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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若了前生事,相识不相知 ...

  •   最奇异的是,那个从头至尾目睹了这场惨剧的扫地小和尚提出了还俗。无尘大师并未从山巅最高处离开,除非他能忘掉所有,从新开始。
      故而,长眉僧人依旧是兰若寺住持,所谓的有大佛缘的人来了,却不属于这里。长眉僧人允了这个小和尚的请求,只是长叹道:
      “这红尘修行,却更为不易,情爱伤人,甚于刀剑。你若还俗,我也不拦你,只盼你能于红尘紫陌之中百千历练,最终还要归于大道。如你师父,贫僧的见心师弟,此去凡尘,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小和尚默默不语,收拾了自己的行囊慢慢向山下走去,忽然,一阵清秀声音自林间传来:
      “修真者众
      成仙之人有几多
      生如浮萍
      轮回宿命逃不脱
      太上忘情
      这仙途才走的过
      但若忘情
      飞升得道又如何”
      长眉僧人长叹不语,方铭与青兰心中各有感悟,也与这僧人告辞,下了山去。
      一日之变故,竟剧烈如斯,方铭推开齐家院门,家里静悄悄的,似乎所有人全都外出,或寻友,或访亲,而日落之时,却都要回来。
      一种莫名的气息在院子里蔓延,方铭懒懒地坐在院子,什么也不去想,呆呆地望着天空,青兰便静静地站在他身边,也不说话。
      许久。
      天色渐晚。
      方铭慢慢地从椅子上站起身,轻声道:“青兰,我去做饭,明日我将这家交与邻家阿婶代为照顾,待你我去了伽洛,又将登州事情了结,你我便定居于此,可好?”
      青兰轻轻点了点头,依旧不说话,转身去厨房准备食材。
      方铭向邻家走去,邻家三人皆在,阿婶,阿牛,小妹。
      方铭原是与小妹有过数面之缘的,与阿婶、阿牛也曾有来往,故而这一家人对他也不算陌生。
      小妹率先迎了上了,急切问道:“方公子!何时回来的?齐平哥哥与青玫姐姐可曾回来?”
      阿婶请方铭进屋细说。
      方铭婉拒道:“我就不再进屋了,只有一事拜托你们。”
      阿婶惊道:“莫非?齐平他……”
      方铭低声道:“齐兄与青玫在山上殉情,我将他二人合葬在山上兰若寺外,几位若是有心,便可去祭拜一番。而今我与青兰也要离开,今晚暂且盘桓一日,明日便启程去青玫娘家。因而这齐家房屋还请阿婶代为照顾,若是有缘,能再回此地,或许我与青兰便将家定于此处了。”
      阿婶与阿牛俱是大惊,继而悲痛,道:“可是昨日齐平还是好好的,为何这一日之间,竟至于此?”
      方铭简短解释道:“青玫原本是怀了身孕,后因齐兄决意出家,便一路奔波赶去阻止,最后至于流产。齐兄先因母亲去世,已有看破红尘之意,又因此事,更无存志,因而自杀,青玫为之殉情。”
      阿婶与阿牛皆是伤心不语,小妹却如同疯癫,满脸的无法相信,口中不停地叫道:“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最后,小妹大叫一声,跑回了自己的闺房。
      方铭低声道:“还请两位劝一劝小妹,毕竟,此事已经发生,再不可挽回。”
      一阵深深的无力感袭上心头,方铭不欲多说,便匆匆告辞。
      青兰站在门口等他,却不愿离家一步,“方公子!不要让我一个人,陪着我,好吗?”方铭走进院子,青兰却突然从身后抱住了方铭。
      “方公子,我害怕,你不在我身边,我害怕!”青兰轻轻靠在方铭的背上,双手紧紧地揽着方铭的身体。
      方铭将自己的手放在青兰的小手上,温柔地轻抚着,低声安慰道:“不要害怕,有我在,我绝不离开你,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青兰依旧是紧紧抱着方铭,方铭苦笑道:“青兰,你暂且把手放开,否则我怎么去做饭呢?”
      青兰将手放开,却有拽着方铭的衣角,方铭走一步,她便也走一步。方铭回头去看她,她便看着方铭,眼睛中满是孤独与害怕,方铭心中一阵疼痛,便由着她,不分开。
      正堂里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方铭觉得似乎齐老夫人就在旁边的屋子里,似乎青玫就在旁边的厨房里,似乎齐平就在旁边的书房里,似乎下一刻,他们就会出现,再下一刻,他们就会消失。
      两人胡乱吃了些饭,方铭道:“青兰,我要去院子里,你要去么?”继而他自嘲地笑了,两人如此,自然是不分开的。
      黄昏有些凉意,方铭自己搬来了摇椅,将摇椅与院中的椅子摆在一起,他躺在摇椅上,青兰坐在椅子上,两人,依然不分开。
      方铭懒懒地躺在摇椅上,轻轻晃动着,这摇椅本是齐老夫人的专属,他绝无对死者的不敬之意,然而,他觉着,这样的情形,用摇椅再恰当不过了。
      黄昏微冷,方铭看着天边的云,吞没了落日的晚霞便是血红的颜色,昏黄的颜色,在天地相交的地方,有一道金黄色的线,仿佛一扇大门尚未闭合而露出了些许门内秘密,会不会门内便是另一个世界,会不会在天上,在云间,逝去的人,会忘掉今生所有的痛苦,只记得今生的欢快,他们会在天上,微笑着看着人间,看着那些依旧活着的人,痛苦、忧伤和深深的无可奈何。
      金黄色的细细的线之上,便是昏黄的一道,云海翻滚,如同大河,浪花飞溅,暗流汹涌,来势汹汹,带走一切。或许,那便是天上的黄河,黄河之水天上来,原来,并不是诗人的想象。在某个这样的黄昏,诗人一定是见到了这样的云,才会写下这样的诗,然而,诗人却没有这样的悲伤。
      所以,诗人可以“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然而,有一种忧愁,是不可以消解的,它只能被深深的藏在心中,努力去忘掉它们,当自己觉得有一天,自己真的忘掉这些东西了,它就会忽然地出现,将伪装的坚强狠狠击碎。
      方铭觉得,他现在所悲伤的,已经不仅仅是为逝去的人悲伤了。悲伤它从来就没有预兆,永远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将自己淹没。他所忧伤的一切,父亲、登州、蒹葭、八千里的不离不弃、青兰、无法忘却的第一眼,他天生便是种忧伤的动物,他却无师自通地将自己所有的忧伤掩藏。
      “青兰,你看,天上那些红色的云。”方铭轻轻握着青兰的手掌,将她的手握着自己的手心,那是暖暖的温度,能抵挡这薄暮的寒冷。
      “青兰,那些云,我家乡都叫它火烧云。如同字面上的意思,红的像火一样,可是,我却觉着这云像鲜血,淋漓的鲜血。”
      方铭转过头,认真地看着她,轻声问道:“你害怕吗?”
      青兰隐隐有些害怕,然而,她勇敢地迎上了方铭的目光,“你在,我不怕。”
      方铭微笑着,继续去看天上的云。
      天色暗了许多,金黄色的云消失了,或许,天边的那扇门便关上了,天上的人是不是还能看到地上的人呢?然而,地上的人却再也看不到他们了。黄河也会断流,泰山也会崩塌,人会死去的,那么,有什么是永恒的呢?只有天空中的血淋淋的,还是那样残忍。
      “青兰,你说,什么是永恒的呢?什么才会不变?纵然这世界毁灭了,有什么还能不改变?”
      夜有些凉,方铭握紧了青兰的手,她的手,有些凉。
      青兰的身子微微颤抖着,“姐姐爱姐夫,是永恒不变的,我爱你,是永恒不变的。”
      方铭微笑着,从摇椅上站起,将青兰抱在怀里,低声道:“你冷吗?”
      青兰将身子努力贴向方铭,她抬起头,看着方铭的眼睛,问道:“你爱我吗?”
      方铭轻声笑道:“爱你,如同你爱我一样。”
      青兰将头埋在方铭胸前,低声道:“那么,我不冷。”
      两人拥抱着,如同肃穆庄严的雕像,一直到月亮的出现。
      “回去吧,夜深了,明天还要早起。”方铭抱紧了青兰。
      青兰同样紧紧地抱着方铭,道:“我要你抱着我。”
      方铭没有说话,将青兰拦腰抱起,慢慢地向屋子走去。
      那间屋子,曾是齐平与青玫的婚房,而如今,物是人非。
      方铭将青兰轻轻放在床上,为她除去鞋袜,又为她盖上被子。
      “青兰,你在这儿睡,我去书房。”
      方铭转身就要离开,青兰拉住了他的手,声音微微颤抖:“方公子,你答应了我,不和我分开的。”
      屋子里很暗,看不清青兰的表情,也看不清方铭的表情。
      方铭犹豫了片刻,道:“那么,我陪着你,我就在你身边。”
      方铭坐在床边,轻轻握着青兰的手。
      青兰很是安心地闭上了眼睛,屋子里静极了,只有青兰轻轻的呼吸声和方铭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第二天。
      天微微亮,青兰醒来,觉得胸口有些闷,然后,她看到睡着的方铭。
      她放缓了自己的呼吸,免得惊醒了方铭。她轻轻地抚过他的鬓角,手指在他的发间轻轻穿过,手掌抚过他的美妙,他的眼睛。
      他最好看的是嘴唇。
      她轻轻地抱着他,如同母亲抱着新生的婴孩,她觉着有种神圣的美丽的感觉,这一刻,她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方铭从被子上爬起,并不知道自己方才做了什么事,他揉揉眼睛,打了一个哈欠,对被子下的青兰道:“你也醒了么?我都不知道昨晚我是什么时候睡的。”
      青兰不说话,只是狡黠地笑着,因为,她心中有个秘密,一个只属于自己的最美好最甜蜜的秘密。
      她永远也不告诉他。
      洗漱之后,方铭在院子里慢慢地来回踱步,道:“青兰,我们用过早饭之后便离开吧。”
      青兰笑道:“一切由你,我听你的。”
      用过早饭,又向邻家阿婶告辞,小妹依然是失魂落魄的样子。
      方铭与青兰向着伽洛,慢慢走着,走过大路,穿过小路,绕过瑜山,前面尚有数座大山。
      两人进了大山,便渐渐加快脚步,山中人烟极少,也不致被人看到而惊世骇俗。
      行了一段路程,眼见得许多景物,心中的积郁也消解了许多,不至于开心,但也不至于太过难过。
      青兰放慢了脚步,纵然如此,方铭也是勉强跟上,然而如此消耗极大,方铭不得不过段时间便要休息片刻。
      又是一个停歇,方铭喘着气,喝了一口水,问道:“青兰,你如此柔弱身子,却有那么深厚的修为,你我走了这么长的路,你难道一点疲惫之感也没有?”
      青兰道:“我是修行之人,方公子你却并未修道,自是不可同日而语,不过方公子体内似乎也有灵气,否则便是世俗之中的武林高手,也不可能像方公子这般体力。”
      方铭道:“大约是先前在丰都鬼城,无尘大师在我体内灌注了些修为,自丰都鬼城之后,我这体力、速度便渐渐改变。”
      青兰道:“我倒无端地感觉方公子体内出了佛教气息,尚有道家气息与鬼魅气息,而方公子身上妖气最重。”
      方铭惊讶道:“妖气?我父母皆是人类,为何我身上会有妖气?”
      青兰道:“方公子身上之妖气,却是和我一般的草木之灵气息,故而,方公子曾言,一见我便觉亲切,老实说,我初见到方公子,也有如此感觉。”
      方铭笑道:“这真是怪异,我本是一个人类,不读诗书,不敬佛道,却偏偏有佛道妖鬼之气,真是莫大笑话。”
      忽地,方铭问道:“青兰,先前你曾告诉我说世上并无鬼神,我却突然想起一事,先前我来伽洛途中,曾经过丰都鬼城,这鬼城之名,总该不是空穴来风,这又作何解释?”
      青兰道:“丰都鬼城之命,我也确有耳闻,只是从未见过,我曾听母亲讲,千年之前,丰都之战,母亲亦在其中,不过碍于修道界规矩,未能出手,然而丰都军民死命抵抗,确实惨烈异常,因而无数丰都守城之人死后,满腔怨气无从消散,积郁于此,日久天长,便有灵智,如若说来,当属山川之灵类,然而此类心智虽开,却依旧一片混沌,又因乃怨气所化,故而天性嗜杀,若因缘际会,集天时地利人于一体,将死者零星记忆随着怨气吸收于体内,便有了些灵智,百年修炼,倒也可成大道。如丰都鬼城者,大周四大狱皆是此类。不过这些地方,凶煞恶灵自成一体,又因俗世王朝干预,儒释道三教便是妄想加以剿灭,也是不能,故而这五处鬼地,与伽洛山,东海,十万大荒皆是妖族聚居之地,至于其他零星妖族散居之处,我却是不知。”
      方铭听此解释,大感新鲜,因而问道:“那日在登州,那野蛮女子也是妖族,听她话语,当时东海妖族。”
      青兰道:“那女子是东海龙王的小公主,小龙女,东海龙族本是蛟身,历经九蜕,而后化龙,统领百万妖族,母亲与东海龙王本是故交,因而上次我与小龙女冲突,回山之后,母亲便责怪我一番,毕竟东海势大,有独抗人类三教修士之力,许多妖族也要仰仗东海,方能保全。”
      方铭其实并不关心东海,只是无端地觉得那女子脾气火爆,便道:“东海虽然势大,然而有了那样的公主,恐怕整个东海都不得安宁。”
      青兰笑道:“方公子似乎对小龙女印象不佳,然而我听母亲讲,龙王有意为小龙女招婿,若是娶了小龙女,便能继承龙王家业,成为东海之王。”
      方铭对此兴趣欠缺,道:“管他招婿嫁女,与我何干?我们还是尽早赶到伽洛,请出夫人,救我父亲才好。”
      青兰道:“不如我叫方公子呼吸吐纳之法,方公子体内本有灵气,结合此呼吸吐纳之法,或许能加快速度,若是如此,我你一天一夜便能赶到伽洛。”
      方铭喜道:“这样自然是好,只是,我还是嫌慢了些,你往来伽洛一趟,不过也是一夜而已。”
      青兰笑道:“我百年修炼,方有此修为,方公子却有些贪心了。”
      当下,青兰便将伽洛山上基础的呼吸吐纳之法交与方铭,这方法本是青兰母亲所创,却极适合方铭,不多时,方铭速度便增加了许多。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若了前生事,相识不相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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