过节,总会请戏班来唱戏,虢晏哥哥会将我抱在膝上,一瓣一瓣剥好橘子的喂给我吃。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素姐姐。
我与她相处了这些年,只知道她是一个温柔可人,无微不至照料的女子,却不知晓,她还有这样一面。
此刻的她,犹如一朵散发着无尽魅力的夜来香,在夜色中翩然起舞。只是脸上的神色,却是难以言喻的哀伤。
她曼妙的身姿,细碎的舞步,轻盈自如,姿态万千。只听她口中抑扬顿挫的唱到:
红梨叶染胭脂,吹起霞帩,绊住霜枝,正万里西风,一天暮雨,两地相思,恨薄命佳人在此,问雕鞍游子何之?燕未来时,流水无情,莫谱新曲。
这是一首女子的哀伤思忆之作,素姐姐唱的空灵曼妙,想必是投入了感情的。不然,是无法唱出这般欲说还休,欲盖弥彰的微妙情愫出来的。
这般环境下,听她这般醉心的唱出这首曲子,我竟也泛起了莫名的惆怅伤感来。
她终于不再唱下去,而是向着北方的天空眺望着,终于沉沉的叹了口气。
“素姐姐。”我走上前“你唱的真好。”
我看见她猛地一怔,待看清了来人是我的时候,脸上闪过一瞬间的慌张很快被随后浮起的羞赧一笑而取代“小姐怎么到这儿来了?可是吓了我一跳呢。”
她上前牵住我“夜里寒气重,小姐身子不好,可仔细着凉。”说着便同我一起回了小院。
“辂儿都不知道,素姐姐竟然还会唱曲儿呢,还唱的那样好。”
她柔和笑道,“不过是闲来无事瞎哼两句,小姐若喜欢,素染改日找机会好好为小姐唱几首便好。”
她要送我回房歇着,却被我拦了住。
我露出恰到好处的可怜神色“素姐姐,辂儿睡不着,”我歪着头“和辂儿说说话好么?”
素染的房间是要朴素些的,床上的蜀绣枕头被褥是去年里爹爹去北辰王封地时带回来的,由我做主送给了她。
我坐在她的床上,望着桌上蜡烛跳动着的火焰,眼神郁郁。她依着我坐下来,替我披了衣裳。
“姐姐还记得我母亲的样子么?”我拨弄着她床边束绳上垂下的流苏,声音渐弱“辂儿什么都不记得了呢。”
我几乎能感觉素染突然一滞的呼吸,却很快恢复如往常一般“颜夫人啊···”她顿了顿,“小姐应该只记得她生病时候的模样吧 。”
人们口中的我的母亲,是爹爹的正妻。我只记得她卧床许多年月,直到我十岁的那一年才去世。那时颜家的生意并不十分景气,我们全家住在悯虔寺里一年之久,为她祈福。美其名曰祈福,实则,是躲避些寻上门的债主罢了,而那一年也是我病得正厉害的时候,爹爹管家也不在身边,家里带去的丫鬟并不多,素染便是整日内外忙碌,不得闲暇,照料我也是心力不足。倒是多亏了寺里的一个长我四五岁的小师傅暗中帮衬着,我才得幸存活下来。
而我五岁之前的记忆,却是一片空白。爹爹说,我当年曾被人绑架,回来后就是大病一场,因为发烧,失了之前的记忆。
“素姐姐照顾我,有些年头了吧。”
她略微一笑,神色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温暖“转眼已是十个年头了,辂儿已然不是当初那个五岁的小孩子了。”
我的胸口骤然一缩,努力将口气放松如常:“素姐姐,辂儿五岁之前,是什么样子的。”
她神色陡然一惊,却很快恢复如常“素染,素染来颜家也不过十年···”
“哦?”我望着她,手指轻轻抚摸她的脸“素姐姐还是这么漂亮,只是辂儿福薄,从没有娘亲的疼爱,素姐姐在辂儿身边这些年,待辂儿如亲孩儿一般,辂儿很幸福。”
“辂儿只是想,如若娘亲还在,一定也像姐姐这般温柔,漂亮,待辂儿好。”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那是自然,听闻颜夫人一向贤德慈爱。”
我“那辂儿有件事想求姐姐帮忙,不知姐姐是否肯。”
“小姐且说便是。”
“姐姐,辂儿,想去一趟悯虔寺。”我缓缓道“辂儿此趟去悯虔寺,一来,是在母亲十周年祭日的时候守在她祈福的地点,二来,”我若有所思“悯虔寺,我有认识的朋友,有些挂念。”
她点点头“小姐此番话是极有道理。只是老爷那边,小姐如何打算?”
我淡然道“告知了祖母便是,爹爹和管家远在北辰之地,送信前去,一趟来回也太过耽误时辰,辂儿怕误了日子。”窗帷被夜风吹散,素染起身,动作轻缓地合了窗。
我执意不让素染送我回房,而是一个人偷着去了屋顶。
我重新坐在房顶上,眺望,这一片星空和去这里并不远的无极塔。
那一夜,天现彩光异兆的那一晚,我也是在这里这般仰望这片天空的。
只是此刻,无极塔顶并未矗立任何人的身影。
我似乎是期待着有那样一个人存在,如梦如幻,漂浮在神秘的思绪中,甚至是闯入我的生命中,与我百般痴缠,无论他,有着怎样的身份。
常人说,这世间,总会有那样一个男子,那么,我就原地不动,这样等待着他的出现。
似乎,心中有些意料之外的怅然。
第二日一早,我本还在迷糊中,却被素染唤醒“小姐,老夫人来看你了。”说罢向我使了个眼色。
我倏然意识到什么,从惺忪中醒过神来,从床上坐起身,素染便上前替我披了一件宽大的衣袍。我眼光一移,便瞥见了在堂前坐着的花白发丝的祖母正轻轻吹拂了素瓷茶碗,啜饮了一口。
祖母虽衣着色调无华,可终究还是上好的布料绣工,烟灰底色上所饰的暗纹隐隐透着大户人家的贵气,耳上缀着一颗单株珍珠耳饰,光芒沉稳内敛,发髻上只簪着一支寻常花式样的银簪子。
我正犹豫如何开口,只听她声音苍老浑浊响起“身子不爽且先躺着吧,我不过是闲来无事,看看我这个小孙女可奄奄到何种程度了。”
我嘴角一扬,眼神睥睨道“劳烦祖母替不争气的辂儿费心了,辂儿身子不济,可失了礼。”
她神色淡然,手底下不住的拨弄着一串挽在手腕上的紫檀木佛珠,半眯着眸子“听下人说,你要去悯虔寺?”
“辂儿颇为想念早逝的母亲,想着趁今年的祭日,前去看看她,算是弥补当年失了的孝礼。”我声音谨慎和缓。
她突然响起的狂笑让人毛骨悚然“真真是让老身开了眼,你这般伪心意,我那苦命的媳妇儿可消受不起呢!”
我被噎在当下,心里觉着可不是滋味儿。正要解释开口,只见她缓缓起身,一旁立着的丫鬟会意,急忙上前扶了手肘。
她神色含着讥讽,斜睨了我“要去便去吧,看看你那挂名的娘亲也好歹算是有些孝心的。”说罢离身出门。
她方才说什么?挂名的娘亲···
心中陡然而震的感觉,一瞬间漫布全身的每一寸体肤。我心中不胜凌乱,冗杂了我所有思绪和气力。
我愣怔在哪里,惶惶然,心头如同有一只幽幽飘荡的孤魂,久久飘荡,声音呜呜咽咽,无法平息。
一直以来,我对祖母可算是处处恭敬谨慎,生怕被祖母说了不是。可是今日,可是方才···
我与祖母一向不和诚然是事实,而我的出生也颇为府内所避讳,从没有人刻意在我面前提及此事。可是今日,这是第一次,身为祖母的她直言出这般话来。
其实,这一切我早就心中有数。在我十岁的那一年,我便隐约知晓了我并非颜母所出。
忆起来,那还是在悯虔寺的日子。颜母的灵堂设在寺里的一个偏殿之中,漆着黑油的排位立在金灿的佛像之下,上书:贤良淑德颜家二十一代主母苏氏纳兰之位。
我清楚的记着素染时常在纸盆前烧着纸钱的情景,火光映照在她脸上,闪烁着诡异奇幻的色彩。
那时,我身子病弱的厉害,虽顶着颜母小女的身份,却并不同几位兄姊一般要行周全的孝礼,守着夜。只是被冷落在一边,连素染也只在我服药之时,才会见得上面。
我在满是药味儿的屋子里闷得久了,终于找了一日的机会,偷着出了门。
或许是年少,好奇心重,我鬼使神差地就进了那间在门楣上悬挂着白色花的屋子。
宽大的殿堂中,摆着硕大的“奠”牌,上坠白花,黑白分明,庄重醒目,甚至是有些令人悚然的气氛,弥漫在此处。
我似乎对那个久病的母亲没有太多的感情,只记得仰头看着那张黑漆排位时,心中有着说不出的不安之感。
那个时刻,巧了是素染出门去倒纸盆里的灰的。我躲在殿后一根漆柱之后,想给姐姐个惊喜。可谁知,进来的人,并不是姐姐,而是爹爹。
爹爹跪在颜母排位前,口口声声诉着歉意。那样一句话,“我知道你是因为辂儿,才会一病不起。我将辂儿带回来,我知道你受了大委屈,文坦对不住你。”就如同一颗种子一般落入心头土壤。十多年来,刨开表层的相安无事,暗中早已密密麻麻的盘绕了复杂的根,在黑暗中不动声色地探寻着秘密之源。
如今,那颗小芽终于因为祖母的这番话破土而出。一切念头,开始在我心里光明正大的思量着。
我嘴角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冷笑,在心头放肆蔓延。
那么,我或许是该谢了你的吧,我的祖母。你今日的‘坦白’至少让我下定了决心,去寻了本该属于我的真相。
素染从门里进来,手底下绞着绢帕立在我身旁,欲言又止:“小姐,老夫人她···。”
我露出孤寂的笑意,覆上她的手“辂儿没事。”我刻意不提方才之事,面上只是寻常神色“素姐姐,辂儿过两日就去悯虔寺,姐姐会陪辂儿一起去的吧。”闻言,她才微笑道“那是自然,素染一定会尽力侍奉在小姐身边。”
“姐姐,我们此行是私下里的事,着了男装去,恐怕要方便些。”我又补了一句。
她略微思索,点了头。
我一如往常着上男装“辂儿还有些事儿,要出街一趟,姐姐在家里为辂儿煮了药吧,辂儿很快便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