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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又见伊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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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狐聿心里惦记着病中的林青竹,想着早去早回,带了些银两就匆忙往山下赶去。
天空格外晴朗,山林里的鸟儿婉转啼唱,路边草丛里时不时的有野兔略过。令狐聿看着这久违的一切,心情也逐渐舒畅。他盘算着该买的东西,提醒自己要记得给林青竹买些她爱吃的零嘴。
这时忽然听到一声轻呼,似乎是什么人因为惊讶而发出的声音。令狐聿警觉的停下脚步,四处打量,见路旁竹林里似乎有人故意隐藏,便高声发问,“何方人士,为何躲躲藏藏?”竹林中人却不答言。令狐聿有心不予理睬,却又想到这里临近清泠小院,虽说自己和师妹都没什么仇家,但江湖险恶,师妹一人在家,又是有病之身,还是小心为上,犹豫着是否进林内查看。
等了一会儿,令狐聿又道,“阁下若再不出来,请恕在下无礼了。”说罢,便按剑向前。
只听一声轻叹,令狐聿如遭雷轰,这个声音,魂牵梦萦,他再熟悉不过的。难道是她,令狐聿惊喜交加,张口结舌,呆立当地,动弹不得。
“一别经年,你也老了许多。”一位白衣女子走出竹林。
令狐聿痴痴的看着白衣女子,仍是一言不发。
白衣女子微微蹙眉,淡淡的说道,“怎么,已经认不得我了么?”
令狐聿闻听此言,只觉得委屈、恼怒、喜悦种种感觉涌上心头,当真是百感交集。他深吸口气,勉强平静心情,用足了力气,方才说道,“你终于来了。”
那女子沉默良久,似乎不知该说些什么。
令狐聿终于按奈不住,颤声问道:“为什么?秋荻,到底为什么?”
原来那女子正是令狐聿一见钟情,苦苦相思十年的韦秋荻。
韦秋荻突然有些激动,却很快冷静下来,漠然道:“为了什么,你还不知道吗?”
令狐聿再也忍不住,大声道:“我知道?我知道什么?我只知道你一去十年,了无音讯。”
韦秋荻冷冷的看着他,眼中充满不屑和恼怒,半响才道:“过去的事我不想再提,今日来见你也是迫不得已。”
令狐聿大怒,只觉得眼前的韦秋荻仿佛变了个人,冷漠而蛮不讲理,冷笑道:“迫不得已?倒要请问,是什么令你迫不得已的来见我。”
韦秋荻突然神情黯然,叹声道:“虽然我说不想再提从前,可要说出这迫不得已的理由,却又不得不提。不知你是否还记得十年前我们相处的那些日子。”
令狐聿心下凄凉,愤然道:“我当然记得,哼,怕是你早就忘了。”
韦秋荻想要反驳,却又忍住,只说,“你记得最好,这话虽然不好启齿,可是,我还是不得不说。”
令狐聿打断她道:“你要说,就先说你为什么不来赴约,别的我不想听。”
韦秋荻冷笑了几声,恼怒道:“我不想和你争执,才不提你那龌龊事,既然你执意要说,好,我们就说个清楚。“
“龌龊事?你把话说清楚,什么龌龊事?”令狐聿不解的问。
韦秋荻脸色一变,“哼,你自己做的事还装糊涂,好,我就说个明白,十年前,我临走时和你约定什么,你可还记得?”
“你说短则五日,长则七日,你来寻我,不见不散。”令狐聿一字一字的说着,心想,你这几句话,我每日里都要想上千遍万遍,怎会不记得。
“不错,当日,我为了早点见你,日夜兼程,不眠不休,终于不到五日,便赶到了你那清泠小院,不料却看见你,却看见你……”虽然事隔十年,韦秋荻仍然气愤已极。
“原来你来过了,那你为什么不来见我?”令狐聿惊讶道。
韦秋荻气极反笑,“你还装糊涂,我问你,那天正是腊月初一,我赶到时,已是夜半时分。你当时正在做什么!”
“腊月初一?你让我想想……,啊,我想起来了,那是你走后的第四天,你走后,我就回到清泠小院,谁知一回去,我师妹青竹就病倒了,那夜我一直守着她,怎么了?”
“胡说!”韦秋荻怒道,“我明明见你和她赤身抱在一起,做那苟且之事,还说什么守着病人,你这淫贼真是不知羞耻,事到如今还要撒谎骗人。”
令狐聿恍然大悟,急忙解释道:“你误会了,当时青竹高烧不退,命在旦夕,我实在是没法子了,不得已才用自己的身体给她降温,这法子也是以前无意中听来的。”
“用身体降温,亏你编得出来。”韦秋荻并不相信。
“这是真的,人发高烧的时候,身子很虚,如果用冰冷的物品降温,反倒对病人不好,但人的身体不同,即使身体再冷,降温的过程也会温和的多,如果你不信,可以去问一些医生。”
韦秋荻虽然仍不肯相信,但是态度却已温和了许多,脸色也缓和下来。她沉吟片刻,开口言道:“过去的事我们不要再提了,剩下的时间已不多了。不管你说的是不是真的,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康儿。”
“康儿?康儿是谁?”令狐聿感到很疑惑,虽然他和韦秋荻真正在一起的时间不多,只有九十七天,可是很了解她的性格,既然她对自己有那么深的误会,如果不是非比寻常的原因是不会主动来找他的。
“康儿是我的儿子,今年十岁。”
令狐聿心中一动,他与韦秋荻相遇时,她尚是处子之身,康儿十岁,就是说,康儿是他的儿子,他有儿子?令狐聿乍听此言,又惊又喜,几乎不敢相信。他颤声问道“你,你说的可是真的?”
“哼,你当我是什么人,这种话也是随便说的么。”韦秋荻怒道。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你这样做,太不公平。”令狐聿突然知道自己有一个十岁的儿子,狂喜万分,同时又对韦秋荻一直隐瞒而不满。
“公平?你朝三暮四,对我就公平吗?还敢说公平!”
令狐聿急道:“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那是你误会了。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我问心无愧。倒是你,既然已经有了身孕,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令狐聿心疼的看着韦秋荻,心想,这些年不知她吃了多少苦,一个人独自抚养孩子。
“哼,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如果不是因为康儿他一直想见到他的父亲,我实在不忍心让他到死都不能达成心愿,我才不会再来见你。”韦秋荻愤然道。
“你说什么,到死不能达成心愿?康儿他怎么了,你快说呀?”令狐聿惊道。
“唉,康儿先天体弱,这些年,我想尽了法子,凡是有名的大夫都找遍了,大夫们都说,他活不过十二岁,起初我不相信,可是这几年他的身子越来越弱,眼看着他的日子越来越少,前些天他生日时,我问他想要什么,他说他什么都不要,只想能和父亲、母亲在一起,只想见见他从未见过的父亲,我实在不忍心拒绝他,只好带他来找你。”韦秋荻说到这里,再忍不住,落下泪来。
“什么?”令狐聿突然从狂喜之颠坠入痛苦的深渊,一时无法接受这一无情的事实,他痛苦的想,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上天要这样惩罚我,先是让秋荻误会我,饱尝十年相思之苦,如今又要让我失去刚刚才知道的儿子。
两人相对垂泪,沉默良久。
令狐聿终于开口说道:“你真的找过了所有的医生,医神呢?他也说康儿不能活过……”他停顿片刻,极不情愿的继续说道:“他真的就不能活过十二吗?”
“唉,江湖传说医神早已死了,这些年,我抱着一线希望,带着康儿到处漂泊,可是始终没有他的半点音讯,只知道他三十年前突然在江湖上消失,最后出现的地方就在这附近。”韦秋荻黯然答道。
“那就是说他很可能还活着了,只要他活着,我就一定能把他找到。”令狐聿坚定的说,“康儿呢,他现在在哪?”
“他就在这儿,我不想让他听到我们的话,所以点了他的睡穴,让他睡一会儿。”
“胡闹,他身体不好,怎么能让他睡在这里。”令狐聿急道,“快带我见他。”
“这也是不得已。打他记事起,我一直告诉他,他父亲因为对人许下诺言,大丈夫一诺千金,为实现承诺不得不行走江湖,所以不能陪他,对你的所作所为只字未提,你可要记住了,我不管你怎么说,可不能让他对你失望。”韦秋荻认真的嘱咐。
令狐聿苦笑一声,知道在韦秋荻心里,他仍是个朝三暮四、欺骗了她的“淫贼”,可如今,除了康儿,一切都不重要了。他当即答道,“我知道了,你放心。快把他的穴道解开,随我回去。”
“昨日我遇到你的师妹,她可曾向你提起?”韦秋荻突道。
令狐聿闻听,心中一沉,他早就疑惑昨日青竹为何神情恍惚、空手而归,只是再怎么想也想不到原来如此。他突然意识到,如果青竹知道他和秋荻育有一子的事,一定会受到很大的打击,这些年来他对秋荻是刻骨铭心的相思,对青竹却是万分的愧疚,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师妹在他心中的地位并不低于秋荻,考虑到青竹的感受,令狐聿感到为难。思虑再三,他狠下心来,不得已,为了康儿,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他说:“她昨日回去就病倒了,并没有提过和你相遇。”
“哦?原来如此。令狐聿,你可要想清楚了,十年前,我第一次见到她,就知道你和她,绝不只是师兄妹那么简单,那时她看我的眼神,我还记忆犹新,后来我所亲见的事实更加证明了这一点。如今我和康儿随你回去,她能接受吗?我是绝不能让康儿受半点委屈的。她不对你提及与我相遇之事,已经表明她的态度,更何况她并没见过康儿,现在我们同你回去,只怕她情急之下,还不知会怎么样呢。你最好先回去和她说清楚之后,我们再随你回去,或者你随我们走。”
“师妹她心地善良,绝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她一定会对康儿好的。这你不用担心。不过你说的也对,师妹突然见到康儿,对她来说,的确是太意外。我是应该先回去和她讲清楚。可是你们也不能在这里等着,康儿的身体只怕受不了。你带我去见他,我先把你们送到客栈。”令狐聿道。
“好,你随我来。”韦秋荻说完,转身走进竹林。
令狐聿怀着激动的心情,跟随在后,忐忑不安。
进到竹林里面,令狐聿第一次看到了他的儿子,韦康。韦康虽然已经十岁,可先天不足,长的瘦小,看上不不过七八岁的样子,但从外表就能看出是个极聪明伶俐的孩子。此刻他睡的正熟,身下垫着狐皮大氅,身上盖着韦秋荻的披风。令狐聿抢步上前,俯下身仔细瞧着他,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悲伤。
韦秋荻看着这对容貌酷肖的父子,百感交集。这十年来,她一个孤身女子,带着康儿行走江湖,可算是吃尽了苦头,可她从未抱怨、后悔过,反而为有这样一个聪明、善良的孩子感到骄傲。只是美中不足,康儿先天体弱,大夫们都说是胎里带出来的毛病,多半是因为自己怀他时得的那场大病,自己常常因此感到愧疚,也因此更加痛恨令狐聿,若不是他朝三暮四,一家三口该会有多么幸福。那年,她离开令狐聿不久,就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又是紧张又是欢喜。一等事情办好,她便迫不及待日夜兼程赶回青冥山,满心欢喜的想着他知道了,该是怎样的高兴啊。可是等她赶到,亲眼看到的却是他与林青竹赤身相拥的情形,震惊、愤怒、伤心,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她想冲进去,杀了这负心人,可恨却下不了手,悲痛之下,一走了之。离开那里后,她漫无目的,四处游荡,孤苦伶仃,抑郁病倒。如果不是因为康儿,她真想一死了之。幸亏有了康儿,她才能从那巨大的悲伤中挣脱出来。后来的几年,日夜想的,都是怎样才能医治好康儿的病,无暇回忆往事,渐渐地对令狐聿的恨意也淡去了,有时候看着康儿的笑脸,她还会暗暗感激他,毕竟是他带给她康儿的,原来爱和恨都会随着时间淡化,只有母子之情,亘古不变。韦秋荻伤感的想,如果令狐聿对康儿有父子之情,如果康儿喜欢他这个父亲,如果令狐聿刚才所说是真,那么也许他们还可以一家团聚,让康儿能快乐的度过剩下的这几年。
令狐聿颤抖着手,将韦康抱起,他心中不住的呐喊,这是我的儿子,这是我的儿子。
韦秋荻瞧着他的神情,颇为震动,作为母亲,她能了解令狐聿初为人父的喜悦、激动还有彷徨。她叹息一声,解开了韦康的穴道。
韦康慢慢睁开眼睛,他不解的看了看抱着他的男人,又看了看旁边站立的娘亲,忽然明白过来,他激动的问道:“你,你就是爹爹?”
令狐聿突然感到从未有过的满足,他激动的说不出话来,只是点了点头。
韦康高兴极了,他日也盼,夜也盼,终于见到了他的父亲。他紧紧的抱着令狐聿,不停的喊着,“爹爹,爹爹。我终于见到爹爹了。”
韦秋荻热泪盈眶,她有些后悔没有早点带康儿来见令狐聿了。
令狐聿喃喃道,“康儿,康儿,我的儿子,我的好儿子。”他忽然心中一动,转向韦秋荻,感激道:“谢谢你,秋荻,我真不知说什么好,这些年,难为你了。”
韦秋荻心中一酸,极力的保持平静,许久才开口说道:“好了,我们先下山吧。”
令狐聿抱着康儿,和韦秋荻到了她们投宿的客栈。一路上,韦康兴奋的讲个不停,问这问那。令狐聿只好含糊答应,只说答应了人,不可以将他做的事讲给任何人听,江湖中人,一诺千金,不可失信于人。韦秋荻也是如此说,韦康虽然好奇,终于不再追问父亲这些年的行踪。可当他听说令狐聿还有个师妹,也就是他的师姑时,却激动的一定要马上见姑姑,怎么劝都不听。两人百般安慰,好话说尽,他才勉强答应明日再见。到得客栈,安顿好康儿之后,韦秋荻送令狐聿出来,问他:“你回去后怎么和她说呢?”
令狐聿沉吟片刻,反问她,“你来了多久了,怎么不到清泠小院找我?”
韦秋荻答道:“我就是怕遇到她,怕她突然见到康儿,万一说了什么,让康儿知道我一直骗他,一定会很伤心的。我在竹林里等了两天,却还是先遇到她,不过幸好没让她看见康儿,我请她转告你在竹林相见。”停了一下,韦秋荻又道“我早该料到她一定不会告诉你的。”
令狐聿默然片刻,说道:“我想她是……。唉,你若是知道这十年来,我是个什么样子,大概就会明白她为什么不告诉我了。我今天回去,就和她说。康儿不是急着要见他的姑姑吗,明日我来接你们。”
“好,希望你这一次不要让我失望,最重要的是不让康儿失望。”韦秋荻有些不放心,叮嘱道。
令狐聿不悦,却也没说什么,约定好时间,告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