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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八、年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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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我叫英翰,雎鸠英翰,不要再忘记了。”
“英翰……雎鸠英翰。”我轻轻的念着这个名字,手上仍旧未停,将棉布笨拙的缠绕在手上,鼓起一个形状奇怪的包,看来我不擅长处理伤口。
有一只手从上面垂下来,将我的额发拉起:“你想不想,恢复记忆?”
我抬起头,一瞬间有些茫然的看着他,然后握了握受伤的右手,认真道:“我不知道。”
继续想了想,又说:“不能说不想,因为失去记忆总归是有些不方便的。”
“比如?”
“比如吃麻婆豆腐的时候,不知道自己喜欢的是不辣、微辣还是麻辣,或者吃饺子的时候,不知道是要选芹菜猪肉馅好,还是虾仁芦笋馅好。”
倒吊在树上的英翰来回晃荡着,吱吱的,老鼠似地笑声从他口中发出来。
我不理他,继续说:“但是也没有特别的想,虽然别人会说起我的从前,仿佛告诉我,我应该是个怎样的人,但是如果我是我,为什么我要做别人口中的我,我做我现在的自己,有什么不对么,无论如何,我还是我,不是么?”
黑色的身影不知何时无声无息的落在地上,与我咫尺之遥。
英翰说:“你还是同从前一样,没有变。” 深邃的眼睛里浸着满满的月光,脸颊一侧有孩子气的酒窝。
我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评价,自一个夜半吹笛的黑衣人口中。所有人都说我同从前不大一样,就连身边亲近的敛心和凝想,也如此认为。
他说他叫英翰,雎鸠英翰,他有孩子气的酒窝,用轻松熟稔的口吻与我说话,在我使用伤药时,我已经选择相信了他。但这是危险的,因为那双眼睛,虽然浸透了柔和的月光,仍然是肉食性动物的眼睛,恰如猎豹。
第二天,敛心和凝想依旧无所觉,只是双双惊讶于我受伤的右手,但着眼点略有些区别:
敛心:“姑娘怎么弄伤了手?”
凝想:“大姑娘你怎么包扎成这样?”
在山羊胡大夫给我重新清理、上药、包扎的时候,我心想,是不是该向老管家提议给大夫多长点工钱?近期工作量有点大。
事实证明,我多虑了,此人精明老道,很快就把雎鸠英翰给我的伤药宝贝似地拐走了,嘴里念叨着:“想不到居然还有邱老的药流传于世。”
我想问问邱老是谁,他已经脚下生风的出了院门,果然半点看不出已经六十开外。
小姑子陆思敏也过来看我,大概是因为前日之事,陆思敏与我的关系有了突破性的进展,由见面点头打招呼,到拉着我的手跟我讲陆家的事。
小姑子陆思敏称呼陆思毅的时候是“我哥”,称呼其他人的时候是二哥、三哥、五弟,倒不是说她与其他兄弟关系不好,只不过是一种习惯,血缘之下的习惯。因为唯有陆思毅和陆思敏是同父同母。
她说到陆思齐讨厌我的原因,是在少时就深受吾害,留下了心理阴影。
“三哥少时到居将军府上三次,每次都很惨。第一次是被咬的满脸满身的红包回来的,第二次回来的时候一瘸一拐的,好像是被将军府的狗追的,第三次更是因为落水生了一场大病。”
陆思敏说的时候,我脑中好像有些模糊的印象,小小少年的陆思齐,红肿着一张猪头脸,用都快哭出来的表情喊:“居深深,你出来!”我拧了拧脸才不至于笑出来。
另外还有些其他的画面一闪而过,两个小姑娘,一个在桑葚树上采摘,另一个在下面接住摘下来的果子,桑葚的汁液染红了手指和脸,那那是两张一样的脸。
陆思敏还说:“那次三哥从昏迷中醒来以后就无论如何不肯去居将军府了。”
看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陆思齐的脸也不是一天冻成的。这样一来,我反倒觉的亏欠陆思齐些什么,小时候被我整的那么惨,长大了还要被迫娶我,和心爱的蒋清玉姑娘更是花前月下也不能把手儿牵,换做任何一个人态度都不会好看到哪里去,陆思齐也不算那么糟糕了。
我倒是想补偿点什么,比方说让出自己现在陆家三少夫人的位子。本来这事,无可无不可,我和陆思齐除了怨怼,没什么感情基础,离开也没无甚关系,不,大概总有一天是会离开的,只是现在,还不到时候。
一来记忆缺失,不能妥善的安置出路;二来我隐隐约约觉得,似乎还有些未尽之事。
总之,陆思敏与我说了许多,可我却不能报以同样丰富的回忆,就连那模糊的过往画面也是在她的叙述中隐隐闪现的。
没办法,只好“投我以琼瑶,报之以豆腐。”
这以后再买豆腐,就给陆思信切一块,给陆思敏也切一块。据说豆腐还有些养颜美白的功效,对未出阁的姑娘也是有好处的。
一来一往时间久了,她被我的豆腐打动,甚至提出要带我去参加亲密闺阁聚会,级别似乎高于一般淑女之间寻常交际。三天后就有这样一场亲密闺阁聚会,东道主是容玉珠。
这个名字很是耳熟,我略一想,不就是与蒋清玉并称的齐东双玉中另外一“玉”么?看来陆家的人挺有眼光的,哥哥看中蒋清玉,妹妹结交容玉珠,双玉兼收。
不过最后到底是没去成,原因是华章郡主主持的琼芳宴开宴在即,各家女子都全身心投入到琼芳宴的准备中去,无暇再组织参加闺阁小聚会了。
琼芳宴,顾名思义自然是众多才子佳人聚集的盛宴,两年一届,基本上可以看成是年轻男女的相亲大会,女子各自展示最美好的一面,未出阁的要是看对眼的就可以上门提亲了,已经出阁的要少一点,不过也可以给族中长脸。据说此风俗是从齐西蔓延过来的,华章郡主每两年就会挑个好日子主持琼芳宴,至今已经举办过五届。
这样的盛宴,自然不是人人都能参加,须得是美名在外,有一技可以傲人的。两年之前,浅浅就是受邀参加琼芳宴,凭借一曲《洞庭秋思》扬名齐东。
我捏着这张泛着淡淡天木香的雪白素笺,一脸困惑,为什么凭着居深深的恶名也会有一张琼芳宴的请柬?莫不是写帖子的被眼屎糊了眼?这得有多大一坨眼屎,才能把居深深的名字写在请柬上?
身边的人明显有和我类似的看法。
陆思齐以为我去参加琼芳宴纯粹是给三家丢脸——三家指陆家、居家和郎家——要我有些自知之明。我听懂他的潜台词是:人蠢不是问题,但不要撞上去给他人看笑话。不过就我看,因为我拿到了陆思齐没有拿到的请柬,他是有些酸葡萄心理,就算葡萄没有酸,他也会因为不能和同样赴宴的蒋清玉眉来眼去心有不甘。
陆思信以为虽然我曾经人品爆发,在广和楼中侥幸对上一个区区酒令,但毕竟底子太差,还是学习他装装病,混混日子为好。
陆思敏则表示,一定要去,死也要去。她和我一样,是第一次拿到琼芳宴的请柬,是以兴奋异常,后来又补充说:“深深要是实在没什么才艺,就摹写二哥的字好了,二哥的书法在齐东还是颇有名气的。”
豆腐老汉动作娴熟的划出三方白嫩嫩的水磨豆腐,工整犹如汉白玉章,“书法大家啊,那得去齐西找。”
我好像听到了齐东的哭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