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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负心读书人,多情恩义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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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铭与青兰在齐家等到半夜,却也不见齐平回转,方铭隐隐有不详预感,便与青兰将门锁上,一同向齐家祖坟去。
去到之后,果然如方铭所预料,坟前空无一人。
青兰道:“方公子,姐夫这是向哪里去了?夜已深沉,难不成姐夫遭遇什么不测?”
方铭沉吟道:“不测倒是可能性极小,然而怕是有其他更为不妥之变故?”
青兰道:“是何变故?”
方铭道:“齐老夫人既已去世,齐兄又于坟前休妻,自此便是一人,了无牵挂。以齐兄近几日情形推断,恐怕是齐兄去了兰若寺,若是只向寺内大师求超度亡灵尚属自然,然若是齐兄看破红尘,意图遁入空门,怕是大大不妙。”
青兰急道:“若是姐夫入了空门,却又将我姐姐置于何地?方公子,此事要不要告之我姐姐?”
方铭道:“你暂且回家,通知青玫尽快赶回来,然后在家等待青玫,我去兰若看一看,毕竟齐兄之遁入空门亦只是我一个猜测,若果真追到齐兄,我自当劝他回家,无论是否追到齐兄,我都会在明日正午回来,若是我明日正午仍未回来,便是我在兰若出了变故,你与青玫便回山请你们母亲出山,毕竟兰若寺有无尘大师坐镇,你姐妹二人定然不敌。”
两人分开行动,方铭趁着些微月色,一路狂奔,上次夜登瑜山,不过是数日之前,因此这路径虽然隐秘,方铭走的倒也不算费劲。
方铭不知齐平究竟何时离开齐家祖坟,亦不知齐平究竟走到何处,因此一路上不敢放慢脚步,紧赶慢赶,终于在天微亮时赶到了兰若寺。
此时虽只是五更左右,兰若寺众僧人却早已起床,练武、洗扫、静修者各不相扰。兰若寺于戒律极严,然而修行一道,却是任众僧各自抉择,除去早晚诵经等集体活动之外,其余时间无论众僧人如何修炼,寺内长老、住持并不加干涉。
因此次与上次夜访兰若不同,方铭决定正正式式拜访兰若,先问清齐平是否已到达兰若,然后再作打算。
兰若寺前便有一个小僧人在扫地,方铭轻轻走过去,双手合十道:“小师傅好,打扰了,有一事相询,还望小师傅不吝赐教。”
小和尚似乎并没有见过方铭,因而赶忙放下手中扫帚,恭敬还礼道:“施主好,不知小僧何处可以帮到施主,施主请讲。”
方铭道:“不知小师傅是否曾见过一个年轻男子,身材与我相仿,前来拜访兰若,就在昨晚或者今日。”
小和尚想了一想,摇摇头,道:“小僧自三更起便在寺外打扫,却并未见到如施主所言之年轻男子。或者那人是去了别的地方。”
方铭估计齐家祖坟与兰若寺距离,以齐平速度,便是一路不歇息,估摸也是这个时间,因而他也没有在去询问那个小和尚,道了一声谢,便去兰若寺旁寻了一处干净地方坐下。
小和尚也不去管方铭,自去扫他的地,忽地寺内走出一个长眉僧人,小和尚见了,便放下扫帚,施了一礼,道:“见性师伯好。”
那僧人正是见性,见性换了一礼,问道:“今日修行如何?”
小和尚道:“今日师侄三更便起床打扫,却仍未将寺前这地扫干净,我将这处扫过,那处便落了树叶草梗,将那处扫了,这处却又脏了。未完成师伯教导,还请师伯责罚。”
见性道:“未将这地扫净,只能说你修行依然不够,明日依旧要将这地扫净,何时扫净,我便传你更深佛理。”
小和尚双手合十道:“谨遵师伯教诲。”
两人说话间,这地上又被风吹来无数杂物,在方铭看来,这小和尚怕是扫一辈子,不眠不休,也不能将这地扫净,因而他便忍不住喊道:“大师这要求也太过分,寺前这地便在此,既不能遮挡起,又不能阻挡山间大风,纵然这位小师傅将地扫净,却仍有大风吹来杂物,若是如此,何时是尽头?大师岂不是为难这位小师傅?”
方铭认出这长眉僧人,然而他今日并非前来寻衅,又知这僧人并非性恶,只是行事理念与自己不同,故而对这僧人也是礼敬有加。
长眉僧人显然也认出了方铭,见性修为亦是极好,对方铭双手合十道:“原是有缘之人来访,却不知施主为何不寺内一坐?施主方才所言,于山外常人,自是道理,然而佛门子弟,却另有一番道理,施主若有兴趣,可近寺与贫僧一谈。”
方铭恭敬婉拒道:“在下此次前来,另有事情,却不便打扰大师,日后若有机会,在聆听大师佛法。”
长眉僧人并不强迫,只微微一笑,便转身向寺内走去。
方铭只觉得与前几日相比,这长眉僧人却是平和了许多,不似当日之火爆脾气。
忽地,那扫地小和尚道:“师伯,我将这地扫净了。”
方铭疑惑地看向那小和尚,长眉僧人却是欣喜转身,道:“你果真将这地扫净了,我却看这地满是杂物灰尘。”
小和尚不慌不忙道:“师伯莫不是要考验师侄?这寺前之地确实满是杂物,然而师侄心中之地却是纤尘不染,八风不动,任这外界如何风吹,师侄心中却依然不落尘埃。”
长眉僧人抚掌笑道:“善,善!有此感悟,今日便为你说一禅师故事,施主不妨也听上一听。”
方铭与小和尚均是恭敬答道:“愿闻其详。”
长眉僧人道:“我释家曾有一得道高僧,有弟子无数,其中最出众者当属神秀,同时柴房另有小沙弥一名,法号慧能,这慧能大字不识一个,却颇有悟性。一日高僧考验众弟子,便命众弟子各做一偈,阐述法理,众弟子所做,高僧皆不满意,唯有神秀,做偈为‘身似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高僧颇为满意,然眉目之间似仍有不豫之色,此时恰巧慧能从门外经过,听高僧读神秀所做之偈,心有所感,随口也作了一偈。
那慧能所作,便是‘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高僧大喜,终将衣钵传与了慧能。”
长眉僧人对方铭与小和尚道:“你二人可知为何高僧将衣钵传与一个大字不识的小沙弥?”
小和尚道:“师侄觉得,神秀所作之偈,表示自己心中无物,然而不如慧能所作之偈更为彻底,既然心是无形,色是空,万物皆空,那么菩提树,明镜台亦是空。”
长眉僧人笑而不语,又向方铭问道:“施主又有何高见?”
方铭摇摇头,道:“在下并无甚见解,也不如小师傅那般深刻,只是无端地觉得慧能的偈更有佛理,更加好听。”
长眉僧人道:“如此看来,倒是施主比我那师侄更有悟性了。”
方铭惊讶道:“大师此言何意?”
长眉僧人道:“慧能后来自是一代宗师,开宗立派,将毕生所悟写做一部经,名为《指月录》,经书之名,亦源于慧能之机锋,曾有人问慧能缘何不识字却领悟佛理,慧能不答,只是将手指向月亮,那人亦是聪慧,便悟了慧能之意,佛理如月,文字却如手指,人若要见月,自是可借手指之助力,然而若无手指,亦能见月。
故而慧能之意,便是不着文字,直指人心,如施主所言,无端地觉得好听,便是见月,而我那师侄加以解释揣测,却如同舍本逐末,去研究那手指。”
方铭与小和尚俱是大悟,方铭心悦诚服道:“大师果然佛法高深,在下佩服。”
长眉僧人淡然道:“施主谬赞了,若论佛法,自然当是无尘师祖第一,若无无尘师祖前日释义,恐怕贫僧此时还落于窠臼。”
突然,那小和尚指着林间上山之路,道:“师伯、施主请看,那里有一个人!”
方铭看去,那人衣衫褴褛,神情困顿,手足鲜血淋漓,却正是齐平。
方铭忙跑过去,喊道:“齐兄!齐兄!”
齐平忽地眼睛一亮,继而身子晃了一晃,便倒在了地上。
长眉僧人忙招呼那小和尚与方铭一起将齐平抬到了寺里禅房内。
禅房内,长眉僧人为齐平把脉之后,道:“齐施主只是耗尽了气力,因体力不支而昏倒,待贫僧为施主熬些稀粥,齐施主喝过之后,休息片刻便可恢复。”
长眉僧人留下小和尚照顾齐平,自己去后院厨房熬粥。
小和尚也不说话,只是端水递毛巾,然后安静地站在一旁,方铭随口问道:“小师傅,无尘大师可曾离开?或是仍在寺内?”
小和尚道:“无尘师祖现在闭关,前日无尘师祖为寺内僧人讲经之后,便宣告闭关三日,也就是后天,无尘师祖便出关了。”
方铭道:“我前些日子曾来过兰若,当时匆忙,却未发现寺内闭关之隐秘处。”
小和尚心地单纯,直言道:“寺内并无闭关之处,一般僧人若有感悟需要闭关,自是向寺外高出,寻一僻静地方,也无人打扰,自去闭关,无尘师祖亦是如此,不过他是在寺外山巅最高处,也不许别人打扰,只言三日之后便可下山。”
方铭心中却是存了些念头,然而也不便与这小和尚说,因此便又与小和尚闲谈了一些,便沉默不语。
过些时候,长眉僧人端了一碗稀粥进房,道:“施主将这粥喂齐施主喝下,我观齐施主面色苍白,当是久未进食。”
方铭接过粥碗,叹道:“前天齐兄家中变故,齐家老夫人不幸离世,齐兄为母亲守灵,直至次日送母亲下葬,一直不饮不食,这身体却如何能支撑得了?”
长眉僧人与小和尚俱是面色肃穆,口中默诵佛经。
又过些时候,齐平终于醒来,张口第一句便是:“我可到了兰若寺?”
方铭气道:“不是兰若,难不成还是你家中?齐兄此事却做的太过!连命也不要了?”
齐平无力笑道:“出家出家,今番总算是将家出了!”
方铭道:“齐兄休做此番打算!我已令青兰将青玫请回,你家中尚有妻子,谈何出家,莫非你还要我再来一次夜访兰若?”
齐平摇摇头,道:“方兄好意,我却是心领了,然而,方兄纵然能将我身体带回那地方,却能将我心带出兰若?至于青玫,我已说过,今生夫妻缘分已尽,便是她亲来,我心亦不能改变。”
方铭一时结舌,只好道:“齐兄暂且在此将身体养好,若是身子垮了,什么谈经论道全都无法。”
齐平只是微微一笑。
方铭请小和尚代为照顾齐平,自己与长眉僧人出了禅房。
方铭道:“大师可知我与大师有何要讲?”
长眉僧人道:“贫僧微微能猜到一些,若是贫僧所猜不差,施主可是为了齐施主出家一事?”
方铭神色肃穆,道:“确实是此事。大师有所不知,齐兄此番萌生出家之念,只为因缘际会,先是齐兄夫妻争执,齐兄夫人离家,继而齐老夫人骤然过世,齐兄受此连番打击,因而萌生出家之念,却并非了无牵挂之人。因而若齐兄提出落发为僧,还请大师慎重考虑。”
长眉僧人道:“施主心忧好友,此精神可嘉,然而施主若果真一心为友,便该由齐施主自己抉择,齐施主之举,自有他的道理,施主不宜干预,贫僧亦不可干预,若是齐施主要出家于兰若,贫僧愿亲手为齐施主剃度,然而若齐施主不愿出家,贫僧亦不强求,只盼齐施主能不时前来兰若,与贫僧说一说佛法,齐施主之佛缘,便是无尘师祖亦是称道。”
方铭心知长眉僧人之言不无道理,也知此事只有青玫或能解开,因而请求道:“既是如此,在下也别无意见,只是齐兄妻子正在赶来,还请齐兄夫妻见面之前,大师不要为齐兄剃度。”
长眉僧人道:“若是齐施主极力要求,贫僧自然无法,不过贫僧亦许齐施主与妻子相见,若是尘缘不了,便是身处佛门,亦如红尘。然而,齐施主妻子却是不可进寺,先前贫僧及寺内僧人冒犯,已是犯戒,今番寺内严究戒律,齐施主妻子既是妖族,又是女子,自然是不可进寺。”
长眉僧人犹豫了片刻,道:“此寺规便是无尘师祖提出。”
无尘之事,兰若寺内向有流传,寺内历任住持各有打算,亦不禁止,因而便是长眉僧人听闻无尘说出此条规定,心中亦是感慨,然而再看那无尘大师,却依旧是微笑表情。
方铭却不忿道:“此番规定却也太无理,难道寺内便不许女居士进香拜佛?”
长眉僧人道:“无尘师祖自有道理,不近女色亦是佛祖法旨,既是如此,齐施主妻子便不宜进寺,若她定要进寺,贫僧也只好加以阻拦。”
长眉僧人又道:“见与不见,只在齐施主而不在兰若或他人,若是齐施主心存遁入空门之志,便是见了妻子又如何,若是出家之志不坚,便是不见又如何?”
方铭无语,只好请求道:“无论如何,还请大师慎重考虑,若是齐兄夫妻相见,还请双方万勿动武。”
长眉僧人道:“贫僧愿向施主允诺,贫僧及寺内僧众并不干预寺外之事。”
两人又向屋里,看了齐平,齐平气色已渐渐好转,方铭道:“齐兄,我估算时间,青再有片刻便要回来,难道齐兄一点也不愿再见青玫?一日夫妻百日恩,难道经年之伉俪情深竟败于一日龃龉?”
齐平低声道:“方兄不必相劝,我意已决。道不同不相为谋,夫妻之间亦如是。我由儒入佛,她却天生厌恶佛教,两人必定无法相处,并且,她为妖族,千百年不过一瞬,而我芥子之人,百十年便是一生,我与她必定无法长相厮守,我于她不过是一段记忆,一个曾经,而她于我却是一生全部。我不愿陷此泥淖,倒不如及早舍弃,皈依佛法。”
方铭正欲反驳,却听到青玫声音:
“齐平,你出来!我要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