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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四 ...

  •   这就是芳露城,曾经是帝都璀璨的华都。
      而今我们一路走来,虽不见断壁残垣,但却处处透出萧条之感。自从赤乱中芳露侯花氏一族俱亡,持印不知所踪,这里就日渐荒废。
      “找不到持印便不能任命新的芳露侯,这样下去早晚会变成一座死城,受罪的还是百姓。”神羲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都已经一百年了,帝都的人也不知道想点办法。”
      他们的心思全都花在享乐之上,又怎么想得到这些?
      这是走在最前面的隐殇突然停下,他的背影看来,像一座突兀的塔。他的面前,是一个女人。
      穿红衣的女人。
      赤乱之后,连红色都受到牵连,成了禁忌的色彩。已经没有人穿红衣了。
      然而这个女人却穿着红衣,头上的发簪、腰间的佩玉、脚上的鞋子都是红的,指甲上也染着红色。
      纯正的红,饱满的红。
      这个女人就似一朵红花,肆意地张扬着自己的色彩,开放在这消极的城里,逼人注视。
      她腰间佩的,是露涟花,花氏的族徽。而七重露涟,只有芳露侯及其直系才能佩戴。
      她本该已经死了。
      她到底是谁?
      这个女人渐渐走近,我才发现原来她很美,很艳。她的美,是诱人的,却不热烈。她明明微笑着,但仍让人觉得她高傲,冷得像一块冰。她能让男人产生幻想,却又同时让他们明白那只是个幻想。
      她走到隐殇面前,隐殇没有动。或者说,他的手没有动——没有拔剑,但他的人却让开了,于是这个女人就这样走到了我和天雪的面前。
      “您就是明晶公主么?”她的声音也是艳丽诱人的。
      “我不是了。我叫天雪。”
      女人笑了,是真正的笑,于是之前的冰冷就荡然无存。
      “我叫花影,朱雀使。”

      窗外夜色厚重,我却是清醒的。晚风很凉,我忽然又想到独自住在雷池的那些日夜,就在这时一条披巾搭上了肩膀。
      “现在还是初春,纵使是在芳露,夜里还是很凉的,要小心身子。”
      我回头看着这女子,她站在那里,美艳不可方物。
      “我有很多哥哥姐姐,除了玉昭和莲泽,我都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也从来没叫过他们一声,我觉得他们不配。现在我知道我错了,银翰有那么多人,独独他们做了我的兄姐,这是多少难得的缘分,我本该好好珍惜的,却这样被我忽略了。”
      “天雪觉得孤独吗?”
      我摇了摇头:“现在不会,有你们在我身边。不过我有时候会想,如果我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子,也许就会被哥哥姐姐们娇惯了吧。”
      “十殿下不也很娇惯你吗?”
      很奇怪的,她可以叫我的名字,却一直坚持叫玉昭十殿下。
      “因为天雪是女孩子,而且我和十殿下不是太熟。”花影这么解释给我听的时候,我觉得她就像是个活泼的小姐姐。虽然我听说她和父王差不多大小。
      “天雪,现在很晚了,我们明天还要赶路,早点睡吧。”
      “我还不想睡,花影,我有些事问你。”
      “什么事?”
      “花氏真的仅仅因为战族就封为异姓侯?”
      “天雪也看出来了?”她笑着对我眨了眨眼,“可就算你是公主,我也不告诉你。除非是王,否则我谁都不会说的。”
      “好吧,我以熠王的名义请教,请芳露侯赐教。”
      “错了错了,我可不是芳露侯。”
      “你若不是,为何佩着七重露涟,那持印又为何在你脖子里挂着?”
      她一下愣住了,然后又开怀地笑起来:“是是,告诉你便是了。是因为鬼弦。”
      “鬼弦?”
      “是的,这才是真正的战乐。人人都以为战乐是分离的,可是真正的战乐却是花氏的女子。”
      “花氏的女子世代都是乐师,有什么玄机吗?”
      “表面上看来是如此,不过实际上她们都是暗杀者,称为鬼弦,她们的首领称为鬼弦主。这一切只有王知道,鬼弦主也只听王的号令。”
      “我懂了……那现在的鬼弦主就是姐姐?”
      “正是。”
      “如果我说我不是熠王,你是不是不会放过我?”
      “绝对不会。不过如果你再不去睡觉,明天十殿下就不会放过我了。”她笑着把我推到了床边。

      出了城后,遇到的阻挡似乎多了起来,但替我们赶车的是花氏的旧部,并没有耽搁。但五天之后我们不得不停下,因为我们的车夫死了。
      花影握着我的手站在我身边,我看到前面的敌人,只有三个。一个是老人,脸色并不怎么好;一个是红衣的中年人,脸上杀气腾腾;最后一个是看起来比我大不了多少的清秀少年,山林里还有积雪,可他却只穿着单薄的青衣。
      “别再作无谓之争了,”老人的脸在月光下越发诡异,“交出公主,各位还是尊贵的人物。”
      “放肆。”玉昭说得不响,却很清楚,“明晶公主已受天命,你们还不退下!”
      “十殿下恐怕还不知道吧,陛下确已立嗣,不过立的是仙浮公主。”
      “那么各位一定是为了命石而来了。”神羲还是老样子,看起来一点都不紧张。
      他有理由不紧张,玉昭和隐殇,已经值得他放心,况且还有我,杀人从不手软的我。
      老人不语,边上的中年人却开口叫道:“想活命的就交出公主。”
      不过没有人回答他,隐殇拔出了剑,玉昭和神羲也各自做好准备。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心急……”少年笑着,“不过这样可不大好。”
      话音才落下,中年人的手心里燃起了一团火焰。
      居然是法师!
      从花影的手上传来明显的颤抖,我扭头看她,惊世容颜竟已扭曲。
      我凑到她耳边轻轻说:“去吧,我等你好消息。”
      我松开手,惊愕在花影脸上也只得见一瞬,随即她便报我清浅一笑。可我同时也确实对上了她锋利的视线。花影走过隐殇身边,却不看他。
      “退下!”冷淡只是命令的口吻,连对陌生人的客气都省略。
      隐殇归剑入鞘,人人都看得出他的不甘,可他却不能对她说“不”。
      终究,他是她的臣。
      法师一愣,游移的目光停留在花影的腰际。七重露潋花的佩饰,从来只有芳露侯直系亲属才能佩戴。
      “想不到当年还有漏网之鱼,你是芳露侯的什么人?”
      “我便是芳露侯。”
      “很好很好,花氏已经没有人了,要一个女人来当芳露侯。你要我死?笑话!当年十万战族个个都要我死,结果呢?你一个女人能干什么?”
      “我要你死。”
      法师回头看看少年,后者点了点头。
      “那我就让你试试,这可是你自找的。”
      隐殇的剑已出鞘三分,但我压住了他的手。
      王命已下,我们无路可退。
      “隐殇,不要动,好好看着。”
      凶器在花影指尖显出真容,闪动着隐隐的血色。我看着法师脚下,那里很快就会吸饱鲜血。

      “神羲!”玉昭的惊呼像一根刺,可我找不到他的身影。神羲也收起一贯的笑容,护在我的身侧。花影跌坐在隐殇怀中,失神的双眼盛不住那么多泪水,只能任之在脸上泛滥。地上散落的血肉残块,一看不出原来的样子。这是我才发现,同样不见踪影的还有老人,而那个少年则拢着双手,远远的看着这一切,仿佛这里发生的是与他毫无关系。
      空气中除了血腥味,还飘散着一种危险的气息。
      突然间神羲倒下了,来不及发出一点声音。玉昭也跪倒在不远处,他看着老人向我走来,但什么都做不了,我知道他心里定是难过极了的。
      “十殿下,你不该削掉我的手。”老人得意地走过玉昭身边,又看着我说,“公主也不必担心,仙浮公主不会杀你的,只是要我们将公主你带回去好好伺候着。不过其他人就……”
      我跌倒在地上,念力流失殆尽。
      可惜今夜这么好的月色了……
      “公主不必试了,中了我的毒虽然不会致命,但任你有再多的念力也无法使出。”老人说着走到我面前,拈起我颈间的丝线猛地一扯,命石在空中划出一条闪烁的曲线,向少年投去。他伸手接住命石,便转身消失了,只留下清脆的声音:“剩下的交给你,好了就快点跟上。”
      老人没有回答,他拾起玉昭的剑,向玉昭挥下。
      就这样结束了吗……
      不,不要!
      泪水模糊了视线,最后连光也看不到了。

      仿佛就在下一瞬间,身体被一道力量环绕,柔软的触感覆盖在唇上,一丝甜味溜进嘴里。我渐渐有了感觉,整个身体都温暖了起来。
      “能听到吗,公主?”
      眼前渐渐清晰,是一张年轻的脸。
      我抚着唇,感受着他的温度,我不敢说话,怕一开口连这仅剩的温度也要失去。
      “情非得已,冒犯了公主。”
      是我的沉默让他误会了吗?
      “不,没有……我是说,谢谢你。”我的声音为什么这么轻?不知他听见了没有?
      “既然公主已无大碍,那我也该走了。”
      抱着我的双臂松开了,寒冷立刻入侵。他要走了。
      “等等!”我是怎么了,竟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
      “那位医官大人已经服下了解药,相信很快就会醒了。”他指了指神羲,放低声音接着说,“剩下的解药,我就交给你了……”他拉过我的手,将一个小瓶放到我的手心。然后他俯下身子在我耳边低语:“我们有缘再见,天雪。”

      “天雪?”
      冰凉的手搭上我的额头,把我拉回现实。记得他的手是温热的。
      我无意识地往后避。
      “脸色还是不好,到了之后再让神羲瞧瞧。”玉昭说着收回了手。
      “不用了,我没事的。我只是……有点担心花影。”
      他笑了笑:“是这样吗……”
      我骗了他。
      我为一个陌生人骗了他。
      这个本是我最不该欺骗的人。
      “到了之后再去看她吧。”玉昭说着伸手放下窗上的帘子。

      花影斜倚在软榻上,风韵并不因为空洞的双眼而失色。
      一到落霜神羲就告诉我们花影的眼睛保不住了,隐殇什么也没说,默默地转身回房。
      “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我……”
      “就这样让他走,会不会太可惜了?可能……再也见不到了。”
      “不会,会再见的。”只因他说有缘再见,我就相信了。
      我觉得自己好像变得很笨。
      “我想……或许我真的喜欢他。大概第一眼就喜欢他了。”
      花影的嘴角浮上笑意。
      “你是不是笑我太鲁莽?”
      “这种事没有鲁莽之说。”花影闭上眼睛,“那时我也一样,结果被爹爹痛骂一顿。”
      “那时?”
      “是的,那时候我还很年轻呢。”
      花影说的,是她和隐殇的事,并不是很长。
      花影托着茶盏却不喝茶,只是说:“是我自作主张,自以为是,如果我没有那样决定,他的人生会是另一番景致。”
      “那样的话也许他活不过赤乱。他始终是花氏的战士,这才是关键。就算你不选他做近侍,他的人生也不会有多少改变。”
      花影笑了,笑得很苦。
      “其实这双眼睛本不会瞎,但是我求神羲给我的毒药。”
      “为什么?”
      “我害怕,我害怕看到他责难的眼神。他一定很我骗他,可我不后悔……”
      她不能后悔。
      “不会的,花姐姐,他不会恨你的。”
      “真的吗?”
      “真的,我不骗你,你要信我。”
      “我……不知道……”她难过起来,低着头,紧紧扯着衣服。
      总是她再坚强,她总是一个人。任何人,都有脆弱的资本。
      只是现在,不是时候。
      “抬起头来,芳露侯!”
      她抬起头,苍白的脸上写满愕然。
      “因情乱心,这是大忌,你要记住,芳露侯。”
      这何尝不是告诫我自己?
      花影拉过我的手,将额头抵在我的手背上,像咏唱一般说:“芳露侯花影,誓言忠于吾王,熠王。此生供吾王驱策,无怨无艾。”
      脖子上的勒痕又痛起来,而我知道那已无关紧要。
      “我接受。”

      隐殇果然站在庭中,树荫泼墨一般洒在他的白衣上。明明每天都在这里守着,却不让花影知道。
      我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去。
      或许自初遇之后,花影一直把隐殇当作那时的孩子,所以她怕他不肯原谅她。可她错了,那年的孩子早就长大了,唯一不变的是爱她的心。任何人都想得到的事,她自己却想不到。果真就像她自己说的一样,这时候女人总是最傻。

      游廊的转角下,我慢慢回头。远远看着出现在门边的那一抹殷红。
      再转身,笑容已遮掩不住。

      “哥……”我轻轻叩门,开门的却是神羲。
      “不方便的话我……”
      “不用了,我也正想找你。”玉昭向我招了招手,“神羲,你查到什么现在可以说了。”
      “我验了那个老人的尸体,的确是无名之毒。”
      神羲的话无疑像一块石头,将我的心一点点往下拖。
      至毒无名。
      “至毒无名,制毒者将毒溶于血中,但能够用毒将血全部替换,这样的人世上不会超过五个。”
      “所谓至毒不也有解药吗?”
      “十……玉大人,此毒无方,只凭炼毒之人喜好,解药自然也有千万花样。”
      这些东西,我岂会不知?毒是炼毒者的血,解药便是他的命!若不是极信任的人,又怎会把命交到他人手中?除此一法,又怎能拿到解药?
      得到解药,在最后关头赶到,或许只是巧合?

      这世上没有那么多的巧合。
      直觉告诉我那个人是一个阴谋,我不能相信他。可我又怎么告诉天雪?来落霜的路上,他的恍惚我怎么回看不见?不经意地避开我的手,我不是不明白。
      “先不说这个,我们现在的处境,下一步怎么走,天雪你有什么看法?”
      “缨珞会以为我们要去南方,应该会在银思川边布下重兵……”她看着桌上发白的地图出神,“神羲,把人全部叫来。”

      “隐殇,银思川哪里最容易渡过?”
      果然是要渡河。
      花影此时激动起来:“不,我不去。”
      “花影,我们别无选择。”
      的确,天雪始终是缨珞的心腹大患。为了命石缨珞虽不会杀她,不过我们恐怕难逃一死。
      “缨珞的目的你们都知道了,她没有得手不会罢休,此刻如果我们向东,缨珞必定知道我们要去悬浪,她会派出更多的人手。我相信你们的实力,可毕竟是寡不敌众,只有避其锋芒。南方当然也会有她的人,但她不可能明目张胆的往那里大举派人,毕竟她也顾忌打破南北平衡。至于法师,只要我们小心不暴露身份,就不会有多少问题。”
      “之后呢?怎么去悬浪?”
      “我们去榕砾搭船。那里每月都有悬浪过去的商船,上了船便等于到了悬浪,帝国的势力不能干涉。”回答花影的正是隐殇,他有镇王的特许,可以自由出入法师区,对那里的事情最清楚。
      “可那是货船……”
      “我们不过是托他们运一些特别的货过去,有什么不对,芳露侯?”神羲笑着插口。
      花影用沉默表示妥协。
      “隐殇?”
      隐殇指着地图上的一处:“临思。”
      “可那里并不是最窄的地方。”
      “是的,而且这里水流很急,所以驻守那里的人反而不多。”
      “不错,缨珞知道这点,不过她想不到我们会这么大胆。”
      “那么,”天雪折上地图,“我们明天便启程。”

      “神羲,你跟我来。我有事请教。”
      “是。”
      她察觉到了。
      他知道得太多。

      “你究竟是谁?”
      神羲笑着说:“在下不过一介术医罢了。”
      “短短五年便从助手成为医官长,这是术医局从来没有过的事。”
      “大人莫要调笑我,这次的事情其实是我失职。”
      “这不能怪你。”我点上灯,银辉充盈了整个房间,“你的医术是得自濯璃一门?”
      “正是。”
      “为何名谱上没有你的名字?”
      “您怀疑我?”
      “你看呢?若是的话,你自觉还能站在这里么?”我拨了拨灯中的饵,“我只是需要个解释。”
      “什么解释?我若是不想呢?”神羲收起笑容,眼神突然变得犀利,“您若夺回命石,自是能坐上王座;可您若遭遇不测,银翰就会灭亡么?不,四神照样会选出新王。您的成败其实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的确,我随时可被人取代。他有理由不在乎,可我必须在乎,我身上背负了太多人的未来。
      “为什么跟着我?”
      “仙浮公主怎么会放过我?”他又带上一贯的面具,“我手无缚鸡之力,跟着您总比独自逃命安全。况且帝都我也呆腻了。”
      凭刚才的眼神我可以肯定,自己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我若为王,一定把你捉回帝都。”
      我若为王……
      “那恭候熠王大驾。不过我记性不好,时间太久我可要忘了。”
      “我会尽快。”
      “至于解释,大人还想要吗?”
      “不必了,等您想说的时候再说吧。”
      结果,我对他还是一无所知。
      也罢,早晚还是会知道的,就随他去吧。

  • 作者有话要说:  战斗的一段是我改的次数最多的,可是依旧找不到感觉。
    有可能的话会大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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