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篮/黄黑]经年不语》夜疯蝉

41、Chapter 41 矛盾

　　那年初入大学校门，一切都是新鲜的，未知的，以及忙碌的。而相较之下，黄濑的忙碌大概是其他所有同学都望尘莫及的。平面模特的工作邀约早已超出了“兼职”所应有的时间份额，且还在不断增长着，被最大限度压缩的睡眠时间就只能在车上或摄影棚里化妆时见缝插针地补回来。

　　即便如此，他还是一再想抽时间溜出去一趟。去找人，请罪，解释，试探，然后再……

　　再怎样？他自己也说不准。反正自己搞砸的局面，硬着头皮也得扳回来。先前一起去参加高中老师婚礼那次，自己一时头脑发热说的那句话大概时机不对起了反效果，不然对方怎么会一整个假期都躲着他，甚至眼看新学期都过大半了也没联系过一次？明明彼此的学校离得这么近，饭后散个步都能走过来的距离。

　　当然了，这说法并不适用于他。忙起来连饭都顾不上吃的人，哪儿还有散步的时间？不过拖了这么久，除开忙碌之外也有他自己的一点踌躇在里面。他黄濑凉太长这么大几乎就没做过什么没把握的事，可偏偏就有这么一个人永远是例外中的例外。这种不确定性让他少有地患得患失，他不喜欢这种感觉，但也更不愿给那个人造成困扰，所以一直以来都习惯于等待。自从高中毕业前的那次剖白后，两人就没有再对那个问题深谈过，但至少还有保持联络，而现在这个状态……

　　再等，就是“逃避”了吧。

　　于是那天傍晚，他终于“抽空”去散了个步。

　　不过除了他大概也没人会以这种百米冲刺的速度“散步”了。也不知是去的时机太巧还是太不巧，待得他没头苍蝇似的一通好找，终于气喘吁吁地瞧见那个熟悉的背影时，一句“小黑子”还未唤出口，目光所及之处就多了个紧随其上的活泼身影。

　　是个女生。

　　他为那个“不确定性”设想过很多种答案，却唯独没想到这一个。

　　然而最让他愕然且挫败的不是“小黑子居然有女朋友了”这件事本身，而是当对方问出“有什么不对吗？”之时，他自己的无言以对。

　　谈恋爱的大学生满校园都是，他黄濑凉太以前也不是没交过女朋友，眼前这个人为什么就不可以呢？他自始至终都没有立场过问这些，对方从未给过他任何回应或者承诺，自然也不需要事无巨细地向他汇报。

　　所以，有什么不对吗？

　　黄濑忽然觉得自己好像闹了个笑话。

　　事实上，他就真的笑了。三言两语化解了尴尬，然后离开。尽管那个笑并不完美，却终于走得从容。

　　那天是黄濑第一次翘班，并且是以“饭后散步”这种毫无诚意的理由。不同于来时，这回他是真的在散步了，尽管并非“饭后”。事实上白天为了挤时间赶进度，他连午饭都没吃。

　　日落时分的校园并不热闹，可他还是觉得有些吵，下意识往人少的地方走，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操场。有几个刚训练完的体育生正在看台边休息聊天，其中一个点了根烟，在同伴们一句句“被教练知道了有你好看”的说笑声中喷云吐雾。黄濑漫无目的地望过去，视线却在那一星明灭的火光中停留了片刻。

　　他上前搭话的时候那几个人都有点愣神，在确认了对方不是来借个火而是借个烟之后更有点莫名，不过瞧着那张铁定很招妹子喜欢的脸，很快又联想到八成是拿去装逼泡妞的，于是当下就一副“我懂我懂”的表情，索性将那盒烟一并抛给了他。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眼前这人其实是根本不会抽烟的。甚至连黄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想试试这个，他独自坐在高台上，拎着烟盒发了好一会儿呆，直到那几人结伴离开后许久，他才掂出了一根含在嘴里。

　　黄濑学东西一向很快，这次也不例外——只是过程呛了点。起先还一边咳嗽一边想着这种东西有什么好抽的，而后咳着咳着渐入佳境，倒是有些明白了。

　　有些事，明知不好，却还是会上瘾的。

　　身后传来脚步声的时候黄濑还以为是幻觉，又或者只是有人碰巧经过罢了，毕竟那个常因出现得不声不响而吓到人的家伙，脚步声怎么可能这么急而乱。

　　然而万事总有例外。

　　“抽烟对身体不好的。”

　　小半年没见面，他们之间的开场白竟是这个。

　　“知道啦。”黄濑呼了口烟圈儿，没有回头，“你该不会大老远跑过来就为说这个吧？”

　　身后的人沉默了好一会儿，也并不上前。

　　“黄濑君，你有没有想过，”他停顿了下，像是在斟酌措辞，又像是在积蓄将接下来的话说出口的勇气，“你说的那种‘喜欢’，可能并不是真正的……”

　　“我想要的是什么，我自己明白。”黄濑打断了他，尾音甚至还有几分残存的笑意。

　　“那你呢？”

　　现在这个样子，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身后的人不说话了。

　　“我还以为你是要来跟我解释什么呢。”黄濑又自嘲地一笑，“还是这么狠心啊，小黑子。”

　　他长长地呼出口烟，如释重负一般，

　　“抽烟真的不好。”然而那人还是只有这么一句。

　　转移话题的方式，还是这么生硬。

　　“我知道。”他把烟叼在嘴里，又啜了口，“可明知不好却还是想做的事，我做过太多了，也不差这一件。”

　　他煞有介事地打量了眼脚下的台阶，大大小小的烟头躺了一地。

　　嗯，的确也不差这一个了。

　　“其实习惯了也挺好玩的，真的。要不要我教你？”黄濑很轻松地说着，随手掸了掸烟灰，娴熟得很。

　　身后依然没有半点声响。

　　长久的沉默，随着夜幕一分分压了下来。

　　“回去吧。”黄濑摁熄了烟头，重又点了根，在火光明灭中眯着眼，朝某个方向扬了扬下巴，“喏，你的小女朋友一直在等你呢。”很远的距离，很不起眼的角落，可他就是怎么也没法忽视掉。

　　也该下逐客令了，总不能一直这么待着。

　　可事实上，他一点也不想他走。他还在等着那或许并不存在的救命稻草，而那个人，却似乎一个字也不愿多说。

　　黄濑很想知道身后的人此刻在想什么，会是怎样的神色，会不会真就这么走了……但又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理，他仍然倔强地维持着表面的“满不在乎”，始终没有回头。

　　反正不论小黑子怎么想，他都不会放弃那份执着。

　　从前，现在，今后，都不会。

　　“我不会认输的。”

　　这么想着，不自觉地就说出了口。

　　他一时间有些愣神，等终于反应过来，就有点窘迫了。明明想尽量维持现状，给彼此都留些空间的，可这宣战似的发言又算什么？先前的装模作样，好像一下子就露了馅。

　　黄濑心烦意乱地又嘬了口烟，却因这一下太急给呛到了，眼泪都给咳了出来。

　　“咳咳……丢……丢人了……”他苦恼地抱怨了句，“其实……咳……其实我也才刚刚学会这个，还是等熟练了再教……咳咳……教你好了……”这么说着，终于还是下意识地往身后看了去。

　　然而看台上却已空空如也。

　　原来，刚才都是他在自说自话。

　　呵，真是……

　　像个傻瓜一样。

　　考前紧张的经历对黑子来说并不陌生，只不过这次上考场换成了上课。即便他的实习工作主要还是教辅，并不需要教太多复杂的课程，初次当老师的黑子还是不敢懈怠，把所有能预想到的情况都在脑子里过了个遍，反复做着心理建设告诉自己别想了赶快休息，迷迷糊糊地入了浅眠，梦里却全是状况百出的课堂与焦头烂额的自己。

　　意识沉浮之间，黑子好几次以为自己要醒了，旋即又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给拖回去，随后混乱的梦境逐渐消退，透明叔叔的记忆就毫无预兆地又冒了出来。

　　这次是个操场边的看台，黄濑背对他坐在那里，叼着根烟，喷云吐雾。以往每次的记忆观感，他都是在透明叔叔的视角身临其境，而这次却不同。他看见了伫立身旁的少年，以及那与他如出一撤的眉眼。

　　水蓝色的眼睛里映着黄濑的身影，而那个人，却并没有回头看他。

　　黑子看着那样的透明叔叔，莫名觉得有些难过。他分不出这是那段记忆里的心情还是此刻自己的，抑或两者都有。

　　沉默就这样持续了好久好久，然后坐在那里的人，终于说话了。

　　他说回去吧，你的小女朋友一直在等你。

　　透明叔叔像是从这句话中刚回过神，下意识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能说出来。黑子只觉那像极了许多次想要说话却半点声音也发不出的自己。可透明叔叔不一样，他分明是可以说话的。

　　那，为什么不说呢？

　　又是好一阵难捱的沉默。

　　他看见透明叔叔抿了抿嘴唇，最后像是叹了口气，终于转身离开。他走得很慢，而当刚要拐入出口时，身后就又传来了黄濑的声音。

　　我不会认输的。

　　他听见了这样的一句。

　　透明叔叔的身影蓦地一停，片刻后，才又加快步子走了出去，一过拐角便靠在墙边，丢盔弃甲地放空下来。

　　看台上的那个人似乎又自顾自地说了些什么，可离得太远，他没法听清。

　　黑子也依样靠在墙边，望着身旁那个失魂落魄的少年，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拍拍肩膀安慰他，旋即才记起这只是一段过往，不论自己做什么，那个人都看不到也听不到的。

　　然而就在这时，那少年却真的回过头，看了过来。

　　黑子猛然惊醒，眼前依稀现出了昏暗的天花板，而脑海中却还是刚才那最后一幕中，透明叔叔的一抹苦笑。

　　他似有所感地下了床，走出房间，轻手轻脚地摸到后厅玄关，探头望过去。

　　月光下，黄濑就如他刚才梦中那样，坐在后院的台阶上，兀自出神。指间的烟头燃尽了好一段也忘了掸，终于不堪重负地坠下，散碎了一地。

　　即便没有灯，月光也很微薄，黑子依然又真真切切地看到了那个半透明的身影。两人撑在台阶上的手彼此交叠着，就仿佛，真的能握住一般。

　　这次，他们终于并肩坐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