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不遇倾城色》南旻徽玉

2、第 2 章

　　（二）
　　九华帐中夜悄悄，反魂香降公子魂。公子之魂在何许？香烟引到焚香处。
　　山洞里，静悄悄的，只隐约听到外头的风声。少年静静地躺在蓑草堆里，脸色苍白，青衣上染着干涸的血迹，仍是触目惊心。即使年少，眉宇间浓浓地染着华贵之气，非王侯，亦将相。
　　鼻尖痒痒的，长长的睫毛颤动。睁眼。
　　烈焰般的红衣，未束起的黑发光滑地垂落，铺满了方寸之地，如铜镜一般可以照出人影。一双美目流转着慵懒和调笑，右眼下一朵指甲大小的红莲，妖冶又柔情。
　　“看呆了，小美男？”
　　她的声音如琴声轻语，像是从穿越远古传来的伏羲弹指。

　　少年很快掩去呆怔和失神，瞥见她手上的苇草，她就是那个用苇草诱自己鼻子痒痒地祸首。冷哼一声，无论她怎么喋喋不休，终是不开口。

　　“你生气了？”
　　“好歹告诉我名字嘛，我可是你救命恩人啊。”
　　“真的不说话？”
　　“我错了，好不好。”
　　“你再不说话，我就叫你……青衣。青衣？嗯，就叫青衣。”

　　少年心中打定主意不理会这个称呼。可是，他低估了她的坚持。当听她琴声般的声音喊青衣成了一种习惯，当每天看她对着鸡鸭鱼肉束手无措成了一种调剂，当听她喋喋不休成了生活的一部分，情根早已暗自扎根。

　　篝火燃动，奇怪的是，少年，没有影子。

　　（三）
　　香烟引到焚香处。聚魂凝影换重生。既来何苦不须臾，缥缈悠扬还灭去。

　　他们都笑我痴狂，江南一见，误了千年的修行，毁了帝姬得天独厚的仙格。
　　他们这些整天板着棺材脸，只知冷面无情，修炼修炼的破神仙怎么会懂，我从未后悔，遇到你。
　　我窥过你的命格，你是夜徽国的二皇子，有一个绝色的母妃，疼爱你的父皇，还有一个从小就敬重的哥哥。那天，你满身血迹地倒在我面前，正是你敬爱了十八年的哥哥下的痛手。杀你，然后夺皇位。从宫城外一路追杀到百里外的绝情巅，是怎样的恨才能熔铸成此般心狠？
　　你的心里，该有多痛。

　　脚步声响起，敛去失神。起身，红袖飘荡。黑发飞扬。
　　抱住洞口走来，手中提着几条鱼的少年，撒娇。

　　“青衣，饿死姐姐了。”

　　少年冷冰冰地不吭声。

　　“真是不可爱啊。”伸手戳戳少年倾城的颊。

　　少年径自燃起柴火，拔出匕首，开始除去鱼鳞。
　　其实，还是有那么一点可爱的吧。从两年前开始，他们俩的伙食都是他在打理，他的厨艺都可比皇城里的一品鲜的大厨了。真是自己这个不擅厨艺的姐姐的贴心小棉袄啊。

　　只是，凝神盯着少年的背影，看着地上投射的影子，虽有了人形，但还是残缺。
　　还差一点。

　　（三）
　　又三年，当初青涩的少年早已独当一面，迷倒山下情窦初开的闺女们。
　　听着熟悉的脚步，起身奔去，投入熟悉的怀里。褪去了年少的手足无措，娴熟地揽着她的腰，指尖从耳边划过玉肌，暧昧地拂过发丝，然后。
　　提起后领，把她拎出怀里。

　　“青衣，你还是那么不可爱。”糯糯的撒娇，像是琴声轻挑。

　　洞外黄叶哗啦啦地被卷了起来，青衣的黑发盘转在空虚中。抬起纤长的，皮肤白皙得让她曾妒忌不已的手，从怀中掏出一盒东西，抛了过来。
　　是胭脂。她无声轻笑，看着背过身去，为她洗手做羹汤的男人。心里满满的暖意，她养了六年的孩子，岂是山下那些豺狼女豹可以觊觎的。
　　青衣听着身后跑调地哼着小曲的女人，轻叹。脸上浮动着，嗯，一丝红晕。
　　如果，就此过完一生，也好。

　　是夜。
　　露水低垂叶梢，百鸟归家无踪，唯留秋蝉声嘶力竭地叫唤。
　　迎着月光，勾画卧在身旁的男子俊朗的轮廓，指腹划过剑眉，柔美却不女气。拂过眼眶，紧闭的桃花眼依旧令人情难自已。如玉的肌肤，比女子更美的容颜。我爱上的你，是世间最美好的男子。为你偷魂灯，为你散修为，为你夜夜引魄入体又如何。
　　我善良的孩子，三年前，你一身血衣晕倒在我面前，已经回天无力。我用了千年仙气才保住了你的凡身，只是三魂七魄逃离了身体。没了魂魄，空留凡体，有身无影。我日夜兼程跋山涉水，山水路漫漫，终是寻到眉山君，打探到神龛中的魂灯，可以聚魂还体。
　　天劫有何惧，只要你好好的，我被囚禁三生又怎样。
　　如今你又成了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了。我心愿已圆。

　　洞外，草木翕动。
　　洞内，美人敛去柔和，凤眼轻眯。
　　我不欲人死，这些人却急着来送死。

　　拂袖，衣角在空中划出绝美的弧线，线条溶进了无尽煞气，红衣翻转扑飞，逆风荡漾。只一瞬，便只留下一抹红影。

　　古木前，立了三十余个黑衣蒙面人，刀剑略过浮光，杀气在树林里荡开。隐隐约约可以闻到暗藏的猩红的杀机。
　　由远而近，红影渐渐清晰。
　　“我不为他报仇，你们却终是不放过他。”

　　黑影中走出一人，紫衣华服，长发高高束起，英姿勃发，面容与洞中安睡的人儿竟是八分相似。

　　“你要他消失，他便再也不出现在你面前。他不要你死，我便不为他报仇，带他静守在这山里。”
　　“你杀他，他却仍敬你爱你。”
　　“手足情，难道轻薄如纸，不及那帝王梦的一分厚重吗？”
　　琴音般的嗓音在空寂中如此清晰，凌冽。

　　那人不语，只是身边的人，亮剑而起。

　　哼，找死。
　　玉腕缓转，广袖一挥，一道红光袭向众人。刹那间立着的黑影成了躺倒在地上的僵冷尸体。

　　红莲上的黑瞳，紧盯着男人的脸。目光泠然，不退却一丝一毫。

　　“他只是一个妃子生的杂种，杀他，是他该死。”冰冷的语调。把手足情生生地埋葬在十万烟火里。

　　黑瞳，杀气起。
　　结印。

　　男人身上的穴位爆破，地上一池血色，红迹铺满华服。缓缓坠地。
　　“……谢谢……还有……对不起……”
　　谢谢你，杀了我，让我不再背负手足情和帝位迷烟。
　　对不起，杀了我，毁了三界轮回，让你成了堕仙。

　　“在开启魂灯时，我已是堕仙了。”
　　“他，从未恨过你……很想你……”
　　音落，离开。
　　（四）
　　魂之来兮君亦悲。背灯隔帐不得语，安用暂来还见违。
　　暗来水殿凉，一一并举风荷香。
　　江南长生殿，醉卧雕龙床。酣梦恰此时光。
　　无人洞察一袭红衣潜入。

　　拂过熟悉的脸庞，轮廓更加清朗了呢。你终是要回帝都的。
　　那里是才是你的家，有爱你的父母，属于你的天下，你会是贤君，万里山水，踏破金戈铁马。山水人家，万家灯火都是你的责任。我会在蛮荒里，继续爱你，守着你。

　　我仍不后悔，遇到你。

　　落吻在轻薄的唇上，无关欲望，只是深爱。

　　还有再见。

　　“帝姬，请随下仙离开。”
　　是的，离开。夜幕边缘，声息寂年。

　　我没有告诉过你，在那个夜半空寂的江南街，你满身血色出现在我的身前。
　　我听见红线打结的声音。

　　只是如今，那红绳已经残破不堪。

　　我最喜欢吃你做的红烧鱼。
　　若有来世，做给我吃，好不好。

　　“帝姬，请离开。”

　　红衣走向了黑暗中，消失不见。那脸上的红莲，碧血染透。依旧美得惊心动魄。

　　再见，徽玉殿下。

　　（五）
　　人生只是一道轮回，无论怎么走，都是从粉身碎骨走向一个呱呱落地。
　　帝都宫城内，毓琉殿。

　　婴儿啼哭声响彻琼楼玉宇，檐牙高啄。

　　“徽玉，过来抱抱朕的小公主。”床榻上的美人，苍白虚弱，脸上却洋溢着笑意。
　　看着床榻边抱着初生女儿逗弄的幼稚帝王。

　　转眸，看着走近的儿子。一世长安，亦不过如此。

　　从父皇手中抱过啼哭不断的妹妹，不知如何是好。幼稚的父皇却跑去爱妃身旁撒娇邀宠。
　　哭笑不得。

　　蓦然，发现手中小儿停止了哭声，瞪大黑黑的眸子盯着自己看。
　　还真像那个自诩姐姐却要自己照顾的女人。

　　“青……衣……”
　　糯糯的声音，穿过三年的岁月，空灵而来。接着口齿不清的婴儿的嘴，断断续续传来。

　　怔住。
　　颤抖地问身边的宫女：“你有没有听清她说什么？”

　　“回殿下，小公主，未动唇啊。”奇怪地回答。

　　床榻边，安然微笑着的母妃，幼稚撒娇的父皇。
　　再看怀里满是奶味的小人儿。
　　是自己多想了吧。
　　抱着孩子，轻叹。

　　低眉间，未察觉怀里婴孩眼里划过一丝狡黠。
　　我才不会告诉你们，是司命爷爷偷偷放我出来，送我入轮回的呢。
　　还有豆腐心的天帝老爸，背着那些呆板的上仙，神君，用瑶池的莲花幻化成人形，顶替她被关押在蛮荒海域。
　　我才不会告诉你，我用那盒胭脂诳了孟婆，没喝孟婆汤呢。
　　我才不会告诉你，我刚刚是故意吓你的呢，谁让你不告诉我名字来着。

　　谁说情深几许，要以悲剧告终。
　　谁说不如不遇倾城色，今生得遇倾城色，三生无悔堕仙。

　　这一世，要你先爱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