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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人生若只如初见,有因无果不恩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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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铭昏迷已有七日。
方府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诸公子正坐在堂中焦急地等在或奇人上门,或遍布登州城内外的小厮们的消息,突然地,推门进来一位女子。
她发如浓云,纷纷扰扰,眉若柳叶,春风新裁,眸如星月,清澈如水,朱唇皓齿,含笑半露。身着一袭白衣如云,轻灵如风,又如幼鹿跃野,欢快自然,雏凤翔空,清丽可人,足踏一双素面软底苏绸鞋,如凌波踏云,不惹尘埃。
府前的仆人忘记了上前询问,任凭那女子推门而入,只是呆呆地站着发愣,手中的扫帚掉了也未发觉,院中的丫鬟如同见了凤凰的麻雀,低头自觉形陋,不敢与之比肩,就连盛开的牡丹,国色天香的花魁,见了这女子也仿佛羞愧了,收拢了怒放的花颜。
厅中诸公子才看这女子一眼,一个个就仿佛丢了魂、失了魄,想要紧紧盯着她看个够,又怕唐突了佳人,只觉得心跳加速,呼吸急促,又不敢大声呼吸,生怕破坏了这静谧而美好的场景。
赵公子见到这女子,第一反应是伤心且追悔莫及,他伤心自己家中号称登州第一美女的妻子竟是不及这女子的一分半毫,他后悔自己为什么那么早地成亲,却再难得到这佳人青睐,只怕众兄弟中的那个福星会得到佳人垂怜,继而他又自我安慰,想着这普天之下也没用哪个男子配得上这女子,哪怕是连这女子的一丝衣角也是配不上的。想到这儿,赵公子也不那么沮丧了,露出几分“我吃不到你也吃不到”的幸灾乐祸的神情。
沈公子虽是不愿成亲,但他方才几乎要肋生双翼飞回家中立刻托人上门提亲,哪怕是倾家荡产再多聘礼也在所不惜,一想到钱,他又顿时想狠狠地抽自己一个耳光,暗骂自己混蛋,竟用这铜臭来污浊佳人,心中自觉已是万万对不起这女子。接而他又感叹这女子清纯可爱,天真无邪,如同在水晶一般不含一丝杂质,纯洁的像一朵风中颤抖的小白花,直教人忍不住呵护她。沈公子此时有恨自己为什么不生的在强壮一些,好能去呵护她不受任何伤害,一时之间懊恼之情溢于言表。
唐公子却是眉头紧皱,作苦思状。平日里他自诩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今日见到这女子,却恨自己才疏学浅,竟找不出合适的词语来形容这女子。什么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只觉得像一滩花花绿绿的颜料,若用来形容这女子便是对她的亵渎,什么着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增一分则肥,减一分则瘦,只觉得俗不可耐,半分也描绘不出这女子的仙人之姿,什么凌波微步,罗袜生尘,翩若惊鸿,矫若游龙,曹子建若是见了这女子,怕也会觉得洛神连这女子的万分之一也不如。唐公子从来没有如此苦恼过,他觉得若是找不出世界上最美的字眼来赞美这女子便是犯了一件极大的罪过。
一时之间,诸公子表情各异,心绪万端。
那女子说话了:“请问……”
音色清,如碎玉迸珠,清脆沁人,声调缓,如幽谷清泉,汩汩潺潺。夜莺低唱,百灵婉转,芙蓉泣露,香兰笑靥,如瑶池仙音,飞下云端,如昆仑琴弦,失落人间。
众人初见容貌,已是魂魄飞散,再闻仙音,更似神游九天,虽只听得两字,却已觉得如同在三伏天饮下一杯冰水,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清凉痛快,又像三九天拥一炉炭火,身心俱有一种舒适惬意之感。那声音仿佛有了法力,将一个个人的心魂都勾住了,只觉得整个心都在春天里,在懒洋洋的太阳下,在微风中,在毛毛细雨中,飘啊飘的直要飞向云端。
赵公子一干人等,虽听得女子询问,却全呆立在堂里,动也不动,仿佛中了定身术。
女子见状,微微皱了精巧的眉头,上前一步,再道:“请问哪一位身体不适,需要救治?”
众公子如大梦初醒,反应过来,便要回答,却将一个个的伶牙俐齿丢到了九霄云外,只是“我……他……”支支吾吾了半天,好一会儿也说不出句完整的话来。
那女子不耐,便要轻移莲步,转入内庭。
正在此时,内室的方员外听得堂前先是一片寂静无声,继而一阵嘈杂,心中诧异,便举步走出,一探究竟,正与那女子相对。
或许是方员外操劳过度,忧思成疾,以至于出现了幻觉,又或许是那女子便真的与某人有几分相似,方员外与那女子相对相视之时,堂中众公子真真切切地听到了方员外声音颤抖的一声呼唤:
“阿萝?!”
那是方员外早逝的妻子的名字!
不觉间,方员外忽已泪流满面。
那女子见状,顿时手足无措,忙解释道:“这位老伯,您弄错了,我叫青兰,不叫阿萝!”
方员外怔了一怔,擦掉眼泪,苦笑道:“你当然不是阿萝,当年是我亲眼看见阿萝在我怀里死去,当年是我亲手将阿萝葬于南山之畔,当年的南山之畔的那株青萝也已荣枯了十六个春秋,你,豆蔻芳华,当然不是阿萝。”
顿了顿,方员外又感叹道:“只是,姑娘与我那亡妻的气质竟如此相像!”
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方员外又问道:“不知姑娘来此为何?”
不待青兰回答,一干公子便争先恐后地答道:“她说她要为方兄治病。”
方员外皱皱眉头,摇头道:“我看姑娘年纪不过二八,只恐经验不足,我铭儿病状奇异,只怕姑娘也是束手无策。”
这是方员外唯恐青兰医术未有大成,不肯轻易让她为方铭施针下药。
青兰也不生气,只是浅笑道:“夫人有令,此行必将方铭医好,还请老伯让我进去。”
方员外及众公子又是好奇:“夫人又是何许人氏?”
青兰只笑不答。
众公子抵不过这笑容的杀伤力纷纷求方员外让青兰一试,方员外看着这如婴儿般纯真的笑容,似乎心里的某块地方被触动,眼角又要湿润,便急忙应道:“也罢,姑娘可随我至内室,只是姑娘务必谨慎,万望怜惜老夫这唯一的依托。”
青兰自是应允。
内室。
青兰静坐床畔,玉指按在方铭手腕处,凝神敛息,闭目无言,只是暗暗运功,不一会脸上便布满了细细的汗珠,显然青兰是费了极大的精力,与此同时,方铭头顶也是冒出丝丝白雾,遇到床帏,竟瞬间凝成一层白霜,在这三伏天里,密不通风的室内一改往日的闷热,竟泛出一阵冰冷。
约有一炷香的功夫,青兰脸上的细细汗珠凝成一个个晶莹剔透的大大的水珠,顺着少女的发梢滑落,成抛物线,正落在方铭唇间。
正此时,青兰收起玉指,起身,长舒一口气,道:“老伯放心,他很快就会醒了。”
话音未落,方铭睁开了眼睛。
方员外发觉,急忙上前查看,只见方铭神采奕奕,一改往日昏厥之状。方铭既醒,也不先问候父亲,也不先招呼众友,在众人的注视下,方铭的嘴角弯起了浅浅的弧度,他旁若无人死不要脸地深情问道:
“妹妹天人之姿,敢问芳名?”
众人若有眼镜,定已跌落一地。
众公子暗暗叹服方铭无愧薄幸之名,果真非同常人,别人若是见到青兰这等神仙般的人物,怕是连亵渎之心也生不得半分,可那方铭竟大胆无礼地“调戏”那佳人。
方员外闻言大怒,扬起手掌便要落下,却被青兰阻止。
青兰本立于方员外与方铭之间,正背对方铭,此时回眸浅笑,如细雨沾裳、微风拂面的浅笑,答道:“我叫青兰,你为何叫我妹妹?我很小么?”
方铭击掌大叫:“好名字,果真是空谷幽兰般的一个女子,当真是名如其人。”
方铭见青兰也不生气,又更加放肆了:“我一见妹妹便觉得似曾相识,天生便觉得亲切,自然叫你妹妹,不然叫你姐姐,岂不是那小荷才露尖尖角便为映日荷花别样红,如此岂可衬托妹妹的天生清丽?”
青兰本是豆蔻少女,虽未曾受过诗书礼乐的教育,但也隐隐约约明白方铭是在夸她,加上少女直觉方铭与那几名年轻公子相比,更加令人可亲,目光也不似那些公子般令人生厌,于是笑逐颜开,如雏花怒放,闪花了一屋子人的眼。
“既然这样,那我就叫你哥哥了。”
“好妹妹!”
方铭自然是连声答应,笑得合不拢口。
突然,如同清流击石,金戈碎玉,屋顶传来一声娇喝:“臭男人,无耻!”
青兰闻言,脸色大变,也不多言,便飞身出屋,只是下意识地一把抓起方铭,将他挡在身后。
屋内众人也是大惊,一个个急忙跑出内室,来到庭院里。
自屋顶飞身跃下一女子,那女子黛眉如剑,杏眼如炬,满满的怒火发向方铭,一张粉面无悲无喜,只是不知她心中有多么讨厌方铭了。
方铭似有意、或无意,跨步向前,挡在青兰之前,一脸义不畏死的慷慨之情。也许是方铭的幸运,他没有注意到,方才他置足之处已然结了一层薄冰。
方员外此时已与众公子来到院内,他轻咳一声,向那女子拱手问道:“这位姑娘,不知犬子方铭何处冒犯了尊驾,劳得姑娘大动肝火,犬子无知,还望姑娘恕罪。”
方员外心知这女子才一瞬便从屋顶飞至庭中,暗忖这女子定非常人,故而言语中带有几分敬重。
那女子冷哼一声,道:“七日之前他在酒楼轻薄与我,我便对他略施惩戒,方才正欲解除法术,却不料已有人抢先一步,继而又听他言辞轻佻,非礼他人,故出言斥责。”
女子稍稍舒缓脸色,露出几分笑意,对方员外行礼道:“方老先生仁心圣手,救人无数,自是功德无量,天道有常,好人必有好报,令公子的事,我便看在方老先生的面上,就此算过,如何?”
女子虽是对方员外言行恭敬,但或许是长期形成的气势,一个“如何”便透出一股迫人之意,只是在方员外的凡人看来,如宝剑藏锋,虽利却不伤人。
方员外毕竟是几十年风雨的老人,往日里行医也听过不少精灵鬼怪、仙圣神明之事,不过只当做笑谈罢了。今次见这女子,心中便料到这女子鄙视某路身怀异术之士,甚至那青兰也非常人,当下不敢怠慢,问道:“不知您尊府何处,若无要紧事,不如小坐片刻,容在下一尽地主之意。”
那女子不知为何对方员外极其恭敬,有问必答:“自此往东三百里,有一株大桑树,我家便在桑树下面。只要……”话未说完,庭院上空云间传来一声暴喝:“妖孽束手!”一道剑光似开天辟地般射向院中。
女子脸色骤变,怒由心生,左手挥一片水幕当下剑光,免得伤到院中众人,右手虚空中凝成一支冰箭,随手一挥,破空而去。
突然,她似乎想到了什么,莫名地看了青兰一眼。
剑光与箭光在半空中相撞,惊雷般一声炸响,屋檐的瓦片摇摇欲坠,众人早已呆了,只觉得地震一般左右摇摆不定。
那一相撞,剑光与箭光俱泯,然而呼吸之间,云间的第二道剑光又强势压下,继而第三道、第四道接踵而至,三道剑光狠狠地击在水幕上成品字状,水幕一阵闪烁晃动,几欲破碎。
那女子法力不支,却强行运功,维持水幕,嘴角之间已然悄悄溢出一丝鲜血,刺眼的血色与她专注的纯白相映衬,方铭突然觉得那女子并不是总那么坚强,或许抬头强笑,转身就会潸然泪下。
突然,他想要保护她,就像保护一颗颤抖的柔软的心。
那一道晶莹闪烁的纯蓝水幕渐渐下沉,院中众人的心却提到了嗓子眼儿,青兰见状,放开紧握的方铭的手,跨步向前,与那女子并肩而立。
青兰挥舞衣袖,一道青色光芒融入水幕,将要破碎的水幕立刻增大了几分,随着法力从这两个女子身上源源不断地释放,水幕渐渐逼退了那三道剑光,众人稍稍放心,青兰和那女子也长舒了一口气。
云间传来那人恼羞成怒的声音:“雕虫小技,妖孽受死!”
一柄长剑破空而下,带着刺耳的撕碎空气的声音,重重地刺在水幕之上。
拿到水幕顿时光芒大减,摇摇欲坠,青兰和那女子猝不及防之下,法力逆转,各受反噬,齐齐地咳出一丝鲜血。尤其是那女子,先前已受了些伤害,此时更是雪上加霜,简直要站也站不稳。
青兰见状,抽出一只手贴在那女子肩头,为她疗伤,但一心岂能二用,那女子虽是有些好转,但二人所尽力维持的水幕却是步步后退,直至只能勉强掩住院内众人。
那女子抬头,却被她认出了剑的渊源。
她拼命运转法力,甚至不惜损耗自身精气,水幕渐稳,她高声怒斥:“钱修正!我东海与你无冤无仇,你却屡次杀我同族,难道你就不怕天谴吗?”
那人哈哈大笑,轻蔑地说道:“你们本就是逆天而生,杀你们是替天行道,天谴与我何干?”
那女子与青兰俱是大怒,却是连自保也尚有困难,只能无可奈何。
两人之间对话,皆带上了一丝法力,声音一出尽是天雷滚滚,登州城内外的凡人只觉得大晴天里打起了雷,心生奇怪,而稍懂些法术的人则大惊失色,心下明白这是高人斗法,心中好奇,却也不敢一探究竟,深怕一不小心惹怒了高人。
方铭等人在水幕之下,受水幕保护,反倒不觉得有多震耳,只是众人虽离得那女子极近,却竟也听不清那女子与云间男子的对话,只模模糊糊的听到了“钱修正”“天谴”几字。
听到“钱修正”三字,方员外脸色大变,愤怒,后悔,追忆,悲伤,众多感情一一涌上了他的心头,“钱修正!”方员外咬牙切齿地咀嚼着这三个字,仿佛这样能把他心头永远的痛抹平,仿佛这样能弥补他十六年来夜夜痛彻心扉的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