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来何如卿》桃花古扇

1、如来何如卿

　　归沐轻轻擦拭着那通体晶莹的琉璃天女雕像，不禁叹了口气。都说这琉璃古刹是因着这天女而造就的，可那不过是淼淼历史烟河中的一段美妙的传说罢了。琉璃雕那如画的眉眼，那温润的浅笑，以及额间那蕴含着无限灵气的梅花烙，世间，又怎会有如此灵秀动人的女子呢。或许，那真是天女吧。
　　归沐心一动，随即双手合十，闭目在心间默念起阿弥陀佛来。他不过是这琉璃古刹中的一个卑微的小和尚罢了，又怎敢心怀邪念，妄想一堵这天女的容颜呢。擦拭完毕后，琉璃天女面含春风，仿佛在向他微笑。他虔敬地弯腰向她施了一礼，纵然心间已是百转千回，眉眼却依旧低顺如初。
　　“呵呵，想不到这人间的小和尚竟也动了凡心，有趣有趣啊。”轻盈悦耳的女声传来，在这本应静谧幽寂的古刹中显得格外突兀。归沐猛地一惊，回过头去，鼻尖上却染了一层细密的汗珠。被人说中了心事，这可不是教人心安的事。那女子一身淡紫色的衣裳，紫色的眉睫，就连头发也是深紫色。那秀美的眉眼简直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人物，而且，她的额间有一个清晰的梅花印记。
　　归沐心中大惊，莫非这女子是琉璃天女的化身不成？特地来试探他的？归沐心思暗转，觉得以自己的修行来看，委实到不了幸见天女的高深程度。那么这女子又是从何处而来的呢？
　　“请问这位女施主，可是来寺中进香的香客么？”纵然心有怀疑，他依旧恭敬虔诚，不露一丝慌乱。女子掩嘴轻笑，走上前来，深紫色的瞳孔紧紧锁住归沐低垂的眉眼。“什么女不女施主的，我只问你，你是不是看上了这琉璃天女？”
　　归沐大惊，后退数步，连念几声阿弥陀佛，手中的佛珠被他紧紧抓在手中，“小僧岂敢亵渎天女？还望女施主勿要妄言才是。”女子定定地望着他，归沐只是低垂着头，在心中默念着静心咒。这女子言语实在大胆，竟然对已遁入空门的他说这些情爱之语，委实让人心中难以平静。女子没有再说话，只是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然后裙衫飘动，如一阵风般离开了侧殿。待归沐抬起头时，那女子已然消失不见，
　　他轻轻叹息一声，手持长长的佛珠。转身又对琉璃天女深深一拜。

　　第二日，归沐正在打扫寺院之时，那如紫色的精灵一般的女子又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早啊，小师父！”她对归沐轻轻一笑，纯净的笑容如雨后的空气。“女施主……”归沐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皱，却依旧循着礼法，向她轻轻一礼，“今日可是来进香的？”女子摆援手，“别老施主施主的，多难听，我叫琉璃！”
　　琉璃。
　　归沐微微一诧，琉璃天女的名字亦是琉璃。她当真是天女下凡么？名叫琉璃的女子似乎是看出了他的心思，唇角微扬，“小师父，我可不是什么天女，只不过恰好同名而已。”
　　“阿弥陀佛。”归沐亦是一笑，清如远山的淡眉微舒，“女施主就连名字亦与天女同名，想是前世修来的福德。女施主与佛祖既有缘，何不潜心修行佛法，以求修成正果？”言下之意，便是叫她出家咯？琉璃俏皮一笑，“算了算了，我还没有享受够俗人的生活呢。”
　　归沐轻轻一叹，也不再勉强。
　　此时，正好寺院的进香钟响起，悠长绵远的钟声激荡远去，仿如投入古井之中的石块一般，一时间，香客云集，虔诚地高持着手中的香朝拜佛祖而去。
　　“进香时刻已到，想来女施主也该前去了，归沐便不打扰了。”他弯身向她鞠了一躬，执起手中的扫把准备离开。
　　“且慢。”琉璃出声制止住他，柔如细绵的手一下子握住了他执着扫把的宽厚大手。
　　归沐大惊，慌忙离开她数步远，拿着佛珠的手也不住地轻轻颤动起来。那被她覆上的手背，此刻如被烈火灼烧一般火热，“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琉璃走近他，他便后退，她又走近，他又后退。如此来来往往数回之间，他竟已被她逼至墙角处，“女施主有话请说，此处多有香客，只恐于女施主的清誉有损……”说话之间，一颗豆大的汗珠已顺着他俊秀的脸颊滑了下来。归沐大窘，却不敢去看她，更不敢动上一动。“我今天不是来进香的，而是来找你的。”琉璃盈盈一笑，颇是有意味地盯着他因发窘而通红的脸。“你干嘛要这么怕我？”
　　归沐努力平静自己的心情，压下心中所有的不安与窘迫，“归沐心有佛祖，并无畏惧。”
　　“是嘛？”琉璃呵呵一笑，“看你年纪不过十八、九岁，何必要装出一副如此老成的样子？”
　　老成？归沐似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自自己五岁入琉璃刹之后，俗世间的一切事务便与他无关了。他虽然不喜欢那些佛教繁琐的经文，但日子久了，心中倒也澄明了许多。遇事也不至惊慌失措，只是这女子实在太过大胆，就连他，也有些招架不住呢。果然，自己的修行还是太浅了。“说不上来就算了。”琉璃似乎是自言自语道，“对了，我问你，你是不是喜欢琉璃天女？”
　　归沐一征，又是这个问题，昨日她已经逼问过自己。“天女尊贵至极，小僧岂……”才说到一半，他便见到女子不耐烦地摆摆手，离开了。归沐脸色渐渐恢复如常，后院幽静，平时少有人来，还好方才之事没有教师兄师弟们看到，特别是若给师父见到……归沐舒了口气，持着佛珠的手不知为何颤抖不已。
　　第三日，归沐如往常一般做完晚饭回房之时，竟又遇到了琉璃。“嗨，小师父！”听到这个声音，归沐暗自叫苦，却又无法置它于不顾。他左右小心张望，终于在一片竹林之后听到了她唤他的声音，竹叶籁籁响动，“这里这里！”归沐小步徐趋，轻轻拨弄竹叶，苦着一张脸，“这么晚了，女施主还未归家，家人定会担心于你，不如……”琉璃打断他的话，“我今天白天没来，你有没有想我？”
　　归沐面上一红，还好夜色正浓，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他摇摇头，“女施主莫要再戏耍归沐，佛寺之内勿要妄语，佛祖会怪罪于你的。”琉璃嘁了一声，不屑道：“我又不信它，怕它作甚！小师父，我问你，你是不是喜欢上琉璃天女了？”归沐早已料到她要问这个问题，不禁好奇道，“女施主三番五次来到琉璃刹中，为何一直纠缠于这个问题呢？”琉璃痴痴一笑，“很重要嘛，你快说是不是。”“是否归沐说不是，女施主便会一直问下去？”
　　琉璃眼珠一转，并没答话。“你只须回答我便是了，旁的不须知晓。”归沐叹了口气，迎着皎洁的月华清辉，“我当然喜欢琉璃天女，佛祖慈悲为怀，博爱众生。天女为我们造就了这琉璃刹，我当然敬她，爱她，如我敬爱佛祖一般。”琉璃沉默许久，竹叶响动，待得归沐再去寻她之时，已然了无踪影。
　　第四日、第五日，琉璃都不曾再来，归沐恍恍然若有所失，心中隐念竟希望她再次出现在他面前。擦拭那琉璃天女的雕像之时，他竟望着那温笑的眉眼失了神，一个刹那间，那琉璃天女的面容幻化成琉璃的浅笑，盈盈向他袭来。归沐心一惊，那少女的笑竟如天女额间的那枚梅花烙一般烙在他的心底，怎么也抹拭不去。莫非自己真如琉璃所言，竟恋慕上了那尊重无比的琉璃天女么？只是究竟是此琉璃，还是彼琉璃？
　　归沐冷汗早已浸湿了脊背。望着手中的佛珠，他慌忙除去心中杂念，一心一意呢喃起心经来。“呵，我就说你喜欢上琉璃了不是？”不知何时，琉璃如鬼魅精灵一般出现，她的神出鬼没早就让他叹为观止。他心一跳，那一瞬间，甚至是有惊喜的。但他依旧没有停止唱念心经，垂首合掌，向着他心中敬仰的佛祖忏悔着。“小师父，我问你，你可喜欢琉璃？”你可喜欢琉璃？这一次，她没有说琉璃天女，而是，琉璃。
　　那是，她的名字。
　　“施主请勿要在谈及此事，小僧已是方外之人，早已六根清净，不染尘俗，施主又何必以此为乐，扰我清修。”思及方才心中那莫名的一喜，他更加大声地念起佛经来，仿佛只有这样才可以洗刷自己的罪过。“既已六根清净，又为何不敢看我？”琉璃略带戏讽道，幽幽的目光一直注视着他。归沐一颤，缓缓睁开眼睛，定睛望她。只一眼，却觉心头如掠过千花万叶，终是不敢直视她，目光越过她，注视着她身后的竹林。
　　琉璃缓步走向他，每一步都让他如临大敌，此情此景，又让他记起几日前被她逼困于墙角之时的尴尬。她在离他四五步之处站定，两人一前一后，相向而立。“你可愿为琉璃而还俗？”清幽的声音再无之前的调笑与戏讽，温和端庄的嗓音让归沐几乎以为背后早已换了他人。他不说话，她亦不语。两个人沉默地站立着。他一心向佛，而她一心向他。
　　“你心中分明有琉璃，为何要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你喜欢着琉璃，琉璃也喜欢着你，这世间男女之间不就这么一回事么？”“女施主，这里是佛门清静之地，请勿让要此行悖逆言行污了这古刹的梵听。”他想回头，但他不能，一旦回头，只怕自己再没这般决绝的勇气。
　　“哼，”她冷笑一声，“污了这梵听？我偏要做出悖逆之事，也让佛祖瞧瞧，他一直抗拒的男女之情究竟如何。”
　　“你……！”归沐惊得转过身，只见一道紫影闪过，他已被她强行勾住脖子，弯下瘦长的身子，温润柔软的触感印在了他的唇间，幽幽的香草气息传入他的鼻子之中，他整个人呆若木鸡，浑然不知所谓。由得她在他的唇间肆虐了一番，她才得意地放开他，仰头望着他，“如何？”
　　归沐的头脑一片空白，完全懵住了。“喂，你傻了？”琉璃伸手在他眼前晃动，见他完全没有反应，不禁扑哧一声笑出了声，“也罢，你便在这傻着吧。记得，”她惦起脚尖，附在他的耳边轻轻道：“两日之后一定要还俗哦。”
　　不知过了多久，归沐才反应过来，他想到刚才发生的事，脸腾地红了，如火烧一般。“施主，你！”他愤怒地四下寻找，哪里还有琉璃的影子。“完了……”他沮丧地低下头，一日之内不仅犯了色戒，还犯了嗔戒，佛祖不知要怎样怪罪自己呢。
　　那一夜，归沐几乎未曾入睡，脑子里一直不断地回想起那柔软的触感，尽管自己已经用冷水狠狠地冲洗过身子以及那被她触碰了的唇，但一想到那湿润又带有甜美的幽幽香气，他的浑身就如置身于地狱的炼火一般灼热。
　　第六日，寺中的源会大师，也就是归沐的师父将他叫到自己的禅房之中。“归沐，我见你凡心已动，已然不能再在这琉璃刹中呆下去了，你收拾一下，明日便下山去过你自己的生活吧。”源会大师背对着他，沉声道。归沐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师父，徒儿知错了。”过多的言语已是多余，自己这几日精神恍惚，又怎能瞒过师父的法眼呢。他只想师父能够再给他一次机会，让他在这古刹中永久地侍奉着师父。
　　“归沐，你并无过错，只不过俗缘未了而已。佛祖不会怪罪你的。”源会大师将他扶起，叹了口气，“难为你那么小便入了空门，还未曾体会过大千世界的种种美好之事吧。也罢，这里终究不适合你啊。”“师父……”归沐红了眼，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见师父早已挥挥手，示意他退下。归沐只得含住话，退出了禅房。连师父都不要他了，他还能到哪里去呢？
　　第七日，归沐收拾停当，拜别众师兄弟及师父，独自下山去了。前尘渺渺，归沐不知要去往何方，正茫然不知所措间，琉璃又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嘻嘻，归沐，你当真为我还俗了。”琉璃呵呵一笑，径直去牵他的臂，“走吧，跟我回家。”归沐脸微红，自己被师父逐出刹门，虽说是他自己作孽，可到底与这女子有脱不开的关系。他心中终还是有芥蒂的，不愿意再同她见面。他向侧边跨了一步，叹道：“施主，小僧现已不是刹中弟子，请施主不要再缠着小僧了。”
　　琉璃也不恼，嘻嘻地笑着，“我说归沐，你现在已经不是和尚了，别老小僧小僧的了。”
　　“小僧虽然现下犯了过错，被师父责罚。但只要我潜心向佛，终是可以修成正果的。”归沐望着前方山川阻隔，云雾昭昭，一股愁思在心间翻涌而起。“喂，你别傻了。佛祖能给你什么？佛祖会关心你吃饱穿暖吗？佛祖会帮助你度过苦难与劫数吗？佛祖会带你领略有情人之间的快乐事么？”
　　听到最后一句赤裸裸的话，归沐俊容微红。
　　他略带犹疑地望向眼前这言行举止皆异于一般女子的少女，“姑娘，你究竟是何方神圣，为何对于佛祖总是诸多诟病？”“我么？”琉璃嘻嘻一笑，“告诉了你，你就会跟我回去么？”归沐面色一沉，提起包裹向前走去，“姑娘请不要再戏耍我。”琉璃在背后喊，“喂，你不想知道我和琉璃天女是什么关系么？”
　　此语果然奏效，归沐停住脚步，折返回来，言语中透露出掩不住的兴奋，“你果然是天界神仙么？”琉璃摇摇头，“我并非神仙，而是琉璃天女植于此山中的一株菩提树的树灵。”
　　“树灵？”归沐茫然。
　　“我们树灵一族，即是树之灵，介于仙族与妖族之间，以天地灵气为母体孕育而生出的精灵。”
　　归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琉璃牵起他的手，笑眯眯地望着他，“总之我不会害你就是了。你不要怕。”归沐侧过头，俊逸的侧脸染上了薄薄的晨曦，更显清透明晰。他想抽回自己被琉璃紧握的手，无奈她握得太紧，他也只得由她去了。
　　被琉璃扯着来到一个蝶飞蜂舞的湖边，归沐果然见到了一株巨大的菩提树，硕大的树冠扩展开来，几乎遮住了半个湖。“这里，就是你的家？”归沐狐疑地指着这巨大的菩提树，问道。
　　“哟，琉璃妹妹，看来是我输了呢，按照约定，那面白珞盏是你的了。”随着树后传来的咯咯的娇笑声，一名体态妖娆的美女从树后走出，她一身红衣，很是美丽，只不过神态过于妖媚，归沐不禁皱了皱眉。琉璃紧握他的手，示意他安心。
　　“什么输了？”归沐好奇道。琉璃摇摇头，“没什么啦。”“她是你的姐姐？”归沐又问。“青凤是这山中的蝶精。与我以姐妹相称。”“蝶精！”归沐不禁倒吸一口气，想不到这美妙如斯的女子竟是妖精。也难怪，琉璃本身便是树灵，她的朋友多半是精灵鬼怪之流。
　　“哟，妹妹对他喜爱的紧呐？”红衣女子走上前来，看到琉璃紧握着归沐的手，不禁笑道，两只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归沐，让归沐身上直发寒。
　　“青凤姐姐，你吓到归沐了。”琉璃娇嗔道，转身安慰归沐，“你不要怕，青凤姐姐虽是蝶精，但她只吸食山中花草香蜜，并不像其他妖类以吸取男人精气为生。”归沐点点头，然后那青凤蝶精的目光依旧让他不寒而栗。他从小生活在琉璃刹中，几乎从未下过山，又哪里能料到山中是这样一番景象呢。只不过他确有听过有妖精以吸取男人的精气为生的传说，未曾料想这竟是真的。
　　“怎么，还怕我吃了你呀。”青凤眨眨眼，对归沐抛了个媚眼。“青凤姐姐！”琉璃娇声唤她，生怕她真的吓坏了归沐。“哈哈，好了好了，不逗你了。琉璃，你晚些时候去我那里吧。”琉璃点点头，目送青凤离去。
　　归沐打量着四周，“你一直以来便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之中么？”这里虽然山清水秀，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却终究荒凉了些。“归沐是在替我担心么？”琉璃开心地抱住他的胳膊。归沐略一侧身，不着痕迹地逃出她的“魔掌”，对于她的亲近他虽然没有第一次那么排斥，但终究一时间还难以接受。琉璃笑吟吟道：“归沐，你饿了么？”归沐摇摇头，“我在寺中时严守过午不食之训，晚间并不进食。”“那多没意思呀，”琉璃似乎是叹了口气，“这山间的野果子很好吃，我帮你采来吧。”
　　“不……”用字还未说出口，琉璃已化身为一阵紫色的风，消失在了他眼前。归沐只得作罢，环视四周，清风徐来，水波不兴，倒也是个颇雅致的地方。
　　等了许久仍不见琉璃归来，归沐倒担心她出了什么事。他想前去寻他，又忽念自己对这山并不十分熟悉，况且她乃树灵之身，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才是。又静坐了许久，琉璃仍未回来，归沐有些心焦。终于决定去寻她。
　　但他于这山间半分都不熟，离开菩提树不久，他便迷了路。绕过重重花田，似是闻得前方有人说话，归沐加快步子向前走去。“妹妹，想不到竟是我输了，哈哈。”爽快的女子声传来，归沐绕到一颗树后定晴一望，前方正是方才的红衣蝶精青凤与琉璃。
　　“呵呵，那姐姐的白珞盏我便不客气地收下了。”琉璃甜美一笑，一个白晃晃的东西被揣到了她的怀中。“唉，七天前，也怪我意气用事，竟与你打下了这样的赌，说你七日内若能让这小和尚还俗，便将我这宝贝的白珞盏送给你。起初我还信心满满，不信这脾气倔强的小和尚真能还俗，没想到妹妹妙计颇多，竟真诱得他还俗了，哈哈，姐姐甘拜下风。”青凤爽朗一笑，娇躯微颤。
　　树后的归沐听得，心顿时凉如冰水。想不到琉璃竟是为了那蝶精的宝物才故意招惹他，他还傻得以为琉璃喜欢上自己了。归沐啊归沐，你真是傻到无可救药。心中黯然，悄然离去。
　　“姐姐哪里话，我对归沐是真心一片，”琉璃羞涩道，“早在与姐姐的赌约之前我便为他的绝代风姿所倾服，暗自早已恋上了他，此番能够携他归来亦是造化。”“哦？”青凤挑眉，“如此说来，妹妹倒真是打算与他过下去了？”琉璃点点头，“嗯，我要努力寻得成人之法，与归沐一直在一起。就算……就算成不了人，我终还可以陪他度过这一生，他也不致太过寂寞。”
　　“妹妹倒真是痴心一片，只是不知这小和尚的心思……”青凤迟疑着。“归沐也是喜欢我的。”琉璃展颜一笑，甚是明媚动人。青凤亦是一笑。

　　远离那处令人心中悲凉万分的场所后，归沐觉得心中茫茫然不知所以然，眼下自己又成了孤家寡人，哪里可以去呢？望着渐渐暗沉的天色，归沐心中的凄凉越发明显。
　　“哈哈，想不到这荒郊野外竟有如此肥美诱人的晚餐呐！”阴沉的声音自暗处传出，归沐吓了一跳，只见黑暗之中有两只幽蓝如灯一般的眼睛正紧紧地盯着自己，透露出凶残嗜血的光芒。“你是何方妖怪？”归沐心中虽怕，但又一想到自己已是孑然一身，早已无所失去，心中倒也释然起来，觉得自己这一条命早已不那么重要了。
　　“乖乖给我当晚餐，我就告诉你。”咻地一声，一条黑丝射出，归沐向一侧轻轻躲过，见那黑丝射到了草地上的花草，花草瞬间枯萎，想来是极为致命的毒了。转念一想，自己已经一心求死，何必去躲呢。归沐闭上双眼，任凭宰割。暗处的怪物见一击不中，心中颇有些怒火，一口吐出数以万计的黑丝来，势教归沐命丧于此。归沐既已闭了眼，听得前方咻咻之声，唇角微扬，佛祖，终于可以去见你了吧。不，自己罪孽深重，哪里配得上见到佛祖呢。
　　“归沐！”琉璃又急又惊的喊声传入他的耳中，他睁开眼睛，却见眼前紫雾漫天，琉璃那张秀美绝伦的脸就在他的眼前。她以身为屏障，为他挡下这漫天的毒丝。“呸，你这蜘蛛精，连琉璃的人也敢碰，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一声娇叱，青凤怒目相向，手中法术变幻，红色的火焰直向那暗处的蜘蛛精攻去。蜘蛛精见一下子来了两个法术高强的妖灵，心知不敌，只得愤愤离去。
　　“嘶！”琉璃微微叫痛，原来那黑丝功力甚猛，纵然法力高强如她，亦被伤及零星。“妹妹！？”青凤赶忙查看她的伤势。“佛祖会……在你危难的时刻……救你么？”这是琉璃闭眼前的最后一句话。
　　“妹妹！”
　　归沐无语，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他只是她赢得赌注的一个工具，如今她已取得她所想要的东西，又何苦如此？倒叫他心头难安。“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将妹妹抱回菩提树中？她可是为了你才受的伤！”青凤不满地拉扯着归沐，面上怨气颇是明显。归沐叹了口气，蹲下身来，见琉璃面露痛苦，细致的眉眼紧紧地皱成一团，样子很是惹人怜惜。犹疑了一下，他终于还是轻轻抱起她。
　　回到菩提树中，琉璃面上痛苦之色稍解，只不过依旧昏迷着，看样子尚在沉睡之中。“她……”归沐轻轻启口，却无论如何也问不出来。
　　“死不了。”青凤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只要让她依着这菩提树休养几日便好。”归沐点点头，如此，他也可安心离去了。“我，要离开这里了。”他侧过身，对青凤道。“什么？离开？你要到哪里去？”青凤美目圆睁，双目几乎要喷出火来。琉璃妹妹尚在昏迷之中，这个男人却要离开。
　　“去属于我的地方。”归沐望着远方，沉声道，目光十分坚定。
　　“你知——”
　　“让他走。”不知何时，琉璃已苏醒过来，她艰难地转过身，背对着他躺着，不让他看见自己的表情。“妹妹？”见琉璃醒来的第一句话竟是这样，纵是青凤也吃了一惊。
　　“让他走。”琉璃似是叹了口气，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青凤知道这个琉璃看似柔弱，实则倔得很，她既如此说，那也只能依着她了。只是将来若是这男的不见了踪影，她可会后悔？青凤将归沐送出山，连声道别也未说，便消失不见。她不愿再同这个没良心的男人讲上一句话，让他自生自灭去吧。

　　来到阔别许久的村落，归沐轻轻舒了一口气。他可以过他自己的生活了，再没有清规戒律的束缚，也没有在人眼皮底下被当作“赌注”的不自在了。他自由了，他真的，自由了吗？
　　“小圆球？是你吗？！”一声尖细的带着惊喜喊叫打破了他的冥想。
　　归沐转过头，见到一位身材有些发福的中年妇女，衣饰华丽，举止端庄，正面色激动地望着他。归沐略征了征，不确定这美妇人是否在叫自己。妇人跑过来，喘息稍定，激动地一把拉住他，“你真的是小圆球？都长这么大了？比小时候可瘦多了，长得真好~”归沐茫然地望着她，“这位女施主……”妇人哎呦一声，“你不记得我了？我是你姑姑呀！”
　　归沐努力搜寻着五岁之前的记忆，他自幼早慧，所以童年的记忆尚记得一些。“你是麻心姑姑？”归沐也略有些激动。这个姑姑是娘亲去世以后对他最好的人，经常给他好吃的好玩的，就连爹爹也不曾如此对他。他小时候长得白白胖胖的，活像个小圆球，故姑姑为他取了这样一个昵称。十四年后再见，想不到她还能认出自己，归沐心中自有一番感慨。
　　“是啊是啊，你小子可算记起来了！”妇人拍拍他的肩膀，甚是高兴，“现在怎么下山了？不在琉璃刹里了？”归沐沮丧地低垂下头，“姑姑，我，我被师父赶出琉璃刹了，从此就不能再做和尚了。”
　　“哎，这是怎么回事？”妇人惊奇地问道。归沐心情更加难受不堪，低垂着头，没再说
　　话。“哎哎，别急别急，跟我回家去再说吧。”妇人牵着他，慈爱地笑着，“你呀，还是这么害羞，跟小时候一样。”

　　被姑姑拉扯着进了她的家，又被热情招待甚欢，归沐觉得心中实在过意不去。他微红着脸，“姑姑，劳你为我如此费心……”
　　麻心面色一沉，故作嗔怪状，“我是你的姑姑，你我之间还谈什么费心不费心。”
　　“娘，听说表哥回来了？”珠帘响动，一个娇俏的少女自帘后出现，少女一身淡粉衣裳，更衬得她楚楚动人。
　　归沐站起身来，轻轻一礼，“这位可是云梦表妹？”
　　少女咯咯一笑，也是盈盈一福，“我对表哥自幼无甚印象，只是常听娘提起有个在山上作了和尚的表哥，心中也甚是挂念，不想今日有缘一见，表哥当真是俊朗无双之人。”少女浅浅一笑，毫无扭捏做作之色，神情大方自然。
　　归沐不觉心头一颤，那少女的浅笑竟令他无端想起了琉璃，她现在不知如何，伤该已经好了吧。日子久了，她便会忘了自己这个所谓的“赌注”，又会去寻得其他的欢乐之事了吧。归沐神情一黯，心头竟隐隐有些落寞。
　　“表哥？表哥？”云梦见他神情颇为恍惚，在他眼前晃着细长的手指。
　　归沐恍如初醒，合手不觉合什，翩然一礼，“归沐多有失礼。”
　　云梦又是一笑。

　　在姑姑家的日子过得颇是自在，归沐已经习惯了每天早早起来做早课的日子，即使此刻再无那悠扬的钟声与梵唱，他依旧怀想着过去在琉璃刹的日子。那琉璃天女的雕像该有新的人擦拭了吧，归沐叹了口气，暗觉自己心思难收。姑姑多次暗示他云梦对他芳心暗许，若他同意，两人便可缔结良缘，从此比翼双飞。但归沐总是故作迟钝，或推说自己早已身许佛门，不宜做此等婚娶谈论。云梦表妹也多次来找他出门游玩，而他总是借故推脱，心中实在有些烦闷。每次见到云梦表妹那浅浅的笑，他总觉得自己似是看到了琉璃。
　　归沐心中烦躁，来到后花园中看鱼儿戏水，他将手中的鱼食投递给那些饿着腹儿的鱼儿们，见它们争抢甚欢，心中的烦闷倒也排解不少。
　　“你还有心情在这看鱼！”娇叱声自背后传来，归沐手一颤，一把鱼食落入了水中，倒便宜了那些抢不着食的鱼儿们。这个声音他是知道的，是青凤。
　　“你怎会来此？”他皱着眉，青凤毕竟是蝶精，来到这人迹繁华之处，委实有些不好。
　　“跟我来。”青凤上前，一把扯住他的手，眼睛已自红了，“琉璃妹妹她……她、她快死了！”
　　归沐心头一跳，也不顾自己被青凤扯住的手，焦急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一别有半月之久，他还以为她一直平安无事，却不想今日竟传来此等噩耗。
　　“一时半会说不清，你快跟我来吧。”青凤用力一扯，二人便凭空消失在了这后花园之中。

　　“琉璃！”望见那席榻之上奄奄一息的女子，归沐再也不顾什么男女之别，冲向那榻前抱起琉璃，“怎么会这样？”
　　“归沐……”见他来了，琉璃虚弱地微睁开眼睛，目光早已不见初时的清澈。“我……”
　　“妹妹被一个道人在菩提树上施了斩魂钉，只怕……只怕……”青凤哽咽着，再也无法说下去。斩魂钉，听起来便很厉害。钉在那菩提树上，岂不是意在取琉璃的性命？
　　“在哪里？我去帮你取下来！”归沐悲伤不已，眼睛早已湿润。
　　“归沐……没用了……我快、不行了。我只想知道……你对我……究竟……”她微启朱唇，一字一句说来十分费力。
　　“你别说了。”归沐心中悲戚不已，如今他方才知道，琉璃在他的心中早就萌芽生根，长成了一株茂盛的菩提精灵。如今这精灵即将逝去，岂不是要连他的心一同毁去。“告诉我，有没有办法可以救你，我什么都愿意去做。”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离我而去。”琉璃心中仍是含着怨念的，“归沐，我……只想知道……为何弃我而去？”
　　“再也不会了。”归沐悲道，“即使我只是你的赌注，我再也不会离开你。”然而，他怎能让这命运之轮回转呢？
　　“赌注？”一旁的青凤听见这话倒不乐意了，“你是听见妹妹跟我说的话了？”
　　归沐点头，“那日在山林之中，无意间闻得你二人对话，这才知道……原来……我只是。”
　　“你、你真气死我也。”青凤咬牙，上前一把扯住他的衣裳，“妹妹是真心喜欢你才去找你，她甚至还想着为你修炼为人，你只听了只言片语便如此误会她，呸，真难当妹妹对你痴心一片！”青凤愤然不已，若不是见琉璃在场，真想给他几巴掌，看他清不清醒。
　　归沐愕然片刻，“原来……是我……”琉璃对他如此真心，他竟因着这几句话而弃她而去。
　　“归沐……”琉璃开口轻声唤他，“我其实早就喜欢上你了，只是因着与姐姐的赌约才给了自己勇气去找你。我对你是真心的，你如何不相信我呢……”
　　归沐嘘唏不已，心中已有了想死的念头。“琉璃，是我对不起你……我……我不配……”
　　琉璃艰难地摇摇头，“如今，你肯亲我一下吗？琉璃便是死了，也再无缺憾。”
　　归沐听了，面上一红，不自然地扭开头。
　　青凤听了，脸上露出一抹戏笑。
　　“看来，我要抱憾……”琉璃叹了口气，还未说完，唇已被温柔地封住。
　　青凤见了，微微一笑，转身离开了屋子，将这世界交给这对忘情的男女。
　　归沐生涩地唇着她，汲取着她口中的芳香。琉璃则欢喜地回应着他。缠绵许久，归沐的脸早已红透，连脖子也染了霞般的绯红。喘息方定，琉璃睁着一双妙目瞧着他，脸上尽是得意之情。
　　“琉璃，你？你没事了？”见她气息已不是方才的虚弱不堪，一张欢喜的脸上丝毫见不出垂危的迹象。
　　“归沐……”琉璃紧紧地抱着他，娇娇地呢喃：“我是骗你的，我根本就没事……只不过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而已。”
　　“你！？”归沐又惊又羞，他想要推开琉璃，却被她死死缠住。
　　“归沐，不要走！”她抬头望她，迷离的眸子望上去楚楚动人。“我知道是我不对，不该骗你，可是不这样，你根本就不会来这里的。也不会……”她不再说下去，唇角的偷笑却已说明了一切。
　　归沐不再推她，面色依旧通红。唉，自己着了这小魔女的道，恐怕一辈子也不得逃离了。也罢，谁让自己已为她动了凡心呢。
　　“归沐，你可是喜欢上琉璃了？”她在他的耳畔轻轻呢喃着，教他没来由得心中一阵甜蜜。
　　“是是，”归沐叹了口气，再也无尴尬之色，墨色的眸子望进她紫色的瞳孔之中，“我一开始就喜欢上琉璃了。”
　　琉璃娇羞一笑。
　　“归沐，你说，是如来佛祖好呢？还是我好呢？”琉璃把玩着他胸前的衣衫，媚声问道。
　　归沐叹了口气，轻轻抚上她如云的紫发，柔声在她耳边道：“如来何如卿。”
　　至于这琉璃小魔女有没有修炼成人嘛，谁也不知道。那大概，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