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无情 戬沉》逝忆凉兮

98、第九十四章

　　第九十四章
　　沉香跟随在玉帝的身后，看似是目不斜视地缓步前行，视周围仙境于无物，实际上已然不动声色地将附近的情况尽收眼底，再看到前方距他仅三步之遥的明黄身影，这熟悉的景致，熟悉的身影，熟悉的态度，令沉香不禁隐约生出些许错觉，仿佛他自己从未穿越过去，也未被人所杀，而是依旧穿着庄重肃穆的朝服，当着他的司法天神，而非如今所谓的散仙，杨华真人——柳尘。

　　不……沉香隐隐皱了一下眉，这并不是他第一次产生这样的幻觉，早在当初他与王母交易的时候就已经产生了这样的感觉，只是感觉并不深，但是像今日这般强烈的，他却是第一次，现在他甚至觉得，他穿越来的这十年，与杨戬的称兄道弟，并肩作战，切磋技艺，乃至后面的决裂以及刚刚的明暗交锋，都不过是自己的妄想罢了，而现在梦醒了，一切就都恢复了原样。

　　然而沉香却又清楚的知道，这并非是梦，没有人有这个能耐制造这样一个无比真实的梦境，就算有，也不会影响他分毫，就连当初的虚迷幻境都被他收为己用，又有什么东西能够奈何的了他？但是这种错觉却也同样真实，不过这个原因只在于一个人——玉帝。

　　而在沉香暗自思忖间，玉帝已然停下了脚步，沉香回过神，发觉他已然被玉帝带到了一个相当隐蔽的地界，周围没有一个随侍的仙管，只见玉帝悠悠转过身来，再次上下打量了沉香片刻，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而后，玉帝才缓缓开口，道：

　　“柳尘啊柳尘，你究竟是何人？”

　　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却有如一道落雷毫无预兆地自沉香的耳边炸响，沉香只觉得自己的心跳登时一滞，连带着双瞳也不自觉地收缩了一瞬，然而他毕竟经历过那么多风浪，定力早已不是当初的那个毛头少年所能比拟的，于是沉香很快就恢复了常态，转而抬眼对上玉帝审视的双眼，唇边浮起他一贯的公式化微笑，道：“陛下何出此言？”

　　“哼，”玉帝冷笑一声，“柳尘，事到如今你就别再对着朕兜圈子了，你根本就不是什么杨华真人，甚至连柳尘这个名字都八成是你自己随便取的！你根本，就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面对咄咄逼人的玉帝，沉香的神色却没有再出现半分动摇，也不再否认玉帝的话，既然玉帝已经猜了出来，那他若还是继续对玉帝装傻演戏的话，他自己就真成傻子了，只见沉香剑眉高高挑起，原本毫无感情色彩的笑容竟是带了几分兴味：“陛下果然英明，不知陛下是何时发现的？”

　　“你就别奉承朕了，朕可消受不起，”玉帝的语气里夹杂了七分嘲讽，“想当年杨戬救母的时候，你的那一番夹枪带棒，痛快淋漓的‘长篇大论’，朕到如今可都还是‘记忆犹新’啊。”

　　沉香闻言眉尖动了动，对此眼观鼻鼻观心，明智地没有发表任何评论，见沉香在这个时候选择装傻，玉帝也没有逼迫，而是直接转移话题，只当没说过：

　　“早在你凭空来到这里的那一刻开始，朕就已经注意到你了，”玉帝淡淡道，“或许别人不会发现，但是朕掌控着三界，虽说无法面面俱到，但至少对于时空的一些异常情况，朕还是能够察觉一二的，而一个人运用手段穿越时空所产生的空间变化，自然也不会瞒过朕。”

　　说着，玉帝扯了扯嘴角：“啧，穿越时空，这手笔还真是够大的，朕虽然统领三界，但也没有这个实力来逆转时空，穿梭未来和过去，你是被昆仑那家伙招来的吧。”

　　沉香点头：“不错，在下的确不是这个时代的人，甚至已经不能被称之为‘人’，只是一个侥幸没有魂飞魄散，尚还游荡在天地间的孤魂野鬼罢了，若非侥幸获得昆仑的帮助，恐怕也不会来到这里。”

　　听到沉香的这个回答，玉帝的笑容带上了一丝冷意：“哼，果然是那个喜欢多管闲事的家伙，你们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杨戬，朕没说错吧。”

　　沉香没有贸然答话，而是在等，玉帝肯定还有下文，果然，玉帝只顿了顿，便继续道：“朕虽然能察觉到三界时空的异常，却不能探查到来人的身份，所以一开始并没有确认是你，但是你出现的这个时间和地点未免也太过凑巧，刚刚好就在杨戬跑进昆仑山的地界没过多长时间，你就凭空冒出来了，这让朕不得不怀疑你的身份。”

　　“朕能够看得出，你柳尘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要你对一个不过数面之缘的陌生人如此不计回报，不计代价地付出，只为了报恩，别人或许会信，但是朕不会相信！你这个人，重权，重利，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除非是对你有利的事情，否则你绝对不会去理会！如果你对杨戬没有所图，那你又怎会做出这些看起来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所以朕就开始揣测，你接近杨戬的目的，果然，朕看到了杨戬身上不一般的地方，他是一个天才，他的天赋，他的才智，恐怕千年也难得一见，才不过短短三年的时间，他就成长到如此可怕的程度，或许他的手段还有所欠缺，但是他的武力已然是三界罕见，而且他还年轻，还善于思考，只要给予他足够的时间，他定然会成长为对于整个三界都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当然，你也知晓这一点，因为你定然是亲眼见证过的，而你的目的，便也在于此！”

　　听到这里，沉香唇角的笑意却是愈发的大了起来，若是有可能，他甚至会直接拍手叫好：“陛下果然明察秋毫，柳某的确是为了杨戬而来，对于未来的时代，杨戬的一举一动甚至会关乎到整个三界的生死存亡，但是！”沉香的笑容猛地一收，眼神登时变得冰冷犀利，

　　“既然陛下已经猜到了这些，那又为什么还要做出这些愚蠢之事？！”

　　“陛下在柳尘过来之前的时候派人追杀杨戬一家的事情可以暂且不提，毕竟的确是他的母亲瑶姬公主违反天条在先，而且她又是陛下您的亲妹妹，还是掌管欲界的女神，却如此轻率地嫁给了下界的一个普通凡人，知法犯法，陛下会如此行事也属正常。”

　　说着，沉香话锋一转：“然而陛下您后来所做的事情柳尘却是不能理解了，陛下既然已经知道了杨戬的重要性，那为何还要聚集十大金乌，摆金乌大阵，开天闸，放天河弱水，这两件事情，我想没有人比陛下更清楚这其中的后果和代价，但是您为何还要这么做？！”

　　玉帝定定的看着沉香，一脸淡然地听着沉香这一番尖锐过头的质问，他脸上的表情从头至尾都没有任何的变化，就好似这一切与他完全无关一般，也似乎对于沉香这几乎毫不留情面的控诉毫不在意，直至沉香话音落下，玉帝才再次悠悠地开了口：“你果然是了解朕，也了解这个天庭，既是如此，那你不妨再猜猜，朕为何要这么做？”

　　回应玉帝的只有沉香凛然的目光，其实这个原因他已经猜到了，但是他要怎么说，他又应该怎么说？玉帝根本就不把那些人命当做一回事，他就是痛骂玉帝一通也不会改变什么，因为他就是要这么做，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让整个三界对于天庭的存在有着更为深入的认识，顺便装疯卖傻让王母放松警惕，以为玉帝不过是个摆设，然后自己退居一旁，坐收渔利，真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眼见沉香虽说默然不语，但双眼已然表明了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目的是什么，也显出了心中所想，对此，玉帝面上不禁一哂，显然是对沉香的态度极其不屑：“你可别这么看着朕，说到底，你跟朕不也是一样的人，你其实……也完全不在意那些人命吧。”

　　“反正那些普通凡人就是死得再多，到最后灵魂也会回归地府，在走过奈何桥之后，接受阴司审判，而后根据功德簿的记载，或下地狱，或转世投胎，或羽化登仙，你其实根本就不是因为朕罔顾三界生灵的性命而愤怒，你恼火，或者说你在意的说到底，也只是为了那一个人——杨戬。”

　　欣赏着沉香再次变得难看的神色，玉帝道：“朕虽然知道你是为了杨戬的事情而来，但是你对杨戬的关心却着实超出了朕的预料，哼，你说的道貌岸然，然而你在意的其实并不是朕草菅人命，视万物为草芥，无论是当初的杨戬救母，还是开天闸放弱水淹死杨戬，乃至到后来治理弱水的时候专门找杨戬的麻烦……这一切的一切，你所质问的一切事情，都是不过因为朕要对付杨戬，你恼怒于朕破坏你的计划是一方面，但更重要的是，你痛恨朕，或者其他任何人对杨戬出手！”

　　“所以朕想问问你，你在未来，跟杨戬到底是什么关系？”

　　听着玉帝这一番有理有据的分析，沉香一边感叹玉帝的敏锐，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另一方面，却也不禁在心中苦笑连连，跟他一样的人，仔细回想倒还真是如此，他早就在成为司法天神之后就已然丢掉了那颗玲珑剔透的仁爱之心，不论他如何催眠自己，自己所做的一切全都是为了三界众生，然而说穿了，也不过是私心作祟而已，他在乎的，并非是三界众生，而仅仅只是杨戬一人罢了，他刘沉香果真是——虚伪透顶！

　　在听到玉帝问出那个问题之后，沉香将心底所有纷乱的情绪全部收敛，而后平淡地吐出了两个字：“仇人。”

　　玉帝直视着沉香的双眼：“你以为朕会相信？”

　　“信不信随你，”沉香已经是破罐子破摔了，反正双方已经摊牌，如今他再怎么言行恭敬看起来也跟装模作样没什么两样，不论是对于他自己，还是对玉帝，都只感觉讽刺至极，只听他淡淡道：“当初就是杨戬害得柳某一家家破人亡，后来也是柳某亲自杀了他，这不是仇人是什么？没错，我的确在意杨戬，不过只是因为昆仑需要柳某改变杨戬的命运，以作为柳某在未来复活的条件，但是如果你就真的这么干掉他，那么柳某与昆仑的交易也就全盘落空，到时候柳某就只会是魂飞魄散的下场，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

　　“其实你也别这么说我，你玉帝视万物为蝼蚁，随意践踏，但是你又得到了些什么？你想杀了杨戬，最终也不过是让杨戬像砍瓜切菜一般，把你那九个优秀儿子的性命全部给葬送了！”

　　这件事正是玉帝心头最深的伤疤，当初自己的十个儿子有九个被杨戬用斧子砍死，而那唯一幸存的小金乌也因此事而彻底疏远了他，然而这伤疤现在就被沉香当着他的面就这么直接撕开了，这狰狞的伤口，这这淋漓的鲜血，这撕心裂肺的痛，让玉帝的脸色终于变了：“你！……”

　　沉香懒得再跟玉帝做一些无谓的纠缠，在玉帝将要爆发之际，沉香就不管不顾地打断了他的话，只见沉香恭恭敬敬地行了君臣之礼，道了一声告退，便直接拂袖而去！

　　冷眼看着沉香绝尘而去，玉帝咬了咬牙，额角的青筋登时暴突，然而最终，玉帝还是将胸中的杀意压下，已然狰狞的面色也恢复了平静，反而露出了一丝冰冷的笑意，看来这事情已经变得越来越有趣了，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