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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天堑莫测输人心,江湖少年惯杀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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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倒是个好天气,蓝天白云,绿水清波,方铭与青兰手挽手站在甲板上,倚着栏杆,也并不说话,只是有时望着远方,有时看看天边的云,有时看看身边的人。
商船顺风顺水,一夜百余里,如此速度行船,不出三日便可抵达登州,彼时距重阳之日尚有一段时间,两人倒可准备一番。
故而,方铭虽然担忧父亲,但是心中焦虑也稍稍去了些,有种尽人事、听天命之感。
船出伽洛,沿途渐渐繁华,虽是这船并不靠岸,然而仅在船上,眺望沿江两岸,入眼皆是高桅白帆,红花绿树,酒家客栈林林比比,水手扛工遍地皆是,无数喧嚣,与水手号子,一起回荡在洛水之上。
又行了一段水路,船渐渐离开繁华之所,来到了一处冷清地段。
那船老大握紧了旱烟杆,扯起嗓子,吼道:“都给我打起了精神,这一段路大家都知道,三道鬼门关,不知害了多少水上兄弟的性命,都把招子放亮了,手上脚上,把吃奶的气力使出来!”
船老大皱着眉头,走到方铭青兰两人身边,严肃道:“方兄弟,方家妹子,这段水路号称三道鬼门关,并非空穴来风,第一道便是这水路前方,入了峡谷,暗礁无数,一不小心便要触礁沉船,便是有千百个人也要落在水中,求生不得,第二道便是这峡谷之中常有一伙水匪横行,为首的号称江龙王,这伙贼人藏身于峡谷之中,见有商船经过,一声唿哨便倾巢而出,杀人越货,焚船沉尸,手下绝不留情,数年来害人无数,而我朝水军,唉,一则积弱,二则这鬼门关易守难攻,水军数次剿匪,总是无功而返。”
方铭点点头,道:“多谢船老大好意,只是这暗礁,我观船上兄弟皆是行船好手,小心行船,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差错,若是那江龙王来了,小弟不才,倒想与他会上一会。不知这第三道鬼门关又是什么?“
船老大用力抽了一口烟,叹道:”若是只这两道,倒还罢了,暗礁我也不怕,那水匪若是来了,我这船上几十号汉子也不是吃素的,只是……唉,这第三道鬼门关却真是那黄泉路的关口,九死一生,鬼神莫测。”
方铭奇道:“这第三道鬼门关究竟是何物,竟恐怖如斯?“
船渐渐驶入了峡谷,船老大望着前路,低声道:“这第三道鬼门关,究竟是何,我也不知!然而据幸存者讲述,船若是过了暗礁,也退了水匪,将要出峡谷之时,忽地水中便出现巨大水涡,水下隐约有黑影出没,却看不清楚,那水涡出现不过数个呼吸,船只便抵不得巨大力量,终翻在水中,沉于水下,又是几个呼吸,自水底便有一大股血水涌上,显然是船上主客已然不测。那水下黑影神出鬼没,并无规律,若是有人侥幸逃脱,它也并不追赶,只是,此次行船,若是不幸遇上,却绝非人力可抗拒了。 “
方铭沉吟道:“听您话中所言,那水下黑影,却似乎是上古异兽,本该灭绝,或处于大洋之中,却不知为何流落在这洛水之中,若果如此,却有些难办了。“
船老大长叹道:“方公子,方家妹子,这一路风险,虽然方公子并非常人,然而我劝两位还是回到船舱之中吧,若有需要,我再请方公子出手。“
方铭想了想,又看了看青兰,最终答道:“既是如此,我也不客气了,只是,若有什么需要,船老大也务必不要客气,方铭必然倾尽全力。“
看着两人身影已没入船舱,船老大又望向了那斧砍刀削般的峭壁,神情严肃,面有忧色。
方铭与青兰回到船舱,相对无言,甚是尴尬。
昨晚之事,两人皆是心有灵犀地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然而,早上青兰醒来,她却是躺在方铭的臂弯,伏在方铭胸前,方铭似乎还在睡着,眼睛微闭,胸口微微起伏。青兰稍稍侧过了身子,看着方铭,几乎要将脸贴着方铭的脸上,忽地,她不知想到了什么,脸红着,迅速亲了方铭的嘴唇,然后飞快地跳下床,也不顾把方铭吵醒了。
方铭揉着眼睛,看向青兰的方向,道:“青兰,我睡了多久?你醒来很长时间吗?”
青兰转过身子,不要他看到她的通红的脸,低声道:“恩,我醒来,见你还在睡觉,也就没有打扰你,在甲板上待了一会儿。”
方铭似乎便也信了,道:“好吧,我这就起床,你先坐着吧。”
“你先坐着吧,青兰。”
原来两人从甲板上回到船舱,心中各有想法,竟忘记了坐下,反而是呆呆地站着。
突然,船身一阵猛烈晃动,青兰身子不稳,就要倒下,方铭箭步上前,一手抱住了青兰,将她扶到床边坐下,叮嘱道:“青兰,你先坐着,我去甲板上看看究竟是何情况。”
方铭匆匆走出屋子,正与隔壁那一对年轻夫妻相遇,那年轻丈夫一脸着急,问道:“方兄弟,这是发生了什么情况?会不会耽误行船?”
方铭知道他担心不能及时赶回家中,因而安慰道:“不必担心,船上水手皆是行走江海多年的,这点小风浪怕什么。”
走到甲板之上,船老大正来回走动安排水手们的位置,众水手也是匆匆忙忙,没有丝毫的懈怠。
船老大看到方铭,便招呼方铭道:“方兄弟,来,我有话对你讲。”
方铭走过去,船老大皱着眉头道:“方兄弟,实不相瞒,这次恐怕你我是遇到麻烦了。”
方铭问道:“可是船触礁了?”
船老大摇头道:“若只是这样,恐怕还好,只是船已经过了第一道鬼门关,此处又没有暗礁,哪里能触礁,我只怕这是江龙王设下的埋伏,看了,他是把注意打到我这条船上了。”
方铭道:“想必方才,便是船撞上来了水中的埋伏,不知船身可否无恙?”
船老大傲然道:“船身自然无恙,我这船通体由白甲木制成,不仅轻灵,而且坚固,莫说是那水下的暗桩,便真是暗礁,只要船速不是过快,这船也没有问题。”
方铭道:“既是如此,我们何不绕开暗桩,加快船速,在江龙王等水匪到来之前离开此地?”
船老大叹道:“你是不知道这江龙王的手段,他先是在水中布下暗桩无数,降低了船速,继而又在暗桩之间埋伏人手,待船困在暗桩之中,便有水上水下一起动手,最可恨是他出没无常,劫船时间并无规律,得手之后也将水中暗桩悉数撤去,故而那些船只虽知此处水匪,却也心怀侥幸,只盼自己经过之时,那江龙王能高抬贵手。不过,看了此次,你我运气不佳啊。”
方铭淡淡笑道:“您何必妄自菲薄?若是那江龙王来了,说不定也要有来无回。”
船老大来来回回踱着步子,低声道:“那是你不知道江龙王的可怕之处!”
船愈发地慢了,船老大大声吆喝水手们小心行船,掌舵的全神贯注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地转着舵盘,生怕再撞到暗桩之上,虽说这船由坚固的白甲木制成,恐怕也经不起许多撞击。
就在众人将神经绷劲到极致的时候,遥远的仿佛是从天边传来了一声呼哨,然而,方铭却能听出,这声音是从左侧的峡谷之上传来的。
船老大脸色大变,怒吼道:“留下两个人掌舵,三个人控帆,其余人跟这老子操家伙上!那帮天杀的来了!给我看好客人们,别让他们出来。”
此情此景,船老大也不由得语无伦次,紧张至极。
方铭却是若有所思,抬头向那声音传来方向看去。
船上之人只听得这标志性的呼哨,却不知声音从何而来,方铭耳力过人,便向左侧峡谷之上望去,模糊地,一个黑色的身影独自出现在那里,似乎发觉了方铭的目光,那个身影很快便隐没在峡谷上巨石之后。
虽然看不太清,方铭却能清楚地感觉到,那个黑色身影在消失之前,分明是向他看了一眼,那目光如同实质,剑一般刺向方铭。
水手们操好了家伙,紧张戒备地盯着前方水路,然而水面一片平静,没有从水下钻出的“水鬼”,也没有迎面冲来的贼船,听到的只有哗啦啦的水声,寂静中透着几分不安。
突然,一片黑云从天空飘下,水手们一阵惊呼,情不自禁便仰头向上看去,船老大却暗道不妙,大叫道:“都准备好,水匪来了……”
方铭这才注意到,那根本就不是什么黑云,而竟然是一个人,一个披着黑色斗篷将自己隐藏在斗篷下的人。
那人轻轻落在了桅杆上,系着风帆的缆绳荡了几荡便静止了,分明是那人以极高的手段稳住了自己的身形。
见只有那身披黑色斗篷的一个人,船老大斗胆上前,双手抱拳恭敬道:“敢问尊驾可是江龙王?”
黑色斗篷之中一个清朗声音冷冷传来:“在下江平川,做的是无本营生,承蒙水上朋友照顾,馈赠鄙人一个‘江龙王’的名号。今番拜访,便是在下不请自来,劳烦朋友给条活路。”
方铭惊讶于这声音的俊朗,也觉得一个杀人如麻的水匪如此彬彬有礼,甚是怪异,而船老大,看看桅杆之上的黑色斗篷,又向全副武装的水手们看了看,咬咬牙,冷声道:“我是一个粗人,说不得那些文雅的话,这船上的财物,赏脸搭乘我这条船的客人老爷们的,还有我与兄弟们风里来雨里去一点一点积攒起来的,旁人若要抢夺,那我便是拼命也要阻拦,但是,既然江龙王把话说到这种地步,我好歹也算是江湖上的人,也不能一毛不拔,否则便有违江湖道义。”
船老大握紧拳头,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向外挤,道:“我从我这十余年的积蓄中,借五百两白银与江龙王,还希望江龙王能高抬贵手,放我们过去。”
那黑色斗篷中一声冷笑,声音愈发冷漠:“船老大也太客气了,五百两白银,无论如何也够百余寻常人一年衣食无忧了,按理说,我也该知足了,然而很是不巧,朝廷水军几次攻打,兄弟们都嚷嚷着打回去,如今正值朝廷暗弱,乱世将起,在下斗胆还想请诸位兄弟慷慨解囊,我那兄弟们的刀剑也该换了。”
“绝无可能!”船老大怒吼道,“我也不是没有那千两白银,这条船也不是不值几百两银子,然而,那五百两白银便是我以江湖之礼,对你仁至义尽了,江龙王,难道你以为我这船上的兄弟都是吃素的?”
江龙王冷笑道:“难道银子比性命还重要吗?”
船老大高声道:“若是江湖救急,我便是散尽家财也在所不辞,然而若要我将血汗钱平白送与你这贼人,若非我不忍兄弟们受伤,哪怕是一文钱你也不会从我这儿得到!
银子自然不如性命重要,然而,我顶天立地一丈夫,这口气,却比性命还要重要!”
手持木棒钢刀的水手们早就按捺不住了,听得船老大此番慷慨陈词,皆是大吼道:“宁死不屈,便是把银子打了水漂,也不能便宜了这杀人魔头。”
桅杆上那江龙王伸出白皙修长的手,仔细端详,低声叹道:“唉,我一向是先礼后兵的,为什么他们都一定要我动手了,又要染血了。”
甲板上众人在江龙王抬起手之是,便纷纷握紧了手中的武器,做好了拼命的准备,方铭不动声色地向船老大身旁靠近了些,毕竟船老大是首领,若果真厮杀起来,也必定是对方的首要目标。
起风了,桅杆上的缆绳剧烈地晃动着,灰白色的帆呼呼地响着,江龙王的黑色斗篷的帽子瞬间被风吹开,隐藏在黑暗之中的,竟是一张二十岁左右的硬线条的脸。
江龙王纵身跃下,同时大声喊道:“动手!”
“动手……”的声音在峡谷里回荡着,就在那一瞬间,两侧峡谷峭壁上出现许多黑点,无数绳索被抛下,接着便是一手持刀一手握绳落下的水匪,接着甲板上众人便感觉到脚下震动,“咚咚”的凿木之声传来。
黑衣人藏身于峭壁如同蝙蝠,跃身飞下又如同大鸟,水手们微微有些慌乱,船老大怒吼道:“你死我活,绝无退路!”一声怒吼,水手们意识到此次除非打退敌人,否则绝无生还可能,因为士气大增。
江龙王江平川飞身跃向船老大,擒贼先擒王,这道理他自然是懂得的。
不料那船老大也并不慌乱,反而是上前一步,将方铭挡在身后,同时不自觉地便将手中的烟枪握紧了些。
出此状况,方铭倒是不好抢在船老大前面了,虽是为船老大掠阵,他的手也片刻未从腰间湛卢之上离开。
江平川居高临下,借势出刀,这一刀当真是风流无比,没错,却是是风流。
飞下桅杆那一瞬,他便从腰间把出一把短刀,刀并不长,也不宽,无论如何总比江湖上普通的刀小了一些,因此,这并不是一把普通的刀。
刀起初掩藏在那黑色的宽大斗篷之下,方铭并没有注意到,然而,在这刀出现在江平川手中的第一秒,方铭的整颗心便被这刀吸引过去了。
平心而论,他并不是一个爱刀或者爱剑如名的人,对于腰间的湛卢,他也只是因为无数次的拔剑收剑而产生的莫名的熟悉感,然而,那刀,他却从那刀上感觉到了一股凛冽的气息。
不是挥刀产生的感觉,是刀本身,换句话说,这刀,便是平白地放在面前,便是将它层层地包裹起来,那凛冽如同最严寒的北风的气息也会一展无遗。
那北风,是饮了无数鲜血的寒冷。
以迅雷之势劈下的一刀,竟然被船老大挡下了。
便是身为局外人的方铭也能感受到这风流一刀的凌厉,设身处地地想着,便是让方铭他做足了准备,他也没有足够的把握去用手中的湛卢挡下那风流一刀。
而这前提是,方铭手中握的是号称王者之剑的湛卢!
方铭并不认为船老大手中那杆烟枪是什么绝世武器,那么,能举重若轻地挡下江平川这凌厉一刀的风流一刀,只有一种解释说的通了。
这个与所有的船老大看起来没有任何不同的普通老汉,必然是一个高手。
江平川也惊讶于他这借势而出的一刀竟被轻易挡下,他退后几步,认真地看着船老大,郑重道:“在下江平川,手中这把刀名为鸿鸣,乃是先师从一过路富商手中借得,今日向阁下请教。”
船老大皱着眉,轻声道:“鸿鸣么?三十年前闹得整个江湖一片腥风血雨,不料竟被一个富商得了,最后却落得你师父手中,当真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