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缘恋》流炎歌

13、愿为点朱唇，美人本谪仙

　　起初两人的打算是取道江州，再经巴州、蜀州直至伽洛，然而经此一役，蒹葭无论如何也不许方铭铤而走险，进入江州，方铭争不过蒹葭，虽然心中忧虑，却只能加快脚步，随蒹葭绕道柳州。
　　往回折返一段路，又是一阵攀爬跋涉，两人这才进入了柳州，此时天已擦黑，若是直入江州，两人或许早已进入江州城，却也不至于在柳州边境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境地。
　　然而，无论如何，蒹葭所做全是为了方铭的好，方铭心知蒹葭的情谊，便默默寻了一处避风的地方，燃起篝火，坐在蒹葭外侧，为她挡些风。
　　“蒹葭，你我加快脚步，可否在十日之内赶到伽洛？”方铭将湛卢拨动着篝火，轻声问道。
　　若是让天下剑士知道方铭如此对待王者之剑湛卢，恐怕不消两人进入巴蜀，便有无数剑客蜂拥而至、拔剑相向了。
　　蒹葭并不阻止方铭如此对待湛卢，沙盘对战，方铭完胜宿将顾白水，令她心目中的方铭形象再次无限拔高，无论方铭做什么事，大概她都会全力支持的。
　　至于那袖剑，蒹葭若要，随便哪个铁铺便能打造一把，蒹葭这样的境界，武器的好坏似乎已不太重要了。
　　蒹葭又答道：“十日之内，绝无可能赶到伽洛，最快也需十五日。”
　　方铭忧愁道：“那修士钱修正已言明要在九月初九斩杀我与父亲，现已过了数日，若你我不能在十日内赶到伽洛，便是请到了救兵，也无法回登州救人。”
　　蒹葭道：“这个你无需担心，伽洛山上多精怪，也多隐士高人，想来你那救兵也定是一个高手。无论武功道法，凡修炼至某种境界，便能日行千里，飞剑杀人，若非我功力不足，便是带你一日之内赶到伽洛也未尝不可。”
　　方铭稍稍宽慰了些，又问道：“那日你救我出狱，将我放在了哪里，为何我醒来之时却感觉自己像是在一个麻袋里？”
　　蒹葭笑道：“自然不会是麻袋，一个女子背着大麻袋太难看了。我是将你放在了我的袖中。”
　　方铭奇道：“怎么小小衣袖内竟可容纳我的身体？”
　　蒹葭道：“这何足为奇，有大成者可芥子纳须弥，一只衣袖便是将整个登州装进也可。只是我功力低下，勉强将你装进，行路一段，便支持不下，否则将你装进，我们也可早些赶到伽洛。”
　　方铭又问道：“你那袖剑、干粮全是存着衣袖之中？”
　　蒹葭道：“自然，除去这些，我的随身衣物等琐碎东西都放在袖中，若是整天背着一个大包袱，这该多麻烦。”
　　方铭笑道：“难怪当日我觉着周围又香又软，原是被脂粉包围了。”
　　火光照耀，倒也看不出蒹葭是否脸红，她只是反驳道：“本姑娘天生丽质，哪里需要什么胭脂水粉，你何曾见我用过那些东西？”
　　方铭道：“那就是蒹葭你的体香了？”
　　蒹葭半羞半怒，道：“油嘴滑舌，无耻之徒。”
　　方铭许诺道：“此事若了，我定为你买下世上最好的胭脂，我必亲手为你点朱唇、描黛眉。”
　　蒹葭低声道：“我不要你的胭脂，只求你平平安安到伽洛、回登州救出你父亲。”
　　方铭还欲说些什么，蒹葭又道：“夜深了，你先休息吧，我出去查看一下，你不许跟着我。”
　　月如钩。
　　方铭醒来，篝火只剩下微微余火，蒹葭离方铭远远的，靠在墙壁上，还未醒来。方铭摇头苦笑，本想着将自己的衣服盖在蒹葭身上为她御寒，可是低头看衣服满是污垢，全是臭汗，只好作罢，免得唐突了佳人。
　　燃起篝火，他便抱着灌灌出去寻找早餐了。
　　方铭前脚刚走，蒹葭便睁开了眼睛，看着方铭的背影，她轻叹一声，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多时，方铭便捧着一些青色小果回来了，而灌灌，依旧是拖着鼓囊囊的肚子，屁颠屁颠儿地跟在方铭的身后。
　　“你醒了，先吃了果子吧，我吃过了，很好吃的。”方铭将青色小果递给蒹葭。
　　蒹葭取了一个，放入口中，确实香甜，她问道：“你不吃吗？真的吃过了吗？“
　　方铭笑道：“骗你干嘛，摘的时候我已经尝过了，灌灌，你说我是不是吃过了？“
　　趴在方铭身旁的灌灌竟似能听懂人言一般，不住地点着它的小脑袋，甚是滑稽。
　　然而蒹葭心底知道，方铭确实吃过，但与其说是吃，不如说是为她试毒。
　　两人继续前行，横穿柳州。
　　柳州城。
　　甫一进城，方铭就迫不及待地拉着蒹葭去买衣服了，没错，方铭进城后的第一件事是购物买衣服，原因无它，他的衣服馊的可以媲美盛夏之隔夜饭了。
　　蒹葭毕竟是女子，见到琳琅满目的漂亮衣服，也耐不住方铭的诱惑，欢欢喜喜选了一件浅绿色衣衫换上。
　　两人换好衣服，走出，相视，不约而同惊讶了。
　　方铭一改之前的邋遢模样，头发洗过，用一支白玉簪绾起，下巴上密密的一层胡子也刮去了，露出了满脸的阳光，身着白色长袍，脚蹬皂青布靴，腰间是被店小二仔细擦过的湛卢剑，若是他手中再握一把折扇，那便是一个完美的风流倜傥浊世翩翩佳公子。
　　蒹葭换做浅绿色衣衫，一改之前的灰色布袍，剪裁得当的衣服将她美好的身材一展无遗，浅而不淡的颜色又将她淡雅平静的气质衬托出来，当真是一个仙子般的人物，这般模样，不知要颠倒几许凡人。
　　蒹葭见方铭呆呆地望着她，一副傻愣愣的模样，不由得掩口轻笑，道：“你这样看我做甚，又不是没见过我。“
　　方铭失神喃喃道：“我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你。你该是天上的谪仙人。“
　　蒹葭羞道：“好不害臊，大庭广众就说些这般不要脸皮的话。“
　　方铭走到蒹葭身边，大胆拉起她的手，笑道：“管什么人言，他们要说便由他们说去，你漂亮，我就是要说这些个话。“
　　蒹葭轻轻挣脱方铭的手，却挣脱不得，只好任由他握着。
　　低头含羞，最是那不胜凉风的温柔。
　　两人如此温存着，一旁的老板也识趣地不来打扰，有这样一对神仙眷侣在店里，无异于给他的店做了一次宣传。
　　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打断了方铭与蒹葭的遐思。
　　“兄台好福气，佳人相伴，真是羡煞小弟。“
　　方铭转身看去，一个青衫士子正向他含笑示意。
　　那士子剑眉星目，器宇轩昂，天生一股不凡之气，方铭一见便心生好感，道：“多谢兄台谬赞，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那青衫士子身旁上有一个书童模样的十二三岁的少年，那少年抢着答道：“我家少爷便是人称柳州小诗仙的谢晋元，你又是何人？“
　　青衫士子谢晋元轻喝道：“侍剑休得无礼！“随即他又对方铭歉意道：”家教不严，让兄台见笑了。还未请教兄台贵姓。“
　　方铭笑道：“无妨，无妨，谢兄言重了。在下方铭，登州人士，初至宝地，竟不知谢公子，实在罪过。“
　　谢晋元连连摆手道：“方兄谬矣，方兄谬矣，什么小诗仙，不过是旁人谬赞，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方铭对这谢晋元颇具好感，谢晋元其衣着侍从、言谈举止皆有大家风范，却毫无贵族子弟的跋扈张扬，反而平易近人，可亲可近，若是之前，方铭最为厌恶的便是这种人，然而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他反而对这样的人大为亲近，这人之心念真真是最难把握之物。
　　方铭道：“谢兄何必妄自菲薄，想必谢兄定然在诗词上卓有建树。“
　　谢晋元道：“方兄过奖了，小弟不过写了几首诗，老师朋友便将拙作大加宣扬，多有过誉，在下于诗词一道，仅仅入门而已。“
　　“好了，方兄。“谢晋元又道：”日已晌午，不如我们到酒楼一叙？“
　　方铭道：“如此甚好，且待我将这两件衣服的钱付过。“
　　谢晋元急急阻拦道：“方兄远道而来，是为贵客，这钱还是由我来付。“
　　方铭自然不同意，然而，他并不知道，他身上的银票早就在进监狱的时候就被狱卒搜刮一空，而蒹葭行走江湖，身上的银子也未多带，并不足以支付这两件衣服的价钱。
　　还好最后店老板道：“两位公子先请不必争夺，这方公子乃是客，我柳州为礼仪之乡，岂能怠慢了客人，这两件衣服权当我送与方公子。两位公子还请成全小人。“
　　方铭道：“如此怎可？万万不可。“
　　谢晋元却道：“掌柜所言甚佳，但岂能让掌柜受损失，还是由我来付吧。“
　　店掌柜道：“若谢公子过意不去，小人还斗胆请谢公子留下墨宝一副，好教小人日日瞻仰。“
　　谢晋元道：“如此最好，只是我的文字最不值钱，恐怕掌柜要赔本了。“
　　既已说定，店掌柜当即取出文房四宝，谢晋元随即挥毫而作。
　　原这柳州重文，街头巷口皆有读书之声，便是贩夫走卒也能口占绝句，这店老板自然时时备有笔墨了。
　　不消片刻，谢晋元便将一首七绝一气呵成：
　　“轻云薄雾起香风，巫山原在尺素中。
　　神女有心赠流纨，襄王无意舍天工”
　　谢晋元弃笔道：“区区拙作，不成敬意，还请掌柜指正。”
　　店掌柜连连称赞道：“好诗、好诗，一诗双意，一语双关，真不愧柳州小诗仙之名。小人在此先谢过两位公子了。”
　　蒹葭自幼随师父行走江湖，并不曾研习诗书，仅仅能识字看书而已，故而她低声问道：“方铭，这首诗什么意思，我怎么却看不出哪里好了，只是读起来流畅罢了。”
　　方铭低声解释道：“这首诗两层意思，一是言襄王神女之事，反用典故，以尺素喻两人之爱情，另一层意思是将轻云薄雾比作这店内衣料，又言天上神人亦对此爱不释手，赞其衣服巧如天衣。”
　　两人说话间，店掌柜已喜滋滋地将谢晋元的诗捧回了内室，谢晋元、方铭等也不再久留，便一起离开了这家估衣店。
　　谢晋元一定要请方铭两人去黄鹤楼，黄鹤楼乃是大周四大名楼之一，历代无数文人墨客流连于此，无不以在黄鹤楼上题诗为荣，这也是柳州的一大风貌。
　　谢晋元道：“方兄，方家嫂子，今日无论如何也要小弟请贤伉俪到黄鹤楼一聚，也好让柳州士子见识一下方兄和嫂子这等神仙眷侣，方兄万勿推辞。“
　　盛情难却，方铭只好带着蒹葭随谢晋元前往黄鹤楼。
　　说也奇怪，似乎两人都没听到谢晋元那句“方兄、方家嫂子“和”贤伉俪“。
　　正午时分，黄鹤楼熙熙攘攘，人头攒动，然而到了楼上，便松散了许多，多是三五成群围坐一桌，一壶酒，几盏杯，便可谈天说地，纵论古今，直到天黑也不罢休。
　　黄鹤楼的小二们对这些只喝酒的士子们并不多加干涉，便是那些只要了一碗茶便坐一天的寒门子弟也礼敬有加，毫无厌烦之意。
　　谢晋元才一进门，便有无数士子向他打招呼，无论富家子弟还是寒门学子，他都一一回应，脸上的笑容一如既往的和煦。
　　走到楼上，立刻便有士子请谢晋元入座，谢晋元一一婉拒，带着方铭与蒹葭选了一处临窗的桌子坐了下来。
　　登时便有小二热情招呼，谢晋元接过菜谱递给方铭，道：“方兄为客，方兄请先。“
　　方铭将菜谱送还谢晋元，道：“谢兄为主，我客随主便。“
　　两人相视大笑。
　　谢晋元也不再推辞，便点了一壶上好的花雕，与三五碟黄鹤楼招牌菜，吩咐小二之后，便与方铭天南海北谈论开来。
　　方铭与昔日的狐朋狗友混迹酒楼，最擅长闲谈，又因好友沈公子乃四海商行之少主，平日里听他说那些奇闻趣事数不胜数。今日与谢晋元闲聊，虽然腹中文墨不如谢晋元，倒也颇能与他谈的开。
　　楼上的其他士子初识方铭与蒙着面纱的蒹葭，又见言行中谢晋元对两人颇为礼敬，不免纷纷议论方铭蒹葭两人就是是何方神圣。又听闻方铭所谈论内容，眼界开阔，见识不凡，便不自觉地上前聚在一起，听方铭与谢晋元交谈。
　　这黄鹤楼本就有文人议论的传统，两人交谈，若是谈吐之间大有见地，众士子便为其叫好，若是言语中有士子异议出，便会有人上前与之辩论，无论辩论之言辞如何激烈，辩论之后依旧把酒言欢。
　　谢晋元乃柳州士子中的名人，今日他与一陌生男子临窗而谈，自然这听众是越来越多。
　　小二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从听众间挤出一条路来，将酒菜送到谢晋元桌上，众士子却并无离开的打算。
　　众目睽睽之下，便是山珍海味，方、谢三人也无法下咽。
　　不得已，谢晋元起身，向四周拱手道：“承蒙众友错爱，谢某感激不尽，然天已晌午，谢某饥肠辘辘，便是有满腹锦绣也施展不出，不如这样，今日我谢某请客，众友一定尽兴，我们用过午饭之后再论诗词如何？”
　　既然谢晋元已经如此说了，众士子皆大欢喜，也不便再聚在谢晋元周围，一些富家子弟并不在乎黄鹤楼的一顿饭，令他们高兴的是谢晋元亲自在黄鹤楼请他们，而一些寒门子弟则也可借此机会一饱口福。
　　食色性也，无人会去嘲笑那些寒门士子，甚至一些富家子弟也存着捉弄谢晋元一把的心思，大吃一顿。
　　方铭数次暗暗提醒蒹葭吃饭时文雅一点，蒹葭全然不加理会，方铭只好歉意道：“家教不严，让谢兄见笑了。”
　　谢晋元道：“无妨，方家嫂子天然质朴，活泼烂漫，有何见笑。“
　　蒹葭放下筷子，对方铭道：“还是有人欣赏我，你总是管我这么多。“
　　没由来的，方铭心中有股危机感，相比风度翩翩的谢晋元，他实在不占优势。无论他是否承认，他潜在地将谢晋元当做了情敌，并莫名地吃了一些干醋。
　　恋爱中的人是愚蠢的，方铭便决意要做出一件超过谢晋元的事，然而——两人本是没有任何可竞争的，谢晋元对蒹葭并无半点觊觎。
　　用餐之后，为免三人再次被包围，谢晋元与方铭一拍即合，向众士子提出以黄鹤楼为题写诗作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