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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三 白衣书生二代.1 ...

  •   第二天果然是个晴空万里的好日子。李渊兵分两路,分别由两个儿子建成与世民统领,互相呼应,同赴京师。说来也奇,自从一场秋雨过后,霉运也仿佛一洗而光了。两路人马均是势如破竹,沿途诸县皆望风而归,遣人纳款。于是一路招兵买马,及至在大兴城下会师,军队已扩充到二十余万,全部铺将开来,可谓漫山遍野,旌旗蔽日,声势骇人。
      大军节节胜利,望着雪片儿似的的告捷军报飞来,李渊乐得简直合不拢嘴,越发觉得,得刘玄念真如得一天降福星也。待攻城开始后,李渊亲自上阵督战,也要把这位“福星”带在身边,图个心安。
      虽然勉强被刘玄念安抚下了,但白之遥依旧整天冷着张脸,对谁都爱理不理,别别扭扭的。直到此刻,亲眼目睹了大军攻城的场面——底下将士奉令攻扑,杀声震天,城上矢石如雨而下,哀嚎遍地,前锋一经打退,后军又源源不断补充上来,不过多时,城下便堆起了尸山,壕里也淌起了血河——白之遥整个人都被这幅画面镇住了,身形如同被人定住一般,一动不动,目光也愈发深邃,变得热切起来。
      城中守军防御得甚是严密,李渊大军四面围堵,努力进攻,前仆后继,连日不退,却始终打不开一个缺口。督军观战的李渊等众人看得也不免心中焦躁,建成、世民及手下大将更是摩拳擦掌,再三请求亲率敢死队冲锋,却为李渊一一斥退。
      在一堆的紧张人里,这时只有刘玄念一人,不合时宜的一脸轻松。他斜眼瞥见白之遥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便问:“你也想去试试?”
      白之遥松开已攥出手汗的拳头,故作泰然地耸耸肩,不置一词。其实,他的嘴巴是干涩得说不出话来了。
      眼见一个旗手冒险越过壕沟,攀爬云梯,摇旗呐喊着即将登上城头。围观众人尚在振奋之际,突然一支流矢射中了旗手的要害,惨叫声中,便要跌落下来。
      四周扼腕叹息声此起彼伏,白之遥也是暗道可惜,背后却突然被人轻拍一下,一个声音在耳边道:“露一手让他们瞧瞧也好。”是刘玄念!白之遥还来不及回头看一眼,已被背上那一掌的力道推得飞出了军阵。
      踏着盾牌铺就的空中长廊,白之遥一口气奔至城下,纵身一跃,直接跳过了又深又宽的护城壕,伸手抓住从适才那位勇士手中飘落的军旗,人便站定在了云梯中段。在数万双眼睛的注视下,他的速度迅如疾风,势如闪电,普通人根本分清楚每一个动作,只看到一道白光直扑城墙,人就稳稳站在了云梯上。如此华丽的身手一露,城头上下响起的喝彩叫好声连成了一片。
      就在众人还在欢呼之时,还是李世民眼力尖,高叫一声:“小心”话音未落,一大盆烧滚的热油就向白之遥兜头泼了过来。
      距离太远,白之遥自然是听不见李世民的提醒,但他也早有醒觉,抓着梯子横杠,连人带梯转身一翻,十分轻巧地便躲过了这一波攻击。守军大叫不好,一阵手忙脚乱中,射箭的射箭,扔石的扔石,但白子遥如法炮制,攀爬之时不断翻转云梯,如此不过三次,最后踩着梯子凌空跃起,顺利登上了城头。
      白子遥站在城垛上,居高临下,一边打退蜂拥而至的守军,一边大力挥动旗帜,犹如天神下凡,威风凛凛,锐不可当。见到此情此景,李唐全军都沸腾了。欢欣鼓舞的先头军,跟着争先恐后登上城楼,杀散城头将卒,打开大门,迎接主力大军进城。
      待前队肃清街陌巷道,刘玄念便随着李渊,自外郭城最大的城门——明德门的正中央策马入城。进门一直向北,遥遥可望的即是皇城的朱雀门。
      刘玄念在马上一回头,恰见到青天白日下,白之遥单手执大旗,自城楼上跃下,大风吹得彩旗猎猎作响,一身白袍也是衣衫飘飘,斜斜下堕,落到自己面前。
      刘玄念笑问:“今日大出风头,滋味如何?”
      白之遥脸上笑意满满,摇动旗杆,唰地将布一卷,交给经过身边的一名兵卒。他刚要答话,但一瞧见跟在刘玄念身后的突厥小将苏康密,笑容瞬间凝固,昂首走开去,不一会儿便被道贺恭维的将士围住了。
      李世民从旁经过,也凑热闹赞叹了白子遥几句。而跟在其左右的裴方,注意力则牢牢锁定在刘玄念身上,眼神阴测测的,令人不寒而栗。李世民见他神情有异,少不得小声问一句,而裴方的回答却让他大吃一惊。
      原来,当众人适才都在关注白之遥的表演时,唯独裴方转目他顾,趁着刘玄念无护卫在侧,悄悄放了一支冷箭。
      李世民皱眉道:“是大丈夫,就在战场上明刀明枪地决胜负,背地里放暗箭,算什么本事?”裴方很不服气,回道:“是那狗贼不光明在先,卑将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李世民道:“他是小人,你跟着学,即便报仇成功,也成了第二个小人,那又有什么意思?”裴方垂下头,被说得哑口无言。
      所幸那一箭并未射中,刘玄念现下还是好端端的。想到这,李世民也就不再训斥了,只是心中奇怪,裴方素有百步穿杨之能,从来箭无虚发,今日怎地就失手了?
      对此,裴方自己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说道:“此事当真古怪得很……我射的那一箭,明明是瞄准那厮的心口去的,可眼睁睁看着它飞到那厮面前,忽然就凭空消失了……太怪了!”
      大军刚刚攻占隋都,要紧的事一大堆,裴方说的怪事虽令李世民暗暗纳罕,却也并不太上心。再三警诫裴方不得再犯,便率手下拍马去追李渊大驾。
      那边白之遥还在接受众人的顶礼膜拜。苏康密看着他眼高于顶的样子就来气,嘴上不出声,肚里已翻来覆去咒骂了几十个来回了。刘玄念笑了笑,招手让苏康密跟紧了,道:“隋都果然繁华恢弘。走,去瞧瞧分配给咱们的住所怎生样子。”
      大兴城虽是隋都,但皇帝长期流连南方许都,京中无主,只有隋炀帝之孙,代王杨侑留守于此。李渊此次举义兵的旗号,便是匡辅帝室,拥立代王。
      大兴城占地极广,作为帝王之居的宫城,和官府衙门集中之地的皇城,都位于城北部正中。依照惯例,像刘玄念这样的随军文吏,因需随传随到,居所一般都会安排在大将军近左。此番虽仍拥代王为主,但李渊势必要入住宫城,刘玄念等自然也住在皇宫附近。
      现下,刘玄念等要从外郭城正南门的明德门,一直走到北边的皇城正门朱雀门,即便路无障碍,纵马狂奔,怕也得一盏茶工夫。
      除了宫城、皇城外,剩下的地面都是一般平民居住生活的里坊区。十一条南北向大街和十四条东西向大街,将其分成棋盘式的格局,其间共布列有一百一十坊,和东西两市。站在朱雀门大街上极目远眺,四周鳞次栉比,一眼望不到头。
      而坊多四面开门,早开晚闭,并设兵看守,入夜宵禁后即禁止开门出入。如此近乎封闭的布局,十分有利于朝廷管控。李渊大军一进城,就立刻换上自己的士兵把守各坊大门,很快全城形势便尽在掌握。刘玄念这一路缓缓行来,且走且看,基本见不到一丝混乱。
      街上少有平民,偶有人马来往,皆是行色匆匆,与刘玄念一行人的悠闲自得大相径庭。直至到了皇城根下,才有人来招呼他们。原是李渊紧急传见,刘玄念找到人帮忙安顿苏康密等人,才跟着来人去。
      值此非常时期,几乎所有的宫门都是霍然敞开。皇城与宫城是南北相接的,刘玄念跟着来人从朱雀门进入,径直穿过皇城,北面便正对着宫城的广阳门。到得宫城内,来人就将刘玄念领到了李渊所在的长乐宫。
      虽然进城还不到两个时辰,但李渊已马不停蹄,干下了好几桩大事:安置代王杨侑,与民约法十二条,以及杀人。这时宫前押着的十余人,便即将被斩首示众,而其中大多是顽强抵抗的隋朝旧臣。
      刘玄念从这十余人身旁绕过,正要拾阶而上入长乐宫,却蓦地站住了。领路的宫人不免诧异,轻声催促。可刘玄念恍若未闻,良久良久,方才晃晃悠悠转过身来,呆呆看着前方。顺其目光所向望去,似乎注视的对象,是那十余即将被正法的人中的最后一位。领路宫人问道:“刘大人认识他?”刘玄念未回答,此时此刻,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耳中也嗡嗡乱响,根本听不到外界任何的声音,自然无处答起。
      领路宫人无奈作罢,着意细细打量了下那个最后一名囚犯。但见其人席地而坐,大约四十出头的年岁,双手双脚俱被铁铐铁镣锁着,明知死期将近,却无一丝惧色,只是闭目养神,纵然囚衣褴褛,披头垢面,亦难掩其姿容瑰伟,气度出尘。
      等了一阵,见刘玄念还是痴痴傻傻的样子,领路宫人忍不住推了他一下。刘玄念悚然一惊,似乎刚刚醒过神来,迈开虚浮的步子,以一种介乎走与跑之间的奇怪姿势,摇摇晃晃来到了那囚犯面前,蹲下身来。
      “师父。”
      那囚犯慢慢睁开眼,见到近在咫尺的刘玄念,不禁目露惊异之色。
      “师父。”刘玄念又唤了一声,嗓音变得喑哑苦涩,眼眶中也渐渐盈满水光。
      不知为何,那囚犯竟被他喊得动了情,襟怀中最柔软的地方禁不住隐隐作痛。也许是他的呼唤太凄凉,也许是触动了自己的某根衷肠,又或许,只不过是死期在即,别有幽愁暗恨生罢。
      “师父,你为什么不答应我?”刘玄念哽咽道,一行清泪滑落脸颊,滴在了那囚犯的手背上。那囚犯骤然惊觉,收摄心神,歉然道:“这位小兄弟怕是认错人了。”
      眼前之人一开口,刘玄念便已醒悟,确实认错人了。“不好意思冒犯了。”他说着擦去泪水,垂首略略平复心情,复又抬头凝望那囚犯的脸。虽是认错了人,可是这年纪,这五官,这身形气质,也未免太像了……
      “不要紧。”那囚犯笑了起来,那目光中满是柔情,却又因了相当年岁才有的透澈明晰,而仿佛能将人一眼看穿。
      刘玄念脸上微微一红,眼眸半垂,生怕流露出更多的情绪波动。他略一点头示意,默默起身,头也不回地跟宫人进了长乐宫。
      李渊早已等候多时,这会儿似乎正为了什么事而发怒,但一瞧见刘玄念,他便立即转怒为喜,拍着刘玄念的肩,叹道:“玄念啊,你真是时时会给人意外惊喜!想不到你手下也有一员猛将,今日攻城大显身手,那位勇士,还有玄念你都应当记首功!说罢,想要什么赏赐?本相无不允可。”
      既然要奉代王侑为皇帝,虽未正式行登基大典,但李渊已先自封为大丞相,都督内外军事,此刻便连自称都改了。
      刘玄念正琢磨着是否借用此良机,为宫外那囚犯求情。一个人已高叫着“李靖不可杀”,跑进殿来,正是李渊的二公子李世民。
      李渊不悦道:“吵吵嚷嚷,成何体统。”李世民忙跪拜行礼。刘玄念问道:“李靖?就是那个前隋朝总管韩擒虎的外甥,李靖?”李世民没好气道:“对,就是那个姓李名靖,表字药师的李靖。”
      这一打岔,李渊颜色稍缓,说道:“世民,你可知他因何罪该死?”李世民摇头。李渊道:“此人本是马邑小小一郡丞,一听说咱们李家起兵太原,居然便想告发。只是无处可告,于是自入槛车,让长官解送去江都,以便密告天子。哪知天不遂人愿,竟被人送到了西京大兴,这才落入本相手中。也是他合该命丧于此罢。”
      李世民拱手道:“李靖既为隋臣,身受隋廷俸禄,为大隋千秋万岁计,甘愿自入牢笼,乃是忠臣所应为而常人不敢为之事,何错之有?”瞧他铁骨铮铮、疾言厉色的样子,是打算豁出去,犯颜直谏了。
      李渊闻言却是勃然大怒,可要驳斥,又驳不出什么,只得一句:“语无伦次!”
      李世民却不容他有片刻喘息,继续道:“父亲不记得韩擒虎临终的遗言了?他曾说过,李靖乃将才,若收为我用,必能立功。看在江山大业的面上,请父亲不念旧恶,赦罪,授官!”
      听见“江山大业”四字,李渊陷入沉思,半晌才道:“我看他相貌魁奇,将来恐怕不易驾驭。”李世民道:“儿子自有驾驭的法子,请父亲不必多虑!”李渊十分着恼地叹了口气,像赶苍蝇似的猛一挥手,道:“人你带走罢。赦罪,勉强。授官,休想。”
      李世民也不愿再激怒父亲,好歹保住了一条人命,授官的事且放一放,当下喜滋滋地出门去为李靖松绑,并好言抚慰。待其领着李靖进来叩谢李渊的不杀之恩,刘玄念这才弄明白,原来二人争执了半天的李靖,便是自己适才错认为师父的那个囚犯。见到他无罪开释,刘玄念也终于松了口气。
      拜完李渊,李靖又转向刘玄念,躬身深长一揖。论救命大恩,全是李世民一人之功,李渊勉强算沾点边,可他怎么倒郑重其事谢起了刘玄念?李渊、世民皆大惑不解,刘玄念也吓了一跳,慌忙还了一礼。
      两人对拜完毕,也不吭声,只是默默凝视对方。从眼神中,刘玄念读出了李靖这一拜的涵义:一则是平白受了刘玄念三声“师父”,不能不还以一礼;二则,刘玄念虽是误打误撞认错了人,可毕竟是李靖“临死之际”收获的最后一丝温情,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又何惜一俯身长揖?
      从容行全了应有礼节,李靖才与李世民携手离去。刘玄念在后目送许久,心中沉甸甸的,怅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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