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花〗桃花伞》雕骨刻花

4、【04】

　　苏子陌不曾一次的想过，如果那时候他没有真的隐身靠近莲云，想要在他种花的时候吓他一跳就好了。

　　那样他就不会看到万花一把一把的将黄土埋上，那些白骨和尸首完好的被埋进土里，然后被种植下的花朵迎风摇曳。

　　苏子陌这才想起来自从入了万花谷便未曾看到过除了莲云以外的人。
　　他本能的后退两步时才想起来因为太过震惊的关系而解除了隐身。

　　“看到了？”莲云这麼说著话，起身洗手脸上一如既往带著浅浅的笑容，一如往常那般温和而又亲切，苏子陌却觉得有些恐怖，咽了咽口水又向后退了两步。

　　“斗、斗是你杀的噻？”苏子陌不知道为什麽就冒出一句不伦不类的话，沾著点唐门那地区特有的说话方式却又咬著中原地方的音节，明明与莲云交谈时一贯采取的中原话。
　　莲云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施施然的坐下与庭院中央，洗手、沏茶、摆弄糕点。

　　“不止这里，晴昼海，花海，万花谷的每一片我都埋遍了。”
　　“你以为，我为何要封谷。”
　　“这万花谷，仅余我一人。”

　　他这话说的轻巧暧昧，也丝毫不顾及是否会给苏子陌带来什麽冲击，保持著一贯的姿态，表情没有一丝一毫被抓住形迹，暴起杀人的意思。
　　苏子陌稍微安了下心，但还是有些顾忌。他皱起眉看著不远处的莲云，握紧了拳头接著又松开，调整了下呼吸小心翼翼的正准备开口，便被莲云的话打断。

　　“你走罢。”

　　毕竟相处了这些时日，让苏子陌这麼走了也不甘心，可却又不知道从何问起。
　　莲云倒是依旧在笑，笑的云淡风轻“有些事情，不知道才好呐，鬼先生——”他又拉了长音，同小时候的一样，接著苏子陌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等苏子陌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唐门了。
　　他有些茫然的看著唐门里认识的好友松了口气的表情不知所措，他想问那个叫做莲云的万花去了哪里，他又是怎麼回来的，但终究支吾著没有开口。终究对於莲云他和他也仅仅只是那麼片面的相识。

　　苏子陌会不寒而栗的想到是否是想要好声好气的对他骗取他的信任后再杀了他，但是并没有任何意义，因此他很快又否定了这个答案，何况莲云对他著实也算不得是好声好气，可苏子陌依旧不明白，为何万花谷的人都死了，为何他每天每夜埋葬著万花谷中人的尸体，还种上花。
　　终究背上的那把桃花伞也未曾能送回它真正的主人手里，苏子陌也只能对著那把伞出神。

　　就同手里握著面具坐在屋子里听雨的莲云一样。

　　明明将人送回去了，又为何独独留下他的面具？无解。
　　莲云哂笑了下，将面具放在桌子上，又再一次起身走到花丛间。还有一具…明天就结束了。
　　他又想起最初的最初，雎阳之战，大部份的同门都去抵抗安禄山十几万的大军，等他回到谷中知道消息的时候已经过了五个月，至於赶到之时只看到漫山遍野的同门尸体，全员殉城。那一刻他觉得他连哭都哭不出来。他几乎不记得是怎样哀求著让人将那一城的尸体全部运送回万花谷，也不记得用了几年的时间来埋葬这些同门的师傅师伯师兄师弟师姐师妹。

　　他就记得他先是如何用药粉将他们的尸体冰封在绝情谷深处，然后每一天每一天埋葬一具。
　　一具，一具，一具。
　　不记得重复了多久，只是在结束之前还能看到唐门，对他来说是件幸事。

　　莲云小时候的生活不可谓不好的，大家都很喜欢他，他也总是笑，软软糯糯的笑。他笑著别人就会亲近他，所以他长笑，同门也说喜欢他的笑，所以无论如何他都是笑，只是他觉得这笑容，没进心底。
　　他总觉得自己是不同的，是被捡来的，所以存著一份自卑。所以他用笑容去掩饰这些东西，所以擅自出谷时遇到唐门能开开心心的用著自己原本的性格是一件令他愉快的事情，不同於在谷中的谦卑恭敬，温柔和蔼。带著所独有的一份狡黠，被暂时性的忘记了那一份自卑。

　　对於苏子陌，莲云是感激的，是高兴的，是复杂的。
　　本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了，因为他打算将所有的同门都埋葬后就彻底封谷，摆下阵法，再不见世人。

　　所以最后的最后还能见到苏子陌，万花比谁都高兴。

　　莲云其实觉得，自己亏欠了万花谷一分。
　　因为他总是瞒著，没对谷里的任何人提起过这些事情，明明大家都是极好的人，明明他也是最喜欢大家的了，却还是没有提起的勇气，至於为什麽没有这些勇气，却是万花自己也不明白的。

　　他还记得师兄教他做机甲的时候，当第一只木鸟云雀飞起来的时候师兄将他举高抱起来绕著圈，师姐给他带了糖葫芦以作奖励。
　　那些早已被他当做家人的人在以后的日子里将他的自卑慢慢洗去，但只是一个晃眼，还没来得及等他对他们说出小时候的事情，说出道歉的时候，再看到他们却是紧合双眼，再也未曾睁开过的长眠。

　　莲云觉得是自己的错。
　　虽然即使他早来五个月也不能改变什麽，可他依旧觉得是自己抛开了同门在那完全不熟悉的地方寻找唐门的踪迹，实在是很值得教训的行为。

　　万花谷的人不喜欢他哭，所以他笑。
　　抱著同门的尸体勉强著，拉开笑意。

　　“看，我的笑容你们很喜欢吧？”
　　“所以我会一直笑下去的哦。”
　　“所以我们，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