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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章 那个少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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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皎洁的月光流泻在屋瓦上,淡淡的薄云飘散了。
清幽的暮色下,满脸尘土的劳工呈大字状躺在一汪池水边。
合上霁华殿最后一方碎土,我便累得不想动弹。夜合今夜伤筋动骨需静休,早早便入眠了。
我呆呆望着眼前了无生气的枯藤架子,一如多少年后迷迷怔怔地望向初见的烨白。
此时的我绝没有想到,一万年后,这里会缠绕一片紫藤萝瀑布,而这片花瀑的主人,已带着对我倾世的爱恋随风而逝了。
午后至现在,忙得忘了饮水,闲下来才察觉喉间干痒难耐。我左右一盼,脚底便有一坛樱露佳酿。
勾起脚边被遗忘的坛子,仰面畅饮一口:果然是沁人心脾,绝世佳品啊。现将这倾注心血的佳酿当做止渴,也真是猪八戒吃人参果了。
酒酣之后,方觉周身黏湿一片,发丝顺着肩颈盘绕在肌肤之上。玉指捏一捏,都快碾成一株麻绳了。
夜空如洗,夏虫不语。
想是不会有人路过了吧。
起身,宽衣,解带。
甚是从容的滑进青池,随手折了根柳枝,将发丝盘在脑后。
一时间,斜影清辉,美人如玉。
暗香浮动青池台。
洗着洗着,有些乏了,便懒懒地靠着池壁夜会周公去了。
睡梦中,我遇见了一片深林。
有一抹白色的身影若影若现,伴着一对忽明忽暗的萤火向我走来。
渐渐的,这斑驳的白影走近了。
光泽如玉的毛发,斑斓深黑的纹路。伴着一对灵动双耳,身姿飒爽,步履生风。
竟是一头能执搏挫锐、噬食鬼魅的白虎!
忽明忽暗的荧光正是这白虎的眼眸,深邃而锐利,凛然不失风采,似是坚定的向我望来。
我大骇一声,却没有回音。
拼命想要看清这双光华的眸子,我便眯起双眼,凑近了,复又凑近。
怎奈我是在梦中,被月色雾霭笼罩,始终不见清朗。我急的喘不过气来,伸手想要拨开恼人的雾气。
正夜的浓雾散尽,袭来一片凉意。
半梦半醒之间,忽听到一个声音。
“喂,喂........”
是在叫我吗?
“醒醒,喂。”
我努力想要睁眼,却又舍不得梦中的白虎。
隐约间,似有一对目光看着我晃呀~晃呀,只不过这双眼眸更为忧郁冰冷。
——大惊,这白虎儿何时竟离我这般近了?!
我一慌,酒已醒了大半。
撑臂一起,却未使上力气,两脚一空,整个人又滑进池水深处去了。
喝了一肚子洗澡水,挣扎了半天才从池中浮上岸。我用丝幔围住周身不紧不慢的将散落的衣物一件件穿回。闭了,复望一眼池中明月,殿檐柳梢。
还是和来时一样清静自然。
我叹道,以后再不能来此沐浴了。
日上三竿。
头痛欲裂。
还好今日不用早课。
帮我盥洗的丫鬟早早等在了门外。
用过早膳,欣芝唤我午膳去碧玺宫同母神一起用。
我摸了摸滚圆的肚皮,一个时辰之后它还要撑得更大些。
去碧玺宫的路上,我远远瞧见了巫婵姐姐的步撵。
长姐巫婵向来是我们兄弟姐妹中最具仙家风范的楷模。
今日的她,一袭黄衫两袖云锦,单束青丝自左边耳畔蜿蜒而下,发间别着两根玲珑剔透的玉骨。薄纱罗制成的披帛,款款的挽在肘间,随着步伐优美的轻拂。
妍姿艳质,姑射神人。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非常艳羡巫婵这种深入骨髓的窈窕气质,却不曾洞悉她光鲜动人的外表之下,幽居的一颗琉璃之心。几万年后,我常常闭门在沁心殿里,自责不已。如果当年多些对姐姐的关心,后来我们四人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呢?
待我跨进碧玺宫内,巫婵已先我一步坐着母神身边了。大殿门边立着母神的最忠实的侍从官,子清。
我们的母神是华胥的国主,泽被大地的仙尊。她一生未嫁,沐浴汤泉生下五位子女。在我的眼中,她是高高在上不可亵渎的女神,也是疼我爱我,待我如生生母亲一般的美丽女子。
每一次见到她,我都有种敬畏的亲切感。
她的无名指长于食指,我也是;
她爱吃酸甜之味,我也是;
她喜欢清雅之韵胜过骄阳似火,我亦是。
我在心中窃窃自喜,盘算着这些与她的共同之处,幻想着我是母神的亲生女儿。假如有一天,有人敢伤害面前这个遗世卓越的女子,我定会将他挫骨扬灰。
我向子清微微点头问好,恭敬的向母神请安,之后被召到她身边坐下。
“画戈,近日来你的灵身术练得如何?”
果不其然,来这午膳之前,我就料到了母神必会询问我灵身术的功课。
灵身术分三十六层,是一门遁地隐身的法术。说来惭愧,我自小就是个书呆子,啃遍了琅嬛福地的群仙宝典,能过目不忘,但就是无法实际施展,犯了仙家修真的大忌。母神忧我将来受人欺凌无缚鸡之力,便将这门“打不过便躲”的本事传授与我,我也乐得轻松。
我本不恋战,又无挑衅之心,这门功夫正是为我量身打造。不像三哥,整日幻化他那把玉笛子,辨音御敌,噬骨夺魂,太暴力了,不适合我这么娇弱的内心。
灵身术,甚好,甚好。
当我这么对母神说的时候,自动忽略了她眼中的一丝叹息。
“练到第九层,尚可隐于无元神之物,步移百丈之内。”
“唔。”
说完,我紧张的期待着母神的反应。不料,这次她并未督促我勤勉修炼,却说出了另一番牛头不对马嘴的言辞。
“昨日,幽冥国主之子已按盟约留在了我华胥宫中,他虽为质子,但我们需以礼相待。质子尚在学龄,他帝父临走之时托我好生看管他学道修行。蝉儿,六六,从明日起虞璟就随你们一同修课吧。”说罢,便向门外的子清抬手示意。
我和长姐尚处在迷茫之中,子清便领进一个清瘦的少年郎。
这个少年着一身玄色缎衣,发束丝绦,一缕柔软的黑发自额头垂下,遮盖了他半边的容颜。
他的周身笼罩着一片冷傲高贵的气息,细细观看才能从前襟和袖口找到一些暗金色的刺绣龟纹,连同腰间悬挂的一枚古怪迷你的银镜,昭显着他完全来自一个幽暗莫测的国度。
我看着这名身形俊美的少年,他微垂着双目,除了有一些阴暗和冷淡,面上轮廓还是极好的。露出的一只眸子也暗暗的隐藏着光泽,他鼻梁硬挺,眉头俊秀,完全想象不出,夜合口中那个“相貌丑陋”的鬼子。
叫虞璟的少年以一种不屈的姿态跨进门内,腰间银镜熠熠放光。
他井然有礼的向座上宾主一抚胸;“鬼君不才,幽冥国虞璟,向国主问安。”说罢,便幽幽的抬起头来。
这一抬头,便实实在在地重击了一下我的元神。
似曾相见的眼神,锐利的瞳孔,刚刚被遮挡的面颊在抬头的一瞬忽现。
虽然转瞬即逝,但我却清晰的捕捉到一枚诡异、骇人的纹样,张牙舞爪的盘踞在被掩盖的肌肤之上。
————玄青色的不明胎记!
我终于想起了夜合长长的话音。
在我被震慑住的一刹那,翩翩与这小子双目相对。
对方将我的惊讶之色尽收眼底,他的嘴角立即飘出一丝最不屑的讪笑,然而色厉桀骜的表情里,却透着一丝内荏的神色,搅动了我澄澈如明镜的心底。
我有些歉意,但强装勇敢的直视他的眼睛。
他的眼底更幽暗了。
缠绕着不明的情绪。
我轻咳一声,将头瞥向巫婵。
她用了半盏香茗遮住面色,看不出表情。
母神在旁,还是那样端庄自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