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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part.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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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十余户人家的渊山日子清苦且艰难。实在没了办法,只得下山采购物品。
平日里去的都是爹娘,偶尔会是萧衍。每次回来,我总会看见爹娘迷惘复杂的眼神,倒是萧衍,回来时会同我讲些山下发生的趣事。
不久后,萧衍病了。
他终日昏沉,瘦削得陷进被褥里。
东音镇中精通医术的人家已经搬离,余下的皆是无措。哪料得阿爹阿娘也因劳累一同病倒,没了法子,我只得下山寻医救治。
那是我第一次踏入繁盛都城,所到之处尽是我所未见。不同于渊山上层林碧月,亭台楼阁。城中酒肆店家飘红挂彩,叫卖锣鼓此起披伏。街上人摩肩接踵,衣着鲜亮精美,头上冠饰熠熠生辉。
我只着一身翠色衣裙,以帛带束发,缀一白玉细钗。这本是我寻常装扮,竟在这花红柳绿间格格不入。
由于不熟悉城里格局,我搜寻了大半日方见着一间医馆。
我急急奔入,不顾困乏疲惫拜见大夫后请他妙手回春。
大夫打量我一番,一捻胡须,问道,可有一锭白银?
我一惊。
渊山上精通医道之人,看病从不收取银钱,只因大家为前后邻里,平日里互助情深,不计较这些琐碎。可我此番下山却未曾想到,都城里与山上光景截然,事事物物都需财帛。
我心下一慌,若再不请医上山,萧衍与父母的病怕是会再重一些。
顾不得旁个,我连连叩首,求那大夫搭救。
他已明了我身无分文,脸色骤然一变,恶煞般将我踢出门外。
我跌倒在地上。忽闻天上滚滚惊雷,狂风墨云翻卷铺张。我连忙起身想寻个躲避的去处,怎料天公竟这般暴虐,未等及我寻着躲避之处,豆大雨珠似着了魔般疯砸在我身上。
混混颤颤,踉踉跄跄。耳里有琴毁弦断的铮响,通身瑟瑟阴寒。滂沱大雨中,我又试着进了几间医馆,可依然毫无例外被驱赶出来。
头顶苍穹裂去一道惨白霹雳。那一瞬,我脑中恍得一片澄明,却又像是一片混沌。
我顿悟,渊山似梦。我也明了,爹娘那迷惘复杂的眼神因何而起。
迷蒙之间,我又跌进水洼。
湿发贴面,衣裙沾泥。我晓得自己早已狼狈不堪,奈何浑身无力动弹不得。旁人见状只匆匆掠过,不做片刻停留。
无望从雨水微凉袭进我每一寸肌体。
倏地,雨水似受了隔绝,不再击打我。
我挣扎着抬起头。
目光顺着紫色团锦如意纹狐皮鹤氅往上看。
只见来人竦眉俊目,神彩铄人,曙光玉立,凛然浩气。
他手执纸伞,目光炯炯。
眼前晃进一大波璀璨白光,下一秒又如同平平海面直翻起卷卷巨浪,朗朗白昼直坠入森森暗夜。
焉得,万籁俱静。
我从混沌中挣脱,如同坠入棉絮塌软之间。刚想起身,一阵头痛欲裂。
一双大手扶住我的肩膀,将我缓缓托起。
睁了睁眼,看清了眼前的人。
这正是在街上救了我的人。
他英气逼人,两道剑眉横进两鬓间,黑发幽幽似夜披散开来,头顶峨冠镶金缀玉。五官似是由块块坚石堆叠而成,刚硬俊挺。
我见过些受看的人,我阿爹,萧衍,以及渊山以前的一些邻居,他们无不气质儒雅温仪,给人以飘然若仙之感。
而此人,浑身上下均是王者之气。
姑娘感觉可好些?那人开口问我。
竟是一把极沉稳的好声音。
我环顾四周,是一处别致的房屋。想必是这人的府邸。我点点头,道,多谢公子搭救。说完暗讶自己声音的虚弱与喑哑。
举手之劳,姑娘莫要道谢。
说完,他朝外面喊了一句,婉儿。
推门而进一位五官端正的小婢。她行了一礼,问,王爷有何吩咐?
脑中似有上万马车呼啸而过。
王爷!
以前曾听萧衍说起过山下凡世有一位统治者名为皇帝,其子被封为王爷。没想到我头回下山,竟遇见了一位雍容华贵的王爷。不知眼前的是哪一位王爷。
这位王爷想必发现我错愕的眼神。他只侧头说,姑娘不必因本王身份而拘谨,方才本王已请医生瞧过,说是姑娘收了风寒,身上有些擦伤,需静养几日。姑娘就安心养病吧。
说完站起身。
我连忙唤住他,王爷!
他侧过身。
我说,民女家中有亲人病重,来城中求医未果,如今瞧这天色已晚,若再不回去怕家中亲人担忧,还望王爷先让民女回家,改日登门道谢。
他答道,原来如此。这件事就让本王去办吧。你家在何处?唤作什么?
渊山东音镇。萧紫辰。
哦?东音镇。他面有喜色,说,早就耳闻东音镇乃本朝世外桃源,其中男皆豪杰,女皆婵娟,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我耳根一热,不知接什么话好。
他薄唇一勾,道,姑娘放心,我即刻遣人上山医治,姑娘只需在此好生养病即可。
那,有劳王爷。我取出怀中萧衍赠予我的白玉,递与王爷,道,以此为凭,请王爷向我父母报平安。
定当做到。
他对那小婢略一点头,鹤氅曳地,悠然离去。
那唤作婉儿的小婢恭敬地对我行礼,而后便伺候我喝药,为我上药。
从她口中我得知,这位王爷乃是当今圣上第三子梁衡,即梁幽王,深受皇帝宠爱。前些时候边关受侵,他奉命于危难之间,携领能人干将击退敌人,为世人所颂,被称作战神。他也因在战场上奋力厮杀身受重伤,便来此城休养,静心疗伤。
我又问道,你可知晓为何王爷要搭救我这样一个素不相识的民间女子呢?
她犹豫再三,低声答我,许是因今天是王爷生母的忌日。
心口一揪,闭口不再问什么。
婉儿将药在我身上擦伤处涂抹均匀后,扶起我将我带到铜镜前,替我穿上一件绣花石榴裙,盘起乌蛮髻,戴上金翠花钿。
她感叹道,姑娘真是天生丽质,只是稍稍打扮,竟已烨然若神人。
我凝视镜中人,不再素衣垂发,另有一番风韵。
这也是我,另一个我。对吗?
我暗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