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疯了，忘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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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还是没有朱大鹏的消息，长云坐不安睡不宁，整天眼泪汪汪。
长宁便自己独个儿上镇子上去找朱大鹏。
他思虑了下，还是先去朱三老爷家。就算朱大鹏不在那里，也能先从朱三老爷那打听虚实。
朱三老爷沉着脸接待了他。
“三老爷，我姐夫这几日可安好？”长宁开门见山，“这两三日没消息，我心里不定当。”
朱三老爷冷哼了几声：“还没死。”
长宁唬了一大跳：“三老爷，这话可不敢乱说。”
朱三夫人撩了门帘子进来，冷冰冰的说：“你们倒好，把长云接回去就一推三五六，万事不管了。大鹏可是遭了罪了，前儿夜里，被大老爷请了家法，摁在板凳上抽了二十大板。这会儿在里屋躺着呢。”
长宁先听了两句酸话就不高兴了，正要反驳，又听朱大鹏被打了，也急了：“三老爷，能不能让我先见见我姐夫？”
朱大鹏就在里屋趴窝呢。长宁不顾他挣扎，把被子掀开，看了看他屁股，一道道血棱子，伤的可是不轻。
“哪至于就下这般毒手？”长宁愤怒的说，“那还是亲爹呢。”
朱大鹏埋头不吭声。
长宁琢磨着，他和朱三老爷这态度，这是......对自己有意见？
“姐夫，你得给我交个底，这里外里的，事儿都咋样了？”长宁严肃的问。
“就那样呗。”朱大鹏眉目间满是挣扎和痛苦，“就依着当时我和你的商量来。”
“啥？”长宁唰的站了起来，“我和你的商量？那你还是娶了刘家妇？”
“恩。”朱大鹏闷闷的说，“那刘好儿寻死觅活的要嫁过来，我也没法子。这事说到底，是老朱家对不起人家，糟践了人，总不能真看着大姑娘去上吊吧？”
这事，刘家妇是彻底名声毁了，朱家不要她，她也没个好前程了，能嫁个鳏夫都算她运气好。或者朱家真敢让她嫁朱大鲲，她也一样要被吐沫星子淹死。
大概，也真就只剩下死路一条了。
虽然是她家自己也图朱家和朱大鹏，但是，到底，罪不至死。
朱大鹏狠不下心来无视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实际上，长宁苦涩的想，这本来就是朱大鹏的性子，这不是他一直就了解的朱大鹏吗？
嘴硬心软，外表粗犷，言辞粗俗，举止鄙陋，然而，有一颗侠义心肠的朱大鹏。
长宁一直庆幸长云遇到的不是真的混混，而是朱大鹏。
然而此刻，朱大鹏的良好品质，却用在了其他的女人身上。
长宁替长云难过，他心中苦涩，然而，却不能劝朱大鹏见死不救。
说到底，长宁自己，也不是真想要置刘家妇于死地的。
闹到这步田地，长宁也想不出比朱大鹏娶了刘家妇更好的法子了。
总不能真的按照朱大夫人的安排，让朱大鲲去娶刘家妇，大家一起丢人现眼强吧？何况谁能保证刘家妇肯听从安排，不寻死呢？
长宁无计可施。
朱家上下，最后还是达成了协议，朱大鹏一肩挑两房，达哥儿是朱家长房嫡孙。长云后面出的孩子，男女不论，都算三房的。刘家妇出的孩子，算长房的。
还有西怪朱大夫人的嫁妆，朱芳云和朱芳翠也没有全数拿到手。
因着她们舅舅都不支持她们两人把嫁妆全拖走，而是做主，把嫁妆分了四分，朱芳云、朱芳翠、朱大鹏、朱大鲲一人一份。朱大鹏同母的姐妹都没有份。
不过朱大鹏那一份，他自己也没要，留给了朱大老爷老两口。
朱大鹏也没多说缘由。长宁也没就此多问。这是朱家家事，他不好问。
无论怎么说，朱家这事，总算解决了，告一段落了。
朱三老爷气哼哼的送长宁出门。他觉得自己当初是鬼迷了心窍，信了张长宁出的馊主意，最后，朱家是丢脸丢到长江里头去了。
他悔不当初啊。
老朱家以后男婚女嫁，都是难了。
虽然他和朱三夫人无儿无女，现在白捡了儿子，但是家族遭了这么大变故，他不恼恨是不可能的。
明知道根子坏在朱家自己身上，是朱家不厚道，做事缺德，还是迁怒上了张家。
长宁也没跟他多说什么。
当一个人看另一个人不顺眼时，多说多错，他也没想热脸贴人家冷屁股。
他得赶回去安慰长云。朱大鹏跟他约好了，伤再将养几日，就去张家住几天。
到了正月二十四，老张家开始准备春耕翻田的时候，朱大鹏来了。
他统共也没在张家住几日，而且张家来来往往听八卦的人太多，骂老朱家的话随便拾拾就有一箩筐。句句都戳在朱大鹏肺管子上了。
他也呆不住。
正月二十六的晚上，朱大鹏和长宁蹲在河边长谈。
朱大鹏心里憋了几车轱辘的话，却无人倾诉。在他心里，也就只剩下长宁才是牢靠的，值得倾诉的。连长云，他都不敢说。
因为他怕长云把事儿都兜给张王氏，然后，十里八乡，都看他老朱家的笑话。
因为他太了解长云，知道她从来不跟娘和妹妹们藏话。而且，一点主见都没有，发生啥事，都喜欢跟娘家唠叨，找人拿主意。
虽然，他喜欢长云，恰是因为她绵柔温存。
他把苦水都倒给了长宁。
朱大鹏说：“我小时候，一直都很讨厌我娘。她刻薄大姐二姐的伙食，不让她们吃饱穿暖。让二姐小小的年纪就给大家洗衣服，你知道吗？我二姐她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了。因为大夫说她冻伤了身子。大姐做了填房，前头人留下了子女，都已经大了，以后产业也大半都落不到自己孩子手上。二姐不能生养，姐夫纳了一堆小妾，生了一堆庶子女。”
“就算是给了她们大娘的嫁妆又如何？这一辈子，她们已经亏了半辈子，还要继续忍受下去。”朱大鹏抹着眼泪，“我一直想不通，嫡亲的姨娘，嫡亲的姨侄女，我娘，咋就那么狠心呢？”
“我大姐在我三岁时，就跟我说我娘不要脸，爬我爹的床，气死了大娘。”朱大鹏的眼神有点木愣愣的，“我爹总是护着我娘，就是前些天，出了那么多丑，族老要休了我娘，我爹都不肯。就是三叔他们，都没主张一定要休了她。”
“舅舅们当年草草把我娘嫁给我爹做填房，连嫁妆都没给什么。我大姐说，那是因为我娘爬床丢了李家的脸，李家不要我娘了。”
“可是，舅舅们对我们还是很好。我家落魄了，舅舅们都没忘记接济我们，也没把大娘嫁妆拖回娘家去。”
“我一直以为，那是因为，我娘生了我和大鲲两个男娃的缘故。她靠着生了儿子，在朱家直的起腰板来。”
“我小时候因为这些，一直和她作对，她没少打我，往死里打。那时我就隐隐觉得，我娘是个疯子。后来她把我撵了出去，我们互相发誓老死不相往来。”
“你知道吗，她早就疯了，疯了二十几年了。”
“那天你们走后，闹的很凶，她疯疯癫癫的骂了很久，哈哈，你知道她骂谁吗？骂了什么吗？”
朱大鹏有点疯狂的笑起来，笑的满脸都是泪。
“她骂朱家上下没一个好人。她骂爹是畜生，骂大娘是贱人。她骂爹和大娘是毒夫毒妇，坑了她一辈子。”
“我小时候一直听人背后骂她贱货。个个在背后指指戳戳她。人都说，当年大娘和她感情好。大娘生芳云卧病三年岁，她从十四岁照顾大娘到快十八岁。背地里却不要脸，不顾姐妹情谊，爬了姐夫的床，气死了亲姐姐。”
“可是，为什么大娘要把一个到待嫁之年的妹妹留夫家三四年不放人？为什么还算富足的姥爷姥姥和舅舅们从来没给我娘认真备嫁妆？为什么没有人问一问，到底是她主动爬床，还是被姐夫强了？”
“为什么舅舅们知道她对大姐二姐不怎么好，却不去责备她？”
“我小时候为什么不懂事，她明明常年一直在哭，我为什么不问一问，她为什么哭？”
朱大鹏一直在喃喃的诉说着，泪流满面。
他的娘早疯了。疯了二十几年了。
在他娘的心里，也许，他朱大鹏，一直都是个叛徒。
她受了那么多苦，被人欺负，反抗无门，等到她能报复的时候，她的儿子，却觉得她残忍。
她残忍，那想要拿亲妹妹做妾给她生儿子的姐姐残忍不残忍？想要儿子想疯了，强迫她行房掉头污蔑她爬床的姐夫残忍不残忍？发生了不幸的事情，却不给她做主反倒压着她低头嫁给强了她的人的娘家残忍不残忍？
若不是苍天有眼，她姐姐死了，她真的被当成小妾抬进门，她的儿女都变庶出低人一等，残忍不残忍？
朱大鹏恼恨她，她却更恨朱大鹏。
她早已经是个疯子。什么骨肉亲情，她全不在乎。什么脸面，她都不要了。
她的一生，所剩无几。她所能抓住的，还剩下些什么？
她只要钱，只要守着还关心她的儿子女儿过日子就好了。
那个夜晚，长宁陪着朱大鹏，他哭了半夜。
侠肝义胆的朱大鹏，一直觉得自己不幸，恨了他娘近二十年的朱大鹏，不是第一次，因为他娘痛哭流涕。
以前，是觉得，有这样的娘，是一生的耻辱。
现在，看着半疯的娘，是他一生的痛。
他的娘，现在已经疯迷到不认识他了。
他临离开朱家前，想去给他娘磕个头。他第一次真心诚意想给他娘磕个头。
可是他娘，坐在床上，傻呵呵笑着看着他，如同看个陌生人。
他娘也许，恨不得从来没生养过他。
也许他娘一生终于做到了一件事——终于能彻底把这个伤她心，背叛她的儿子，忘记了。
正月二十七，朱大鹏离开了张家，离开了十里甸，离开了家乡。
他说，三五年，他都不会回来了。
他给张家留下了二十两的银子。他说，这些钱，就当他和长云将来几年的孝敬。
他是带着满心的苦痛，落荒而逃的。
长宁不知道能劝他什么。
在送离他和他妻子儿女的时候，长宁只能一遍遍跟他说，不要剑走偏锋，不要玩命赚钱，不要贪不义财，给朱四老爷惹麻烦，当然，更别傻傻的给别人背黑锅。
长宁故意把人心和外面的世界，描述的很黑暗很复杂。
他都快把旁听的长云吓唬的不敢去云城了。
他只是想把朱大鹏的斗志激发出来，让他不要再想那些伤心的事。
人哪，得学会向前看。
就比如长宁自己，他要操心的事情，太多，多的他压根没时间去伤怀过去。
当人们听说朱大鹏给老张家留下银子时，一个个砸吧着嘴，说老朱家发达了。二十两银子，在几天内，就被传成了上百两。
张家看着来串门的何老彪，憋着一肚子火气，把银子兑给他，把欠条拿了回来。
然后，有人上门给长安长玉说亲了。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疯了，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