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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十四、旧影 ...


  •   我在郎府住了三日,基本就是与郎小七讨论生存策略,顺带调戏一下几个弟弟妹妹。未料到第三日那位与浅浅有旧的澹逸云会登门拜访郎府。

      他说:“抱歉,那日我本无此意。”语气诚恳,面带歉意,还带了一盒据说是浅浅喜欢的糕点。

      长身玉立、萧疏轩举,清贵之气自然流露,却不见半分倨傲失宜,面对这样一位让人讨厌不起来的人,我只能自省那日有些反应过度,讨厌性命被取舍是一回事,迁怒于人似乎是另外一回事。

      于是,我们重新把盏聊天,品尝糕点。洒金蝶纹的葵瓣捧盒中,攒着八珍玲珑小点,枣泥山药糕、澄黄凤梨酥、香兰椰蓉卷,犹自带着温热的香气。

      果然用心。

      话题则是绕来绕去又绕回到我那双生子胞妹居浅浅身上。

      澹逸云形容浅浅,总是一袭素衣的少女,容姿秀美,明眸含星,唇畔一抹清浅笑意,娉婷沉静。琴棋书画样样皆精,可是同样有些不为人知的天真可爱。

      我一直觉得,笑如公子澹逸云看待居浅浅,视角有些不同,端方明丽的弹奏《洞庭秋思》,不过是一二八佳人,才情如许。遽然受惊的时候,才是郎府的浅浅,似乎在更早以前,他就应该识得浅浅。

      澹逸云笑了笑,说:“我第一次见到浅浅,确实是在郎府,只不过那时浅浅不过八岁,尚未回到将军府。”

      那时候,一个八岁的小丫头,看不出日后会有瑰姿艳逸和仪静体闲的容貌气质,只是在香樟树下吃着杨梅,吃到一半就睡着了,嘴角仍有残渍没有擦净。在金红色的阳光之中,只那一角被树冠密密的拢住,任躺椅上的小人儿睡得香甜。

      我古怪的看着澹逸云,八岁,这也,太早了些……

      澹逸云轻咳一声,说:“那是只觉得十分有趣,并未惊醒她。”

      我了然道:“所以八年之后的琼芳宴才相互认识。”八年之后,嘴角留渍、睡相不善的小丫头片子居然就蜕变成了齐东双姝之一,岁月果然是一把了不起的刀。

      澹逸云手中檀木纸扇半展,“其实,在琼芳宴之前,我们本还有一次相识的机会。”

      据澹逸云说,他那时在普陀寺禅房之中,正与僧者对弈时,听闻有人弹琴,洋洋翼翼乎,如江空月出,一曲《归去来辞》并不重技艺,似乎只是随性而谈,声声弦弦,发乎本性。

      等到循着琴音找到林中琴台时,早已不复人影。琴台上的是一把简单朴拙的七弦琴,无甚特别,弹琴之人却能拨弦会意、自在兴然。

      “就像是深深那日在琼芳宴上的五绝——余兴抚秋风,流泉沾袖襟。艺拙非悦人,独调维养性。”澹逸云以一种柔缓的语调说:“我当时打听到,那日抚琴的是在寺中上香的居家二姑娘,居浅浅。”

      我看到他的扇子也随之舒缓展开,扇面上干干净净,既无一字,也无一画,微微有些诧异。一般文人墨客多喜欢题诗题画,再疏淡如兰,也该有些许“四君子”的影子在扇面之上。可澹逸云的扇子,明明不是新扇,扇面却簇白如新。

      一时静默,我等着他再说些关于浅浅的事,等了半天却没有下文,于是踌躇半晌,另起一头问:“雎鸠这个姓,笑如公子是否知道?”我问过思信和思敏,似乎都不太清楚有此一姓。

      澹逸云又将扇子缓缓合上,在石桌上轻轻敲打:“雎鸠,不是姓,是族名。”

      他淡笑着看我一眼,继续道:“雎鸠一族,发端甚至较四家更早,曾经兴荣百年,后逐渐泯迹于世间,已经鲜少为人所知。其族多能人异士,大多隐于市井,时人未必知道,大齐千金不治的医怪邱老,就是雎鸠一族的人。”

      “深深是从何处听闻的?”

      我忽然嗅到些不寻常的东西,敷衍一句:“聊天时偶然听人说起的。”就将话题又岔开去:“听闻笑如公子年后迎娶凤家姑娘,果真一段好姻缘。”玄、凤、卿、澹四家联姻,再正常不过。

      澹逸云的表情平和沉静,微微含着笑意,不易分辨此刻的情绪,只一声“谢谢。”带着疏离和淡然。

      我一想也觉的不对味,前一刻他还在与我谈论心上人种种,后一刻我就恭喜他娶妻联姻,新娘还不是心上人,我迟疑着,本想说些“该放手,还是及早放手的好”之类的话,后来又觉得多余。

      如笑如公子澹逸云者,早已习惯处世不惊、去留无意,抽身而退时就算余波未定,也能不着一丝痕迹,就像他那面素洁无痕的扇面。所以,情爱也好,缘分也罢,终归是家族利益面前的浮云。

      浅浅没有嫁给他,是对的。

      不过,看到澹逸云凝然出神的侧脸,我会觉得,其实失忆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至少以前烦恼、苦痛的那些事情,现在通通烟消云散。也许等到我想起来的那天,那些烦恼、苦痛也已经不再耽于我心,不再挂碍我怀。又或许,我再也想不起消失的苦恼,那末世间三千烦恼,我少说也能比别人少上三五百吧。

      等到澹逸云离开的时候,我恍惚忆起,郎府自种的杨梅鲜嫩多汁,普陀寺的素斋精致可口,着实令人怀念。

      我在郎府的最后一个晚上,夜半时分,当清泠空渺的笛音响起的时候,我一时有些搞不清自己身在何处——是陆府还是郎府?披衣出门一看,果然是英翰,在郎府小院房顶之上站着吹骨笛的英翰。

      “你不是在陆府么?”我站在屋檐旁问。

      “我哪里都不在,我只是跟着你。”英翰一笑,单边的酒窝就更加明显。

      我自然不会将他的话理解为“情根深种”、“为爱走天涯”之类的戏词,虽然一个人跟着另一个,可以有多种出发点假设,但结果不外乎两种,一种保护,一种加害。鉴于英翰的黑服职业,我觉得后者可能性更大,可若是他要杀我,根本不费吹灰之力,甚至在我睡梦之中就可以动手,简单直接、干净利落。

      也许,他今天不杀我,明天就会杀我。

      我被自己的想法惊到,我明明选择了相信英翰,或者说,我选择了一种,相信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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