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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不敢慢舅姑,持家如履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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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平忽地恍然大悟,一时间得意忘形,抚掌大笑道:“母亲,一句‘尽人事,听天命’如何?尽人事,乃是顺心而为,人性本善,发省本心,止于至善,由此修身齐家皆是如此,听天命,乃是不偏不执,可为而为之,不可为亦为之,无论成败,皆不负此心。此即思虑所得,尽人事为始,听天命为终,二者皆为本,而事与命为末。以此解大学之道,可否?“
齐老夫人微笑道:“虽是胡说八道,牵强附会,却也歪打正着,有些道理,算你过关吧。只是得意之时,还谨记端正形态。“
齐平忙端正坐姿,看向青玫,微微尴尬。
青玫坐在下首,笑道:“母亲与哥哥讲那些道理我也不懂,只是这身体要紧,用饭之时,还是专心进餐的好。”
齐平笑道:“妹妹所言极是,食不言,寝不语,乃是圣人教诲。”
青玫取过竹筷,夹起青菜放在齐平面前碟中,道:“哥哥莫掉书袋了,多吃些菜。”
齐平看看碟中青菜,又看看青玫,总觉不好,又不知哪里不好,若要吃下,恐有轻佻之意,若又不吃,又恐伤了佳人一片情意,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
无奈,齐平便夹起另一碟中鸡蛋,放在齐老夫人碗中,道:“母亲身体不好,还是多吃些蛋补补身体。”
继而齐平匆匆将那碟中青菜和着清粥吞下,也顾不得尝尝那青菜是否多了一些别样味道。
齐老夫人满面春风,心中欢喜,便夹起一块豆腐放在青玫面前,道:“青玫初至家中,家中贫寒,却是让你受苦了,青玫也多吃些菜,自己身体要紧。”
青玫道:“母亲哪里的话,我既是齐家女儿,自当与母亲、哥哥同甘共苦,又怎能挑剔?何况我也并非什么大户人家子女,往日家中一样清粥小菜,还请母亲不必客气,我既是齐家女儿,自是与母亲一家人,怎敢母亲操劳?”
青玫至齐家第一餐便如此过去,起初三人各自谦让,略略有些不自在,待到之后,三人相处愈发融洽,便真如一家人一般,亲密无间。
如此过了些日子,一家人倒也和睦,每日粗茶淡饭却也其乐融融。
只是好景不长,青玫终还是遇到无米之炊。
自齐平父亲过世后,齐母身体抱恙,一家营生便由齐平承担,然而齐平长于读书治学,于家长里短却是一窍不通,往日里家中只有齐母与他二人,家中几亩薄田,尚可勉强度日,然青玫到来,家中多了一人,仓中余粮本就不多,如此更是不多时便已告罄。
青玫并没告诉齐母,只是与齐平商量。
齐平道:“我已多日不曾踏足庖厨,竟不知家中贫寒如此,我为人子、为人兄而至于斯,实在惭愧。”
青玫安慰道:“哥哥不必自责,家中本就积蓄不多,加之我来,消耗日增,怎是哥哥错误。”
齐平喟然叹道:“既是如此,我当择日离家,去县城一趟,若是能某个西席先生的营生也好,只是这家中便有劳妹妹了。”
青玫道:“哥哥竟要出门?若是做了别家的西席先生,离家既远,又受人牵制,恐是一年也不得回家几次。”
齐平黯然道:“虽是如此,却也无可奈何,只怪我百无一用,连累母亲与妹妹你竟至于这般地步,便是离家,也是无奈之举。”
青玫劝道:“哥哥,此事还须从长计议,母亲年事已高,所谓父母在,不远游,哥哥本该晨昏请示,有怎能离家不归,令母亲担忧?”
齐平道:“此举又岂是我之所愿?然家中已无余粮,我又能坐视家中妇孺忍饥挨饿而无睹?”
青玫道:“不如这样,哥哥,我向邻家婶婶借来织机与棉纱,哥哥尽管读书便是,我在家中左右无事,便在闲暇时纺纱织布,也能换些钱粮。”
齐平断然道:“万万不可!你在家中本就操劳,既要照顾母亲起居,又要操持一家饮食,我观母亲近况,虽是有三叶崖藤入药,但她终究春秋鼎盛,卧病在床这些日子,母亲双腿竟渐渐失去知觉。我私下问过胡伯父,他已言明,母亲之病,乃是岁月侵蚀,非金石可医,生老病死,本是常事,纵使大罗金仙,也无法令母亲身体好转了。若是如此,妹妹日后定然要照顾母亲,片刻不得离身,又怎能纺纱织布?还是为兄出门另谋生路罢。虽然有愧于母亲,却是非去不可了。“
青玫急道:“哥哥!你若出门,家中只余我与母亲两个妇人,若是遇到些许危急之事,我与母亲又怎生处置?哥哥若是离开,家中无一男子,里外往来一切事宜,又如何经营?哥哥还请三思!我虽说要照顾你与母亲,然而一日三餐不过些许时间,陪伴母亲总归也是陪她说些话儿,也是手中无事,若是搬来织机,再由母亲指教我纺纱织布,也不令老人无聊,更是一举双得,哥哥意下如何?“
齐平犹豫道:“只是……只是如此,妹妹岂不是终日劳累,不得休息,这又令为兄于心何忍?“
青玫笑道:“哥哥莫小觑了我,我现在在家中也不是坐在深闺中的小姐,这般事情,不过是十指间活动罢了。况且纺纱织布、照料饮食,乃是生儿育女,不都是我们女人家分内之事吗?“
下山不多时,自从认识了齐平,青玫便逐渐褪去了一身的不食人间烟火之飘渺清高,反倒愈发像是一个俗世女子,整日里心中想的便是柴米油盐、一日三餐与齐家里里外外纷繁琐事。
齐平既知青玫决意,便道:“若是如此,我便去向邻家婶婶借些工具。“
青玫道:“我陪哥哥去罢,哥哥只知读书,这邻里往来,还不如我这刚来的女子。“
齐平也并不生气,只是搔搔头发,一笑了之。
齐平与青玫所说邻家婶婶,家中丈夫在外做工,倒是也有一对儿女,兄长大牛与齐平一般年纪,天生一把好气力,只是有些憨头憨脑,妹妹比兄长小了两三岁,如小家碧玉,长的清秀可人,却是精灵古怪。
邻家婶婶一家人,虽未读过多少书,却是与邻里为善,待人极好,因与齐家邻近,又因齐家只余孤儿寡母两人,故而对齐家极为照料,两家关系也尤为亲密。
“阿婶,在家忙什么呢?”
蒹葭径直推开门,向门内喊道。
邻家阿婶忙迎出来,笑道:“原来是阿玫,快到家里来坐,平儿,也进来吧。”
齐平与青玫走进四四方方一座小小院子,阿牛正在劈柴,赤着上身,满是硬硬的肌肉,见到齐平两人,也不说话,只是憨憨一笑,又埋头劈柴。
邻家阿婶埋怨道:“这么大的人了,见人也不打个招呼,只知道干活,看你以后怎么娶媳妇。”
阿牛抬起头,偷偷的看了蒹葭一眼,“呵呵”一笑,依旧不说话。
阿婶又道:“平儿,阿玫,快到屋里坐,有什么事在屋里说。”她有提高了嗓门,叫道:“阿囡,阿囡,去烧些水来。”
一个柔柔细细、欢欢快快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应道:“听到了,母亲,是齐平哥哥来了吗?”
阿婶道:“是的,你齐平哥哥和阿玫姐姐来了,不要整天呆在屋里,出来见见人。”
屋里又轻轻应了一声。
齐平、青玫随阿婶在屋里坐下,齐平开门见山道:“阿婶,这次我来是向您借一些东西的。”
阿婶笑道:“平儿这是什么话,若是需要,直接拿去用便是,说什么借呢?”
齐平羞涩地搔搔脑袋,道:“阿婶真是太客气了,只是又要麻烦阿婶了,我心中也过意不去。“
此时邻家小妹端茶进来,首先敬上阿婶,其次齐平,再次蒹葭,虽是农家女儿,却也进退有据,不失分寸。
阿婶对邻家小妹道:“阿囡,你也坐下吧,与你阿玫姐姐亲近亲近。“她又向齐平道:“你我邻里,互相扶持本是应该,并且你父亲在世之时,对我孤儿寡母多有帮助,那几年阿牛的父亲过世不久,我一人拉扯这两个孩子,若非你父亲时时接济于我,恐怕我这一家子早就断绝了。”
说着,阿婶便红了眼眶,齐平忙好生相劝。
阿婶指着小妹,又道:“这两个孩子还小的时候,你父亲还亲自教他们和你一起读书认字,你应该也记得的。可惜阿牛脑袋不灵光,便是你父亲满腹经纶也无可奈何,倒是阿囡,还认的几个字。”
齐平笑道:“小妹天资聪颖,学起字比我还快,只是可惜以后没能继续学下去,否则也是一个女状元。”
阿婶摇摇头,叹道:“穷人家,哪有什么时间去读书,便是她认几个字,我也就指望她能嫁到一个读书人家,不再受穷便好,就是做一个小妾、婢女也强过在这样的人家受苦。”
齐平一时无语,也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只好尴尬道:“小妹天资聪颖,又生的漂亮,自然能嫁一个好人家。”
阿婶叹气道:“算了,这些事暂且不提了,阿牛的婚事还没有着落,做妹妹又怎么出阁?平儿,这次来是要借什么东西吗?”
齐平道:“这次是为青玫来借织机,因为先前家里不曾用到,而后母亲身体不好,也未置办,此时要用,却只好麻烦阿婶了。”
阿婶道:“这个好办,我家里便有两架,一个是我先前用的,一个是为阿囡置办的,不过这几年我也渐渐不去织布了,这样吧,平儿你与阿牛将阿囡屋内的那架织机抬去,阿囡就暂且用着我屋内那架。”
齐平道:“这样恐怕不太方便吧 ,还是将那新织机留与小妹,青玫用那旧的织机便好。”
阿婶却不容置疑道:“平儿不要推辞,就这样定了,你父亲对我家的恩情,又岂是一架织机能比量的?”
既是如此,盛情难却,齐平便与阿牛一起,由阿婶领着,去邻家小妹屋内搬那织机。
于是乎,正堂中,便只有青玫与邻家小妹相对无言了。
不多时,看起来柔柔弱弱的邻家小妹便开口问道:“姐姐可是叫青玫?一直听姐姐名号如雷贯耳,今日一见,却是见了真面目。”
青玫听小妹话里有话,便滴水不漏地答道:“不知姐姐我的名号如何竟使妹妹高看?那么,今日见了我的真面目,妹妹又作何感想呢?”
小妹温柔笑道:“小妹原以为姐姐该是一幅大家闺秀的模样,不料今日一见,姐姐却是另一幅样子,又不曾听姐姐说话,小妹还以为姐姐……姐姐还请饶恕小妹放肆。”
青玫笑道:“妹妹哪里的话,姐姐我哪里是什么大家闺秀,不过是和妹妹一样的人家罢了,今日我原是要独自前来的,可是偏偏齐平哥哥他放心不下,定要与我一起,我也无奈,只好由他了,不过也是,这家里杂事操持,自然是我等女流的本分,而这些邻里往来,还是由平哥哥出面的好。”
小妹“哼”了一声,脸色几次改变,她自然听得出青玫话里暧昧,可偏偏这是她比之不及的,青玫这番话令她顿时结舌。
小妹愣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黯然道:“那是自然,恐怕姐姐与齐平哥哥的婚期要定下了吧。”
青玫见小妹眉目间无比失落,也知触动了她心事,便轻声道:“妹妹哪里话,这等事自然是听天意,看缘分,若是有缘,便是天定,若是无缘,又岂是人力可为?妹妹还是想开了。”
小妹盈盈起身,向青玫行了一礼,道:“还请姐姐恕罪,妹妹身体不适,先行告退了。”
小妹转身离开,行走间如弱柳扶风,身影无比萧瑟,令人心疼且怜爱,可是,偏偏她却喜欢齐平。
爱情,从来都没有怜悯与谦让。
青玫抬头,齐平与阿牛正合力抬着织机向门外走去,却不见了阿婶,想必是阿婶发觉了小妹异常。
青玫快步上前,取出手帕,踮起脚尖,仔细为齐平拭去额头上的细汗,温柔笑道:“哥哥,不要太累了,慢些吧。”
青玫与齐平挨的极近,齐平呆呆站着,一动也不动,呼吸间尽是那人体香。
阿牛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也明白,却仍是憨憨一笑,一句话也不说。
青玫乃是七窍玲珑之心,自然将阿婶家三人的心思看个通透,然而,这种事,她知道,却不能与齐平说,或许齐平也知道,只是也不能说。
两人都彼此心知肚明,然而有些事,还是不说为好。
齐平与阿牛将织机抬到了齐家,齐平请阿牛歇一歇,喝口水再走,阿牛却是憨憨一笑,连连摆手,转身回去了。
齐老夫人躺在院子里的摇椅上休息,见阿牛匆匆离开,便对从屋里走出来的齐平与青玫道:“阿牛怎么不坐下,歇息片刻?平儿,我家虽然与阿牛家交好,然而这礼数,还是不能失了。”
齐平笑道:“母亲教训的是,只是,阿牛的脾性,母亲也是知道的,他若要走,便是九头牛也不能拉他回头。”
齐母叹道:“好好的两个孩子,却竟迷住了。”
齐老夫人又是阅人无数,多少经历,邻家两个孩子的心思,自然瞒他她不过,只是,一旦牵扯到这样事情,便是天上月老红绳也抵不过人间情意绵绵,孩子的事她便由孩子们去了。
齐老夫人又笑道:“青玫,这借来了织机,莫不是要纺纱织布?可需要我这残朽之躯散些余光?”
青玫见齐老夫人要起身,忙过去扶着她,老夫人双腿日渐僵硬,失去知觉,因此齐平与青玫也常扶着老夫人在阳光好的日子去院子转转,总是期冀着能有奇迹发生,然而,一切都敌不过时间,二人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倒不如齐老夫人看的开。
青玫扶着齐老夫人,笑道:“我也有段时间没有摸织机了,手生了不少,到时候一定还要母亲指点的。”
其实青玫哪里会什么纺纱织布,这些话无非是托词而已,然而,于她而讲,玄奥晦涩、无比复杂的符文也能画出,纺纱织布更并非难事。若非她在人间,不可随意使用法术,否则便是凭空取出万两黄金也不是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