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蛊弦》初可

28、二十八

　　早晨六点半的时候，韩东洲照例迈出院子打算晨练，脸上是因慕息最近怀孕而渐渐漾出的笑容。却不料刚拐弯就看到了路灯下站着的桑言，倚在路灯杆上，见他出来了，一笑，“早上好。”
　　暮秋的早晨天还没有亮透，路灯的灯光也还没有熄灭。秋风吹过，韩东洲只穿了短袖的运动服，皮肤上突然升起了许多鸡皮疙瘩。在这样的时刻见到了最不应该见到的桑言，不得不说很诡异。
　　而桑言脸上微微的笑容，看的韩东洲突然头皮微微发麻。
　　“真巧啊！”他忽略了那诡异感。
　　“不巧，我是等你的。”
　　“等我？”韩东洲笑着问，“叶叶怎么了吗？”
　　“叶叶还在睡觉，今天周末，她一天都会很开心。”桑言始终在微笑。
　　“那等我是？”
　　“你认识孟多忻语吗？”桑言的声音十分平静。
　　但韩东洲一听到这名字却像突然被抽了灵魂一样，看向桑言的脸色立刻变成了惊恐，半晌问道，“你是谁！”
　　“我是她的弟弟，孟多忻言。”
　　韩东洲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你到我们寨子的时候，我正好在山里养病。其实每个人都说我和我的姐姐很像，所以你没认出我来，我甚至觉得你最开始是装的。后来发现你是真的认不出来了，我不知道是该替姐姐悲哀，还是你。”
　　“你想干什么？”惊恐过后，韩东洲脸上是一种近似于肃杀的表情。
　　桑言一笑，“我不想干什么。你脸上这副表情，当时你后悔和我姐姐定下终身的时候，应该也是这副表情吧。”
　　韩东洲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不舍，“她……”
　　“死了啊，拜你所赐。既给她反下桃花蛊，又逼的她体内的虫子反噬，我常常在想，我姐姐那么聪明的一个人，为什么要把母蛊种在你的体内，把主动权完全交给你，这么相信你。”
　　韩东洲怔愣的听着他说这些，“我没想让她死！”
　　“是啊，那点反噬只会让人痴傻疯癫，不至于丧命。但你又何尝不知道，她是族长的女儿，私留外人不杀，再偷放外人出寨已经是死罪，而她还怀着那个人的孩子。你知道姐姐是怎么死的吗，她是清醒着被族内的人用刀一寸寸剖开她的皮肤，她是活活的疼死的，她在全族人的观看下，赤裸着身体被人一寸寸的凌迟至死。”桑言平静地说着每一个字，仿佛那是一个跟他毫无关系的人，而那天他也只不过是恰好看了一场戏，再把这出戏告诉另一个人。
　　“我没，没想这样！”
　　桑言看着面前瞬间就仓皇无措的人，真替他姐姐不值，就为了这么个人把自己的命都送了出去。顿时连多看这人一眼都嫌恶心，转身就打算走，临走之前笑着回头，“忘了告诉你，你快要死了。”
　　韩东洲听明白了这句话，“你说什么？！”
　　“上周庆祝你的妻子有孕时，你的女儿亲手递给你的那杯酒里，有桃花蛊，你不会不懂。”桑言的笑容在微露的晨光下十分漂亮。
　　“叶叶？！！！是我女儿？！”
　　桑言没搭理他。
　　“你打从一开始接近慕离就是为了今天？！”韩东洲到底是前特种兵，思维还算敏捷，迅速想到了这一层。
　　“关你什么事。”桑言背对着他说，身影很快消失在了别墅区。
　　韩东洲这才收回视线，身体发凉，差点瘫坐到地上，他不是慕离，他是亲身在那个世外桃源般的寨子里生活过的人，亲眼见证过那里的蛊师如何给别人解蛊下蛊，甚至亲手用这个害过别人。他对于桑言说的话有九分信，否则不会这样笃定的出现，只为告诉他这件事。
　　世上蛊有千万种，唯一不可解的就是心蛊。除非有一方自愿被反噬，或死或疯。

　　慕离起床时，身边的人已经不在，他扭了扭自己的脖子，起身随便洗刷了下，就打算到对面找人，心里嘀咕着今天就找人来把两家房子打通，早上十点多，楼道里已经照进外面的日光，慕离懒懒的敲门，结果没人回应。他又敲了几声，还是没人，诧异到难道是出去吃早餐了？
　　他回对门找到备用钥匙，打开门，果然一片安静，他试探性的叫了声，“桑言？叶叶？”
　　只有房子里自己轻微的回声。
　　一片寂静中，对门还没关的那屋里传来自己的手机铃声，他转身去拿手机，是柳潇。
　　“慕先生。”她的声音惊魂未定。
　　“怎么了？”
　　“叶叶被曝光出来了。”剩下的柳潇没有多说。
　　慕离眉头皱紧，“是谁？”
　　“开始是一家小网站先贴了一张图，是你接他放学的照片，我们发现的时候各大门户网站已经转疯了。”
　　“你先让那些网站撤稿撤照片。”
　　“慕先生，这样反而此地无银三百两会更让人抓住把柄。”
　　“都这样了，还在乎这个？桑言今天有什么活动吗？”
　　“没有啊。”柳潇些微茫然。
　　“他和叶叶都不见了。”
　　“兴许是出门吃早餐？”
　　“我去找找。”慕离挂了电话，心里突然涌上很多的不安，很多很多。
　　柳潇那边也忙的联系各大媒体各大网站删稿子，可是如今这个时代，怎么删的掉，即使全部删掉，无数人的电脑里也早就存着那张照片了。照片上慕离侧头背对着镜头，倒是看不清。反而叶叶那张跟桑言八分像的精致小脸笑着对着镜头说话，白痴都看得出来这个小姑娘和桑言关系匪浅。
　　柳潇头都大了，一向笑眯眯的谢帆也难得皱紧眉头，“慕先生出门不都有保镖跟着，怎么会被人拍到这些。”
　　“总有疏漏。”
　　周琦难得遇到一次这种公关危机，早就跑出门到处公关了，柳潇就负责这边的事，整个MUL都被这消息绕的团团转。偏偏怎么刹也刹不住。放消息这人太聪明了，知道这张照片会让无数人兴奋异常，即使媒体停止猜测，无数粉丝和网民不会放弃这个大好机会。仅仅几个小时，网上有关这个孩子的身份以及妈妈是谁多出了十几种版本了。
　　而事件的主角，那对父女却突然没了踪影。慕离怎么找都找不着，手机打过去自然是关机的。直到下午桑言电话才通，慕离刻意压抑住的平静的声音问道，“你去哪里了？！”
　　“带叶叶出去玩了啊。”桑言的声音很轻松。
　　“我要和你说一件事，你要冷静。”
　　“嗯，你说。”
　　“叶叶的照片被人曝光了，林曦他们去查是谁了，柳潇他们也已经努力的在公关撤照片，剩下来的事你不要担心。他们都会帮你弄好，等今天过去，明天发通稿，不会对你也不会对叶叶造成任何影响的！”慕离知道叶叶是桑言的唯一，恰好自己在说这番话的时候对面一点儿声音都没有，他就开始慌张，难道桑言担心到不想说话了？“喂，桑言？桑言，你说句话啊！”
　　“哦，我知道了。”
　　“没事的，你现在在哪里，我让蒙西去接你们。回来我们商量下怎么发通稿，一切都没事的，不会影响到叶叶的生活的。”
　　“我和叶叶在周庄。”
　　“周庄？你们去周庄？？去那里干什么？”慕离诧异，居然他们去了那里，自己还浑然不知。
　　“叶叶说想去看船，手机一直没电，现在才充上。”
　　“那你们在那儿等我，我处理好这边去接你们回来。”
　　“好。”桑言说着慢慢的挂了电话，调头看已过收费站，在高速上开的越来越远的没牌照的新车，叶叶趴在后窗那儿的小脸蛋也渐渐不见。他笑着靠在高速出口处的护栏上，还是看着高速那边，除了他和叶叶，过了今晚，又有谁会来接他们。
　　能接回他和叶叶的，也只有自己罢了。
　　而慕离则挂下电话则是斗志满满，经过昨晚那晚，桑言便彻底是他的人了，为自己的爱人解决困难，他简直甘之如饴心中是满的快要溢出来的幸福感。

　　慕离最终没能来接回桑言和桑叶，车已经在高速上往周庄开了，半路接到他姐姐的电话，崩溃的哭着说你姐夫突然不对劲，你快回来看看。
　　什么叫突然不对劲了？慕离刚处理完桑言那些事，放松下来打算把那对父女接回来，结果就听到自己姐姐那样失态的声音，可他不能不管。他姐姐好不容易怀孕，皱眉给桑言打电话，他很快就接了。
　　“桑言，我现在没法去接你们，我姐那边好像出事了。”
　　“嗯，没事，你先去那边。”
　　“还是只能让蒙西去接你们了，本来还想亲自去接的。”慕离叹气说，声音有点小委屈。
　　“没有关系的，你先去看看你姐姐怎么了。”

　　慕离把车子开到了最近的出口，下去又再上高速，往回开。不到一个小时就进城了，再往城东郊区开，车子开进院子，家里的保姆立刻带着他往里走，慕离心想一个个都急匆匆的是什么情况，“怎么了？”
　　“少爷你快进去看看吧！赵医生也不知道怎么办！现在是往医院移也不好移，赵医生在想办法呢。”
　　慕离脚一顿，“我姐夫？？”他根本没想到会是身体方面的事，韩东洲一向强健，连感冒都很少有。保姆一脸一言难尽又无处可说的表情，慕离三步并作两步的很快走到卧房门口，伸手一推门。
　　赵医生和几个护士带了很多器具过来，正在忙碌，他的姐姐正无神的坐在床边看着床上躺着的人，慕离走进去，看到了昏迷着的韩东洲，诧异道，“怎么了？”
　　“小离。”慕息一见他来，眼睛就睁开，眼看着眼泪珠子就要掉下来了。
　　“姐，怎么了？”
　　慕息伸出手，他走过去，把自己手递给他姐姐握住，慕息哪还说得出来一句话，慕离看向赵医生，他沉着开口，“韩先生下午突然身体不适，一个小时之前晕了过去，我们查不到原因，只能看到症状。呼吸在减弱，血细胞也不对劲，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生命体在减弱。”
　　慕息又是一阵哭，慕离急的抱住她，冲赵医生说，“赵医生你在我家怎么多年，你什么能耐我们全家人都知道，我就不信你查不出原因？？”
　　“没有任何器官问题，也没有任何血液问题，中毒这点我也参考进去了，可毫无发现。”
　　“你哄谁呢？！那他好好的一个大活人怎么能晕过去的？”
　　“他晕过去前一直说着疼，意识也模糊。但却没法告知到底哪里疼，我们实在查不出来。”赵医生也不顾慕离瞪着他的眼神，实话实说，边上的几个小护士胆怯的往后退了退，卧室里面一阵静谧。
　　“送医院？”
　　“慕少爷。你要知道，我查不出来，到了医院同样查不出来。”赵医生很自信。
　　“万一别人查出来了！？”慕离说着就吩咐林曦联系医院，准备往那边送。
　　赵医生其实已经在努力了，一切保护措施都用上了，只能叹气的帮着他们一起把人往医院送，把他抱着往推车上抬的时候，韩东洲眼睛睁了开来，迷茫的看着面前的人，慕息上去死死的握着他的手，“东洲？！”
　　韩东洲皱着眉张了张嘴，似乎在说话。
　　“赵医生他醒了！”慕离立刻回头，赵医生点头上去又是一番查看。
　　韩东洲轻微的摇头，这是什么意思，在场的人都愣住了。
　　“小息和小离，留下。”过了会儿，韩东洲断断续续的说了这句话。
　　慕离坚持不可以，但赵医生早就察觉他快不行了，听话的带着几个小护士退了出去。
　　“姐夫你这是干什么？”
　　韩东洲伸手握住了慕息的手，“对不起。”轻声说了句。慕息哭着完全不知道如何是好，随后他看向慕离，“离桑言远一点。”
　　慕离懵住了，他不知道桑言的名字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这又关桑言什么事了。
　　“我对不起他姐姐，但是你不该无辜牵涉其中。”
　　慕离满头雾水，“姐夫你在说什么？？”
　　韩东洲说的很吃力，慕离看她姐姐，“姐，什么意思？”
　　慕息倒好像也愣住了，半晌才明白过来韩东洲的话，随后傻在那里。
　　卧室里诡异的很安静，韩东洲呼吸渐渐平稳，慕离低头看他，“姐夫你好点儿了？”正要让赵医生进来再看看，卧室门被推开了，接着他居然看到了桑言，“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在周庄？”
　　桑言走到他们身边，“骗你的。”
　　“……”慕离不太懂。
　　韩东洲在看到他进来的时候就不自觉的把手缩了回去，慕息看向桑言的眼神也十分复杂。桑言好像完全不当慕离存在似的，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张纸，目标直指韩东洲，展开，递到他面前，“你还记得这张画吗，你亲手给我姐姐画的，你曾经说我姐姐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女子，我姐临死前都在念着这句话，如今你也快死了，我把你亲手画的最漂亮的女子送到你眼前给你看看。”
　　韩东洲眼神居然有了一点怀恋，居然想要伸出手去拿那张纸，桑言往回一收，回头看在一边神色奇怪的慕息，“其实你的丈夫本来可以晚点死的。谁让你那么快就怀孕，我姐姐的女儿生下来就是孤儿，凭什么他可以拥有一个孩子。”
　　“你是那个女人的弟弟？”慕息总算恢复了她原本的状态。
　　“是的。”桑言看着她，“他很快就不行了，你多多陪着吧，当初那么费劲才得到手。”
　　“你对东洲做了什么。”慕息十分冷静。
　　“没有什么，只是把他当年对我姐姐做的，重新在他身上试验了一次。只是这次因为先例在前，我实行的比较成功。说起来还多亏了你们夫妻俩，没有你们当初，我如今怎么会做的这么顺利。”
　　慕息看着眼前咄咄逼人的桑言，哪是她平常见到的那样温和又自制的样子。
　　“我姐姐没有输给你，她只是输给了自己。因为她居然相信了那样的男人，那样信任他，结果那个人返身就为了自己的名利，转眼就忘了曾经说好和我姐姐一辈子避开尘嚣的承诺。甚至为了那样的名那样的利，亲手杀死了她。甚至也许，根本就没有爱过她。今天一命抵一命，但如果你们认为权势依然可以买到任何东西，包括我的命，我也无妨。套用我电影里的台词，我今天来了，就没想着要活着回去。”
　　慕息反倒笑了，“因果论吗。”
　　桑言冷眼看着她。
　　慕息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钻戒，抬头冷笑着问他，“你从六年多前就开始接触慕离，就为了今天，你真的筹谋了太久太久了。”
　　桑言一愣，这才想到屋内的另一个人，无辜被牵扯的另一个人，他掉头看一直在他身后静静的看着仿若不存在的慕离，慕离看到了他的视线，居然笑了，不带任何感情因素的笑，随后转身走了出去。桑言胳膊动了动，最终没有伸出去拉住他。
　　桑言回身看慕息，“虽然你没有直接害死我姐姐，但一切都是因为你。你以为韩东洲能有生育能力，韩东洲你还不知道吧，你的妻子——”
　　“住口！！”慕息突然上前拽住他。
　　桑言甩开她，笑道，“你真是爱你的丈夫，既然真爱，为什么还要出去偷男人，给他戴绿帽子呢。”
　　一直精神恍惚的韩东洲听到这话又是一震，缓缓转头看慕息。
　　“韩东洲，你妻子的孩子不是你的，你被我姐姐下蛊的时候，除了我姐，你就再无法有生育功能。”
　　“桑言！！”慕息咬牙，“为什么。”
　　“慕离只是无辜被扯进来的，当年遇见只是偶然。你为了恶心我都不顾你弟弟的感受那样误导他了，我凭什么要让这个贱人好过。”桑言冷笑着看她。
　　“你太毒了。”
　　“没有你毒。”
　　“你等着。”
　　“我等了这么多年，最不怕的就是等，你和你丈夫好好说会儿话，等等他就死了。至于我，随时等候你们的大驾！”桑言说完也转身离开，出了房门他才察觉到自己的双手一直在抖。
　　靠在门上深呼吸了一口，可一抬头，看到对面站着的慕离。他顿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