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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再来个交易如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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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再次跟蔷薇碰杯的时候,蔷薇起身说:“牧先生,我去一下洗手间。”
牧的杯子停在半空。他当然知道蔷薇在躲什么,他不介意。他倒要看看她还能躲多久。
蔷薇刚刚离开,就有一位金发女郎过来填空。
“晚上好,英俊的先生!”女郎说一口爱尔兰腔的英文,千篇一律的开场白。
牧礼貌地点点头,“晚上好,美丽的小姐。”
“你好,我是瑞秋。你呢?”这位瑞秋显然把牧的礼貌性招呼当成了某种特殊的应答。
“瑞秋,你好。”牧举起酒杯,碰了碰那只五彩指甲纤手里的酒杯,“我是史蒂文。”
“今天是个好天气。”瑞秋讲了第二句废话。男女勾搭,总要讲够废话才能步入正题。
“今天太阳很好。”牧也跟着讲废话。
“可以坐一坐吗?”瑞秋边问就边坐下了,“史蒂文,让我猜猜,你是哪里的人——你是中国人?”
牧摇摇头。他不打算认真陪这位小姐玩。
“日本人?”瑞秋往牧身边挪了一挪。
牧又摇头。
“韩国人?”此时瑞秋的臀部已经贴到了牧的大腿,还伸手抚上了牧的胸口。
牧一笑,“可爱的小姐,真抱歉,恐怕你今天猜不着了。而且我们也没时间玩猜谜游戏了。我太太该回来了。”
瑞秋瞬间变了脸色:“你太太?”
“怎么?”
瑞秋耸耸肩,“祝你们有个愉快的夜晚。”
蔷薇眼见那位明晃晃的女郎贴近牧的身体,又袅娜地飘走,牧坐在那里纹丝不动,还朝她抛了一个分外俊秀的笑容。蔷薇顿时觉得自己跟整个环境文不对题,这里的男人个个像牧一样衣冠楚楚,女人个个像金发瑞秋一样明艳流光,而她李蔷薇既跟男伴不般配,也跟环境不般配。如果牧先生此时一个人坐在角落喝酒,找他搭讪的女人一定会排成个颇长的队伍,他想挑什么样的女人都成,任何肤色,任何国籍,高矮胖瘦,优雅粗俗,只要他愿意。
所以蔷薇识趣地对牧说:“牧先生,我这就回房间去了。”
牧却一把拉住她,“还早呢。”他拍拍身旁的座位,“再坐一会儿。”
牧的眼睛十分诚恳地看着蔷薇,那是某种话里有话的眼神。蔷薇在他旁边坐下来,好等着他说下去。
“来,再喝一点。橙汁多喝一点不要紧。”牧很贴心地继续给蔷薇倒橙汁。
蔷薇干脆直接问:“牧先生,你有话要讲?”
牧突然抬眼看着蔷薇,“薇薇安,我们再来个交易怎么样?”
“什么?”
“之前发生过的那些不愉快,我都可以不作数,你还是林薇薇,还是薇薇安。协议里说,你生下孩子一个月以后就离开,但是我现在想跟你来个交易:如果你愿意留下来,那你可以天天看到孩子,你也可以毫无负担地在美国继续待下去。”
蔷薇说,“牧先生,你就不怕我跟你争孩子的抚养权?不怕我带走他?”
牧靠近一些,很认真地回答:“你争得过我吗?”
蔷薇败下阵来,无话可说。牧是怕孩子没有母亲,还是要用孩子来绑住她?但她总还算清醒,知道自己连半个秦若娜都比不上,又怎么值得牧耗费力气来“绑住”?又或许,对于李蔷薇,牧先生只图个一时新鲜,就像刚刚那位明晃晃金灿灿的白种女郎。牧说不定是在千百个女郎里看惯了各种沉鱼落雁、窈窕多情,所以李蔷薇就变得无比新鲜。
“薇薇安,”牧又说,“我觉得你可以考虑一下。否则的话,你就得离开,永远别想见到孩子。”
蔷薇一颗心往下一沉,“牧先生,我早就做好了准备。”拿孩子换生存,她早就挣扎过,犹豫过,也做了决定。
“什么准备?”牧的表情严肃起来。
“生下孩子,毕业,回国。”
牧的笑容变成了冷笑,“薇薇安,你果然比我想象的要固执。”
“我只是按计划走完该走的路。”
牧沉默下来,他默默倒了一杯酒,喝掉一半,剩下的一半碰了碰蔷薇的杯子,“那祝你,身体健康,顺利生产。”牧隐隐有些醉意了。
蔷薇举了杯,“牧先生,你也可以祝我顺利毕业。”
“那……祝你顺利毕业,顺利回国,工作如意。”牧仰脖喝尽了杯里的酒。
“谢谢。”蔷薇领了情,喝掉半杯果汁。
“薇薇安,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都在想什么?”牧又说了一句醉话。
蔷薇放下杯子,“牧先生,你自然想知道什么就可以知道什么。”
“那次,你怕跟孩子分开,就跟我提出终止交易。我发火,不是因为你不守信用,而是你急急地想走人,想回中国。”牧说着眼神里突然浮起一丝愠怒,“知道吗?每次听到你说,你要回中国,我就生气。”
蔷薇心底又弥漫起一阵厚重的苦涩,“你以为我愿意跟孩子分开?我可以没有孩子,但我必须回家。”
“回家?你以为生下孩子以后,你还可以毫无牵挂地回家?”牧握住蔷薇的肩膀,直直盯着她的眼睛,几乎看得蔷薇心惊肉跳。
蔷薇静静地看着牧的那双眼睛变得深了一点,更深了一点,她幽幽地问:“牧先生,你有家吗?”
“家?”牧轻轻一笑,“你想问什么?”
“牧先生,你大概从没有想过回家,也没有恋过家,更没有体会过,一个人的故乡他永远走不出也回不去的滋味——以前我总想着海阔天空,后来才发现,当一个人累了,当她所有的日子都在为生计、为前途发愁的时候,她就只有回家一条路了。当初我拼了命也要来美国,我也自以为这么久的留学生涯可以抹平生命里那点不中不洋的冲突。现在我终于知道什么叫做一叶浮萍。在美国,我每走一步,就离回去更远,我就更想回去。我要是够强大,也不会选择出卖基因这样懦弱的捷径。有时候我自己都瞧不起自己的懦弱。牧先生,你跟我不一样。我永远不属于这里。”
蔷薇一口气说完,心里松了下来。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这样轻易地跟牧先生吐露出她最隐秘的苦楚。她看见牧微醉的眸子定格在她眼前,黝黑的瞳孔里映着酒吧的灯火,映着一些她所不知道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