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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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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嫁那一日,整个长安城喧嚣齐鼓,一路浩浩荡荡地延至亲王府。
大红花轿,凤冠霞帔,翡翠珠玉,风光无限。
这本该是十分喜庆的日子,只是花轿里的人却无半点喜色,清隽绯桃的脸带不起一丝涟漪,仿佛这一场的热闹与她无关。
她并非心甘情愿,一纸诏书便把她送入亲王府,从此红瓦高墙,与自由绝缘。不是不逃,是不能逃,她的命运早已被人安排,她活着的意义只是循规蹈矩地走下去,何况一纸诏书能改变她的命运,亦能夺去她的命运。
却偏偏,也是一纸诏书,赶在她新婚之夜,将她的夫君送上了沙场。红绡华缦,烛光渺渺,那一夜,长灯漫漫,她守着空洞的婚房,竟不知该做何滋味。
一
“主子,主子……”
一大早兰儿便急匆匆地一路奔来,上气不接下气,娇小的身子在玉嫣面前叉腰躬身,捻着小手绢儿不停地拍着胸口,顺着气。
玉嫣站在廊苑上,手中拿着一根小木条一脸怡然地逗着笼中的雀灵鸟,头也不回地道:“看你这副狼狈样,有什么天大的事把你急成这样?”
“主子,今个儿兰儿路过中院的时候发现那里的惠芷都开花了呢,可漂亮了,主子可是最喜欢惠芷的了,不如兰儿陪主子去看看,主子在这肯定闷坏了!”
毕竟是跟在身边长大的丫头,最是了解主子的心思。
玉嫣放下手中的小木条,转身敲了敲兰儿的脑袋,巧笑道:“你啊,最是了解我了,走吧!”
兰儿调皮地吐了吐舌头,一路跟了去。
院中的惠芷开得异常妖娆盛灿,好一片光艳铺天,香泽盖地的景象。
玉嫣细细地闻着院中的惠芷,然后挑选出精细娇嫩的花瓣取下,放入兰儿手中的竹篮。
“主子这是做什么,这花不是开得好好的吗,摘了岂不多可惜?”
“这花是好,我也是挑精而取,不会伤了这花的雅容,这花瓣可是用处多着呢,制干泡茶,即可清肝溢肺又可润肤养颜。”
“主子可真是好见识呢,兰儿可不懂这些。”
正说着,院中便传来了嬉笑声,两个衣着华丽的女子在丫头们的拥簇下施施然而来,身影未至却有威严的斥责声而来:“好大的胆子,竟敢在院中胡乱采摘花朵,都活腻了不成?”
玉嫣轻轻抬眼,福手一躬:“妾身见过大夫人,二夫人。”
听兰儿说得多了,即便不曾见过本人,也知道这谁是谁了。
大夫人骆婉婷乃当今圣上身边最得信任的都御史之女,性格温婉贤淑,深得老夫人喜欢。
二夫人廖萸珍亦是名门之后,自小娇生惯养,性格嚣张跋扈,府上的丫头都是对她惧而远之。
所以整个下午玉嫣也免不得被她羞辱的下场,对此,玉嫣只是一笑置之,她不争不夺,不需要听别人的笑话,亦不需要解释。
二
“主子,主子……”
一大早兰儿便急匆匆地跑来,娇俏的模样一如从前般奔得脸颊通红,停在玉嫣面前不停地喘着粗气。
玉嫣翻弄着支架上的惠芷瓣,声音不急不缓地道:“兰儿,你都跟了我那么久了,性子也不知道缓缓,做事老这么急性子,可像什么样。”
“主子,这回可真是天大的事,王爷回府了,老夫人正请您过去一起用宴为王爷接风洗尘呢。”
玉嫣的手顿了一下,轻轻抬了下眼眸,淡然一笑,继续翻弄着手中的惠芷。
“回了就回了吧,还能是什么天大的事,你替我回了老夫人,就说我今儿个身子不适,去不了了。”
“主子……”
兰儿憋急着,着实不愿,也实在想不明白她家的主子怎么就对自己要朝思暮想的夫君这么冷淡呢。
“去吧。”
纵然不明白,可毕竟是自家的主子,也就只能随了去了。
玉嫣捻起一片惠芷置于鼻间轻轻闻了闻,清淡的脸上勾起一抹笑意,这花若是泡成茶,必定芳香四溢,馥郁清甜。
亲王府着实热闹了好一阵子,大红灯笼夜夜高挂,灯火长明,来来往往进进出出的人忙得不亦乐乎,美酒佳酿,篝筹交错,琳琅一片。
唯独这筱香苑孤清冷静,与这亲王府的热腾景象似乎显得很格格不入。
更深露重,月洒西湖径,一夜绿荷霜剪破,翠意皎皎,清水瑟瑟。
玉嫣和衣立于湖水旁,手捧莲花灯,轻轻放入水中,莲花灯在水中打了个转,被风轻轻带去。闭眼,玉嫣许了个愿,愿这愿,随着远去的莲花灯一路飘逝,成了她的念想。
“主子,这大晚上的您怎么忽然想到要来这放莲花灯啊,这莲花灯真的能帮人实现愿望吗?”
玉嫣看着渐行渐远的莲花灯,莞尔一笑,“心诚则灵。”
“哦,可主子以前从不信这个的呀!”
玉嫣转身轻轻地敲了下兰儿的脑袋,不禁抿嘴一笑调侃道:“你啊,脑袋瓜子小,想不透的事情就别去想,不然你这脑袋瓜子可就装不下了。好了,夜也深了,回去吧。”
兰儿嘟着小嘴打着灯笼在前头一边碎碎念,主子才多心思呢,兰儿的脑袋瓜才没有主子装得多。
一闪神间,脚下一滑,身子径直地往后仰去,心惊之下还未来得及尖叫已将身后的玉嫣紧跟着压了下去,在未落地之前一抹黑影一闪,轻巧地挡回了兰儿的身子,又抱住了玉嫣倒下去的身体。
兰儿惊甫未定,狠狠地拍着胸脯以缓下那颗攒动不安的心,待看清形势,不由大声叱喝道:“大胆狂徒,竟敢对我家主子无礼,还不快放开我家主子!”
玉嫣定了定神,从男子的怀中挣脱出来,轻声责斥道:“兰儿不得无礼,这是王爷。”
兰儿一惊,随即急急施礼道:“兰儿无知,还请王爷恕罪!”
御子风摆了摆手,“罢了,不知者无罪。”
转而对上玉嫣,一脸的兴味道:“你从未见过本王爷,如何得知我就是王爷?”
玉嫣轻轻一笑,外头都传闻王爷身上都爱戴两件宝贝,玉麟指,流砂佩,如今这两件宝贝都在王爷的身上,臣妾想不知都难。何况这更深的夜,能在亲王府行动自如的,别无他人,只有王爷您。
英挺刚毅的面容,身长玉立,丰神俊朗,虽说与自己想象的模样有些出入,但毕竟不失为驰骋沙场俯仰群雄的凌傲男子。
御子风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的神色,脸上温润,近身拉起玉嫣的手,轻声道:“看来本王爷真是好福气,能娶到如此聪惠贤明的姑娘。”
玉嫣不动声色地抽回了手,敛眉道:“王爷过誉了,臣妾不过就是耍了点小聪明,登不了大雅之堂。”
御子风的神情僵了僵,很快又沉入了平静,清朗一笑道:“本王爷今日觉得满堂宴席实在闷得慌便想着出来透透气,却不料恰恰遇了你,也好,人也见了,也了了相思念,只是苦了你这半年来受尽相思,本王惭愧。”
“臣妾不敢。”
“好了,夜也深了,早些回去歇息吧,这深夜寒,别伤了身子,本王还有要事处理,也先回去了。”
“臣妾恭送王爷。”
玉嫣微微一欠身,看着远去的身影,眼中掠过一抹难以言明的神色。随即,袖袍扬起,也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中。
三
雀灵鸟,鸟如其名,是一种很有灵性的鸟,长久与之相处,便与人熟络,认得谁是它的主人,因而玉嫣很喜欢这种鸟,聪明而富有灵性,甚是讨人喜欢。
玉嫣拿食细细地喂养着桌上雀跃的雀灵鸟,手心一展,雀灵鸟便欢腾地跃上了玉嫣的掌心,发出轻快的鸣叫声。玉嫣轻轻捧起,走至门外,手掌一抬,雀灵鸟便扑腾着翅膀飞向晴天碧日中,似是俘获了自由般转瞬消失了踪影。
“主子,这雀灵鸟你养了这么久放了岂不可惜了吗?”
玉嫣仰望着雀灵鸟消失的那一方晴空,眼中光影落落,轻轻启唇道:“这鸟儿有灵性,自会认得回家的路。”
兰儿疑惑地仰望着那遥遥蓝天,恍神般喃喃道:“兰儿若是鸟儿,该多好。”
玉嫣听闻不禁惘然,随即眸色敛起,微微一笑,正想打趣便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故意提高的咳嗽声。
玉嫣一转身便对上了御子风清风俊朗的面容。
“王爷吉祥。”
“呵,以后对着本王不必有太多的礼仪,本王也不喜欢这些繁琐的框框教条,别让大家都显得拘束了。”
玉嫣轻轻一颔首,低敛了眉。
“本王见你们都望着天空这般出神,莫不是这天上有什么新鲜奇异的玩意?说与本王听听,也好让本王见识见识。”
玉嫣看着御子风清明的眸子含谑带笑,有几分神采飞扬跋扈,不禁微微一笑,道:“臣妾瞧见今日的天气甚是清爽,便出来吸吸这明媚的精气,让王爷见笑了。”
御子风看着这清浅的笑意略微恍了神,随即笑笑便提步进了屋。
玉嫣为他精心地泡了一杯茶,茶香袅袅,香气袭人,满屋飘盈。
御子风轻轻酌了一口,眉心舒展,不禁感叹能有人泡出这样清新宜人的茶味,许是他这辈子头一回遇上了。放下茶杯,抿着笑意望向一旁的的玉嫣,“这茶……”
玉嫣浅浅一笑,似是看穿了御子风的心思道:“这茶乃是用了惠芷的花叶制成,花叶需要经过酌温的翻晒,风干,尘封一系列的程序才能开启,这茶制得好这茶味自然也就香浓,臣妾泡茶的手艺不济,还泡不出这花叶香气的一半,还望王爷莫见笑了。”
御子风朗朗一笑,心中自是明白,这茶叶再好若没有手艺自然也是泡不出这香味的,能想到用花叶制茶还能将这香气泡得如此酌人的神韵,估计也就只有她一人了。
“方才听你说用惠芷制茶,而没有选其他的花叶,想必应该是十分喜欢惠芷,这是为何?”
“芷兰生于幽谷,不以无人而不芳,君子修身立德,不以穷而变节,惠芷乃花中君子,臣妾喜欢芷兰清明高洁的秉性。”
“哦?”御子风轻轻一挑眉,笑道,“倒是很有一番风解,本王喜欢。”
抬眼便看到了红檀木桌上摆了一副黑白棋子,棋子相对,各执一处,似是没下完的样子。
“你也喜欢下棋?”
玉嫣莞尔一笑,抬眼道:“闲暇无事,打发下时日罢了。”
御子风走近棋盘,眯眼专注起棋局来,随即挑眉道:“本王看你这棋还未下完,那本王与你下一局如何?”
“王爷如此雅兴,臣妾自当奉陪。”
这棋局自然不是一般的棋局,乃是八巧玲珑局,看似简单易明,实则山重水复,如入山林,如入深潭,陷之泥沼,难以自拔。局中有局,棋中有棋,最易迷惑人。这棋玉嫣曾见先师在世时摆过一局,当时纵然有各路自恃高明的棋手来破,却是始终无一人能解。
于是整个午后,玉嫣看见御子风的眉头都是一时明朗一时阴郁,一时展颜一时紧蹙,俊逸的脸上表情甚是丰富。
窗外的风清朗舒逸,浅云卷卷,落叶萧萧,光亮的日色一路西沉下去,温嗳了这屋内的一对金玉碧人。
四
御子风来筱香苑走动变得频繁起来,每日一闲赋的时候便会赶来筱香苑,当然是为了一杯好茶,一盘棋局。时日渐长,玉嫣便没那么拘束起来,何况这王爷本就是一副脾性,向来不摆什么架子,自是好相处,却也让玉嫣惊奇,御子风也是久经沙场的人了,本以为应该是个脾气刚毅威严之人,却不曾想也是个温文隽尔的性情中人。
雕梁画柱,茶香盈溢,光雾霭霭。
御子风一脸深沉地专注着桌上的棋局,手中的棋子不停柔捏着,将放不放,眉心紧锁,这段时日他翻遍了所有棋书也不曾见过这样的棋局,每走一步,似是明朗,又似寻路无觅,参不透精髓,每每落子,总是举棋不定,这让平日素爱下棋又不曾败棋的他第一次觉得真正遇到了对手。
玉嫣默默地为御子风泡了杯茶送上。
御子风端起茶杯,置于鼻间神色沉醉般地嗅了嗅,而后轻咂了一口,满目笑意,“自从喝了你这茶,本王觉得整个人都清爽了,再喝别的茶,俨然都没有了味道。”
“王爷这是夸我呢,还是在怪臣妾让王爷鼻目失觉了。”
玉嫣巧笑嫣然,眸中清光流溢。
御子风看着这一抹笑意,恍如清风入梦,三分清醒七分入醉,轻轻放下手中茶杯,眸色清光不禁道:“玉儿,整日呆在亲王府可觉得闷?”
玉嫣一愣,眼中闪过一丝苦楚,随即又如古潭无波一般清冽平静,“臣妾已经习惯了,能清清淡淡地过日子未尝不是一种福气。”
御子风将玉嫣的神色尽收眼底,心生惭愧,长袖一挥,便起身执起玉嫣的手,一路向外走去。
“走吧,本王带你去个地方,今日权当陪本王散心了。”
玉嫣不禁一愣,心中一处暖流渐渐散开了去,手中传来的温度,让她恍惚,这温暖不也曾是她想苦苦追寻的吗?
那日岸柳低垂,芳草萋萋,他执起她的手,看尽西湖美景,赏那落日黄昏,道那山水意绵绵。
那日她崴了脚,御子风将她抱得生紧,似是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一般,一直以为御子风是风沙战场上的铮铮男子,竟想不到也是这般铁血柔情。那一刻,玉嫣恍惚得觉得把自己的心交付于他,便也不枉此生。
那一夜,烛光摇曳,暗香浮动。
芙蓉暖帐,一夜春宵。
春宵良夜之后,他温存地为她描眉梳妆,这双风沙磨砺挥戈铁马血刃战场的手,如今却为她执笔画眉,换束流妆。她想,若不是真心痴付,又如何能为她执一支笔,画她一生妩媚。
那日,他执刀断发,两束青丝缠绕,生生不息。
他交予她,言笑晏晏:“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御子风来筱香苑的身影不再那么频繁,似乎最近的事务总是比较繁忙,以前清亮的眸子中也总藏了几分忧虑的神色,眉心深锁。
玉嫣隐约觉得不安,似乎总像有什么事情会发生一样。
这感觉在不久后便被玉嫣证实了,那晚,玉嫣端着手中的参茶前往御子风的书房,还未进门便听到房子隐约传出一个浑厚的声音:“王爷,当今皇上生性残暴,猜疑心又极重,怕是早已对我们有所防备,如若我们再不反抗,只会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任人宰割。”
月色寂寥,夜幕深沉,房内沉寂了良久,然后轻轻传出了一声叹息声。
玉嫣端着手中凉了的参茶,默默地退了下去,单薄清瘦的身体没入暗如潮水的幕色中。
是日艳阳高挂,清风习习。
红檀木的八仙桌上有两人正对弈着,这盘棋御子风下了大半年也始终没能走出来定个胜负,每一步棋都像一个阵,把人困在其中不能进退,破一个阵便落入另一个阵中,这棋他不得不承认摆得高明,摆得妙。
玉嫣看着御子风俊逸的脸上眉峰紧蹙,手中的棋犹豫良久摇摆不定,玉嫣微微一笑:“下棋之前可要想好了,棋错一步,可会满盘皆输。”
御子风朗朗一笑,放下手中的棋子,“玉儿的棋着实妙,我自认破不了你这棋局,我认输了。”
“这棋局乃是家师所摆,至今无人能破,王爷能走到这一步已非一般人能企及,人人都道这棋局如深宫迷雾,难以破解,玉儿觉得不然。”
玉嫣伸手抄起一颗黑子,眸色清透,似指点棋局又似若有所指般道:“王爷凡事可不要被表面的现象迷惑了,这看似是深不可测的棋局,其实也是一盘普通的棋局。但凡都要看得通透,如若不然,就只能像这棋局一样,处处显得被动。”
黑子轻轻一落,整个棋局顿时豁然开朗,胜负已分。
御子风的眉峰顿时舒展,似有所悟般,整个人都变得晴朗起来。
“哈哈,玉儿的棋艺果真精湛,本王自愧不如。”
御子风端起茶杯,滑了滑茶盖,吹开茶沫,浅酌了一口,然后似不经意地道:“朝中奸臣李裕隆位高权重,欺压官民,我这几日跟姜尚书商量过,打算联合参他一本。”
玉嫣微微一愣,御子风从来不曾对她说过朝中的事,如今却对她忽然提起,她心中自是心如明镜。
玉嫣又为御子风沏了一杯茶,神色清淡,唇角带笑,“玉儿只是妇道人家,不懂朝政,子风说什么便是什么。”
窗外风叶簌簌,流云辗逝,风带衣袂,送走了御子风。玉嫣看着窗外的雀灵鸟飞落茶几,欢快地跳跃着,神思变得飘渺起来,心中犹如盘石沉海,一片荒凉。
要来的总该会来。
五
沉重的古檀镂空门紧闭,房内压了沉沉一股气息,御子风一手撑着桌子背立着,背影萧索而凝重,玉嫣看不到他的脸,但也不难猜出他的表情。
“为什么?”
玉嫣自是明白他指的是什么,朝中已有消息传来,姜尚书被皇上已莫虚有的罪名革职惩处了,而真正被革职的原因很简单,只因御子风对她说过得一句话:联合姜尚书上奏李裕隆。御子风在朝中位高权重又屡立站功,倘若已跟姜尚书联合,那势必会威胁到皇上的帝位。皇上本就生性多疑,倘若事情不是真的那也宁可错杀一人不漏任何落网之鱼,只要是跟御子风有关,无论如何都是要办的。而她亦明白,这也不过是他在她面前摆的一道棋,目的是引出她的真面目。
“王爷还不明白吗?玉儿只是皇上安排在王爷身边的一颗棋子,王爷功高盖主,战功赫赫,朝中又有不少大臣拥戴王爷,如此情境早已危及皇上的帝位,皇上自然是放心不下王爷的。”
一开始她就很清楚自己的身份,所以她处心积虑,莲花灯,花叶茶,八巧玲珑局……一切的一切都是她布下的一个局,为的就是引他入局。只是她估算错了一步,她把自己的心也输了进去,她虽只是一颗棋子,却毕竟也是有心的,久了,棋子也会生出感情,生出别的心思来。
御子风身形一震,背影冰寒如霜,静默良久,沉沉开口道:“本王……本王待你不薄……”
他待她痴心一片,到头来只是入了她精心布的一场局,她视他为何物?棋子吗?呵,可笑,可笑。
玉嫣看着那一抹沉重的背影,心似被撕裂了一块,空荡荡的。她由始至终只是一颗棋子,棋子一旦背弃了主人,那她的下场只能是被将掉,他的山盟海誓,她不是不要,是不能要。
再等等,再等等,终有一天,你会看见我心意。
“玉儿有负王爷的厚爱,此生怕是无福消受了。”
“砰”的一声,御子风劲风拍了桌子一角,哗啦啦的一声桌上的茶杯碎了一地。
御子风愤然离去,背影冷傲而决绝,徒留一句,“本王要你此生不得踏出此苑一步,此生孤寂终老,绝不相见。”
玉嫣怔怔地看着御子风离去的背影,他那样决绝,那样冷漠,他该是恨她的吧?心一点一点地冷透,然后结成了冰,砰然击得粉碎。如今他心中怨怼,画一方囚地,困她于无期,此生不见,这便是他对她最好的报复。
她跟他的这一场局里,她输了自己,亦输了他。
爱情这一场劫,她终究是躲不过。
自从那日,御子风便真的没有再踏足过筱香苑,筱香苑亦变得异常清冷起来。
玉嫣依然很安静地过着,种惠芷,制花叶,养着雀灵鸟,一切平静如常。只是偶尔也会在筱香苑的一角驻足仰望,只要远远看见那一抹身影,心中便觉得分外安然。
入夜之后,她迷上了研制一种药,一种可以杀人于无形的药。
六
日子不紧不凑,转眼已过去一年。
筱香苑的日子变得平淡无奇,只有好事的廖萸珍曾踏足过,自然是来看笑话的,她落得如此境地自是有人心中痛快的。对于她们的嘲弄她不置与否,一个人的品性修为低微庸俗,所做的事也只是忧己心伤己肺而已,若是自己也跟着去计较,那只会是庸人自扰罢了。
虽足不出户,却也能得知外面的一些消息,朝中拥戴御子风的势力被一点点削弱,御子风兵权被削,如今已势单力薄。但是玉嫣心中明白,御子风绝不可能就此屈就一生,暗中必然结集军队,而想要反攻自然也是少不了需要借助骆婉婷背后的势力,有权有军势,御子风只需要一个机遇而已。
玉嫣凝眉抚着手中的雀灵鸟,这雀灵鸟确实是灵性之鸟,为她桥接外面的世界,送来她想要的东西,亦能送去她想要的执念。
寒风乍起,叶落无声,此时已然入冬,天气变得格外清冷,晴空朗朗,投下几缕温寒的暖意。
玉嫣轻轻抬手,掌心的雀灵鸟腾地飞了出去,矫健的身形消失在浩浩天际。
是时候为他做点事了。
是日,皇上急召她入宫。
碧玉瑶簪,绫罗珠翠,环佩叮咚,一如她来时的光鲜明媚,韶华倾覆。
他曾说,此生不得踏出此苑,永不相见。如今她却以这样的方式走出这个囚禁她一方的天地。
初冬的雪来得彻骨的寒冷,院子已是积了厚厚一层雪白,她裹着素色的髦衣,抬头看着那纷纷扬扬的雪,任由冰凉落进自己的脖间,寒得透彻。上轿之前终是回头深深望了一眼,雕栏玉砌的府门,那一抹身影始终不曾出现,难道真的要此生不见他才能消除他对她的恨吗?心中不禁一片寒冰。
宫廷深苑,雕梁画柱。
玉嫣坐在亭苑中看着对面一张沧桑冷傲的脸,年岁的雕琢下已生了几缕白发,却依然不失身为九五之尊睥睨天下的威严。
玉嫣细细地为他泡了一杯花叶茶,茶香流溢,沁人心肺。
要见皇上也并非难事,玉嫣只用了一句话便能让人把自己带到他的面前:御王造反,证据在握。
如此,皇上便迫不及待地招回她这枚棋子。皇上早有灭御子风之心,一直苦于无证据将他名正言顺地定罪,如今想要推翻御子风,她这枚棋子必然是至关重要的。
玉嫣轻轻咂了一口茶,然后看着对面沧桑的脸放下戒备,提起茶杯,细细浅酌,玉嫣忽然就浮现了一丝笑意。
一丝鲜血至她口中蜿蜒而下,玉嫣看着对面的那张脸从平静变得扭曲,鲜血从他的口中不断涌出,瞳仁渐渐地放大,放大,最终变得涣散。
这个倨傲于天下的男人,可曾想过他亲手置下的一颗棋子有一日竟反噬于他,多行不义必自毙,如今这个下场也是他应得的。
一抹淡淡的笑意自她唇角妖娆盛放,她亦是自知今日便是自己的魂断之日,毒亦攻入心脏,慢慢腐蚀心肠,她努力研究这么久,不过等的就是今天。
茶中下了一味药,药无毒性,真正的毒藏在她的发间,茶入心肠后茶味与药味溶散会生出一种奇异的香味,这香味清淡芳香,香味与发间藏匿的驱魂散混合,三味相连,便成了世间剧毒,回天乏术。
耳边的喧嚣声越来越小,那素白的雪渐渐变得模糊,身子缓缓滑了下去,她乏了,想休息了。
世间万物瞬间倾覆,只剩冷冷的一片黑暗。
如今,你还会恨我吗?
王爷,这天寒地冻的,您还是回屋吧!
再等等,再等等,本王看见她回来便安心了!
雪,漫天飞舞的下,覆盖了整个亲王府,白得渗人。皑皑雪地上一把伞伫立在庭苑中央,伞下一抹挺立的身影直直望着大门外,期望那纷纷白雪中走出一抹清瘦熟悉的身影。
清和七年,皇帝驾崩,亲王御子风趁乱联合丈人潇定候成功夺位。
次年,亲王御子风登基,建号顺。开国初年,皇帝君临天下,轻徭薄赋,休养生息,百姓安生太平,天下一片昌盛。
再踏进筱香苑的时候苑子里的惠芷开得正一片绚烂,很是清香素雅。御子风摘下一朵仔细闻了闻,香味很轻很淡,却是萦绕在他心头久久不散,空气中忽然传来一阵淡雅的清香,他微微一颤,疾步走去。
僻简的屋内一抹身影认真细致地泡着茶,茶香铺展,淡雅清甜,恍惚间他以为他又看见了她,不禁轻轻唤出了声,“玉儿。”
身影回头,却是另一张脸,心中升起的最后一丝希望被击得粉碎。
皇上,奴婢终于等到你了。
御子风细细尝了一口花叶茶,茶很清香,却还是不及她泡茶的一半手艺。
“皇上不曾来的这段时间里主子天天教奴婢泡茶,主子说若是自己哪天不在了皇上想喝茶的时候还能有人泡给您喝。”
御子风颤了颤,握住茶杯的手泛起了青筋。
“主子还说,若是她回不来,便把这锦盒交予皇上。”
兰儿娇小的身影默默退了出去,门被轻轻地合上。
锦盒打开,两束青丝缠绕,这是当日他送与她的情丝。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手中的茶杯“砰”的一声击得粉碎,有血参杂着茶水一路蜿蜒而下,模糊了他的眼。
心中忽热就一点一点被撕裂,痛得无以复加,终是抵不住翻滚浓烈的痛楚,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染红了一束互相缠绕的青丝。
你用你的命换我天下,我却不能给你一句,不猜不疑。
此生,我终还是负了你,来生,你可还愿等我,陪你共赴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