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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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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常以“起死人肉白骨”形容医术高超之人。自上古神农氏至岐伯,扁鹊至仲景,莫不是妙手回春。世人都难逃生老病死,故而对医者愈发崇敬,对于那些医术高超之人也愈加推崇,久而久之甚至神化妖魔化医者。
红泪之名在这江湖就是个传说,是妖是魔抑或是神,却各人见解不同。
无人知晓红泪的姓氏,也无人知晓红泪是否就是她的真名,但她一袭红衣、眼角泪痣、举世无双的容貌,是不会错认的。
她的年龄已经不可考证,相传药王孙思邈年过耳顺时曾与她长谈医药之道,并获益良多,而今药王已驾鹤西去,红泪依然艳若桃李。
孙思邈了解疾病根源,又熟知草药的用法,还非常注意养生之道,因而医术已达到了可以起死回生的程度。红泪则偏好驱虫驭蛊,以毒攻毒,任何重症顽疾在她眼中不过尔尔,可在她霸道的治疗之下,鲜少有人能坚持下来。
孙思邈主张大夫要有医德,要存正直之心,以行医救人为使命。红泪行事怪异,毫不在意世俗眼光,若是她看得上眼,便尽心竭力的医治,一文不收,若是她看不上眼,便是黄金万两堆在面前,她也不屑一顾。她还放出话过,此生不救官家人,不救蜀山派人,不救寒冰门下,这规矩也曾为她招来了杀身之祸。
官家多次派人邀她入宫,被她一再拒绝,后来也渐渐打消了念头。继而武后即位,六十七岁的她信图谶、崇佛教、建寺院、筑明堂、造天枢、铸九鼎,除了是害怕那些被她残杀的反对者的幽魂,更重要的是希望能活得长久些或者说长生不老,而红泪多年不变的容貌对任何女人来说都是巨大的诱惑。
数次相请却被拒之门外终于惹恼了武后,重金悬赏抓捕红泪。同样因不愿入宫而得罪武后的孙思邈上了侠客岛,从此不见踪迹,日后,从侠客岛传出他的死讯,人们对此深信不疑。寒冰门主深知,红泪不能为他所用却救治其他人,终会引来祸事,便下了绝杀令,他明白官家人马不可能对红泪造成多大影响,只盼门下众多精英能趁她疲累懈怠时取她性命。
红泪对江湖朝堂的追捕视若不见,不躲不避,直至武后退位,中宗复辟,直至寒冰门逐渐转入地下,成为专司暗杀的组织,直到江湖中一代代英雄更迭,新人的名字占据了街头巷尾,旧人的名字隐没在人们茶余饭后的闲谈中。红泪也似被时间遗忘了,人们只道红泪是女子的眼泪,却不再说起那女医者的古怪无常,不再说起她的风华绝代。
可时至今日,这妖魔般的人物依然毫发无伤地站在自己面前,不,或许有伤,寒鸦想着,又看了眼红衣女子苍白的脸色。她说完那句话后又开始轻咳,剧烈的喘息为她两颊添了一丝嫣红。
寒鸦本不会知晓红泪之名。寒冰门的绝杀令已撤销,就连寒衣十步杀一人的名号都已经被他人取代。这人世这江山早变了样,能留下名号的人不是至善就是大恶,红泪正邪莫辩,自是不会有人谴责抑或赞扬她至今的。
寒鸦知道红泪其人也是因为寒衣。
那是一次任务之后,寒衣说起的。
他给她讲那女子的事,详尽地好似那女子是他远游的旧友,因着多年未见而时时担忧,故而向身边人讲起她的事迹。
可他们不是旧友。
寒衣说过,在寒鸦之前,他没有亲故,没有朋友,只有同门和师长。
卑劣的欣喜如嗜甜的蚂蚁,举着旗帜列着队顺着浅浅的轨迹,满满地占据了寒鸦的心。她知道他是在阐述事实,也知道这不是值得高兴的事,可悲伤只是一瞬即逝的事,为他无人倾听的心思悲伤,为他除了训练与任务以外一无所有的生活悲伤。
可她没有同情,她的同情已经被他磨砺尽了。纵使还有同情之心,她也不会放在他身上。她视他为师为友,她明白那人看似轻浮的表面下是刻在骨子里的骄傲。寒衣不需要同情,那是对他的侮辱。
寒鸦不明白的是,自己的欣喜来自哪里。作为一个优秀的刺客,寒衣精于伪装,他可以有千种面容,千般姿态,为了情报,他可以化身为最温柔的侠客,最痴情的公子。也许是她想太多,也许是她的心底奢求着什么,那句“除你之外再无亲故”在她听来,竟是比寒衣说过的一切情话更动听千百倍。心中的某个角落喃喃地念着:今后也应如此,唯有我是特别的就好。
可惜,终成妄念。
红泪走得悄无声息,待寒鸦回过神来时,阴冷的店铺里又只剩她一人,若不是门边那把犹沾着春雨的素伞,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个太过冗长的梦。心里暗暗惊叹于对方内力高深的同时,她竟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今天一天所思所念,比过去几年都多。听闻当一个人越来越怀念过去时,便是衰老的开始。她不畏惧衰老却害怕想起过去,或者说她害怕的,只是想起某个人,那个带给她甜美回忆又舍下她独自一人的家伙。所以这几年,她远离了东北极寒之地,来到温暖湿润的南方小镇,她卸下了凛如月光、寒芒似星的双匕,执起了胭脂绣线,她不再做人命交易,默默地守着这间生意平平的【千面如是】,她刻意去回避那些会让她想起他的事物,却总在不经意间想起关于他的一切细节。
无处可逃,无法抗拒,这或许就是她的劫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