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殇》亦蓝

1、楔子

　　黑色的帷帘在天空重重垂下，夜色浓稠，如一湖胶结深沉的墨水，搅不动，化不开，只有数点萤火虫般鹅黄的星光颤动著——诡谲的夜。
　　黯淡静谧的街道上，一个十六、七岁，身型略显瘦削的女孩微微佝背吃力的走著，她有一双澄澈如秋水的漂亮眼睛，散著一把及肩绵发，一身蓝色校服，手提两个吃得饱饱的垃圾袋。
　　「搞什麼鬼，哪来两袋重得砸死人不偿命的垃圾？！臭老爸！也不想想人家多麼弱质纤纤，不堪一碰，竟要人家扔这白痴垃圾！哼！绝子绝孙的死老爸！」想到自己刚回家，门槛还没跨过，便被父亲支出来倒垃圾，她不禁怒气上涌，开始神智不清，胡言乱语。
　　将两袋垃圾重重捽到街角拐弯处，顿时奏出一首「嘁里哐啷」的玻璃碎裂乐章，她拍拍手，秀气的眉一扬，得意地哼著调子。
　　正待转身离去，忽见远处似乎有条黑影晃了一晃，又倏忽不见。戏谑的笑容一下子凝固，她嚥下一大口口水，五脏六腑彷佛被人洗劫一空。一双布满恐惧的美眸骨碌碌转动，她突然意识到街道上没半缕灯光……
　　「佛祖、菩萨、耶稣、圣母、孟子、孔子在上，牛鬼蛇神速速远离……」她直瞪前方，双手合什，口中念念有词，颤步前行。
　　忽然在她跟前不到半分的地方冒出一名男子，他的脸色比闪烁在冬日下的雪花还要惨白，她身子一僵，呼吸一窒，骇然惊栗地盯著眼前的鬼魅。
　　「鬼……」在她正要发作尖叫之际，男子迅速地伸手捂著她的嘴。
　　「别出声！」男子压下嗓子粗声喝道。　
　　「呜……冤鬼索命……」天呀，这麼年轻便要撒手人寰，不过是倒一下垃圾，便要命丧於此……臭老爸，你把你的宝贝女儿给害死了，而且还要死在一只凶鬼手上……
　　男子瞟了她怨念悲哀的神情一眼，侧过脸，凝神倾听。阴闇的街道隐隐传来细碎有致的脚步声，渐渐可听见微弱而急促的对话声。
　　「快！别让他逃脱！」
　　「嘿，这嚣张的臭小子受了伤，走不了多远。」
　　「别杀死他，敢出言悔辱，这小子有他受！」
　　过不了多时，脚步声愈益响亮，似乎就近在咫尺。
　　男子冷笑一声，把头甩回来，向仍被他捂住嘴，呜呜怪叫的女孩慢慢凑近。
　　女孩眼见那张比死人还苍白的脸缓缓递向自己，几要碰到鼻尖，只觉地狱之门霍然开启，勾魂使者已在她头顶盘旋，伺候时机。
　　「呜……天妒红颜……红颜祸水……」
　　「得罪了。」
　　男子突然放开撂在她嘴上的束缚，牢牢拥著她的肩膀，低首一俯，攫住她温软的唇。
　　女孩怔呆住，脑中轰然大响，一片空白，被攫著的嘴只无助的「唔唔」反抗，心神大乱之馀，挥手便猛力搥打他的胸膛，只是双肩被紧紧箝制著，没法推开他。
　　但男子却是浑身一震，剑眉一拧，眸子的光亮淡去几分，两颊白如素纱，胸膛的剧痛一波又一波地冲上脑门，惹起阵阵晕眩。
　　就在此时，八、九名一身劲装的黑衣人在街道疾走而过，他们手中各执一把银色的手枪，在黑暗中跃动著诡异的光芒。
　　正当他们要隐没於街角之时，为首的黑衣人止步，转过头来，眯眼凝望拐弯处一对拥吻著的男女。有可疑！
　　「怎麼？」
　　「你看那对男女，可疑不？」
　　「你指那男的是他？！」
　　「不会吗？否则深夜时分，这是干什麼？」
　　「你耍枪了得，但这点世故你却未必了解。这是叫情调、浪漫，那小子若有时间在这节骨眼上磨蹭，我便唤他两声爷爷。」
　　「嗯，那别耽误了。大伙儿快走，别让那小子走掉！」
　　黑衣人悄然而至，又飘然远去，不留一丝痕迹。
　　男子见危机解除，瞬即後退，对温软的唇没半分留恋。
　　女孩以手背用力擦拭微肿的嘴，急促喘气，脸上红潮翻涌，双眥欲裂的嗔瞪男子，破口大骂：「死色鬼！没耻！你这死色鬼，天不收地不容！」举手便欲狠狠搧他一记耳光。
　　可是，男子忽然如断线的布偶般颓然倒下，躺在地上，动也不动。
　　「喂……你怎麼了？」她有点不知所措地俯视如死屍般倒在上纹风不动的他。「呀，我的手还没碰到你，你怎麼会倒下？喂，你别以为装晕，我便会饶恕你！喂！死色鬼，你死了没？」
　　她踱向他，蹲下身，小心推了他一下。
　　「喂，死色鬼，别装死，你……呀——」她突然发出剪破黑幕的惨叫。
　　男子原本雪白的恤衫染成一片绛红，而且血样的红还在不断扩散，一阵刺鼻呛喉的血腥味在夤夜中弥漫。
　　女孩匆忙用手掩脸，却见自己一双莹白的手竟是血迹斑斑，她尖叫倒地，跌坐一旁，呆呆出神，心中乱成一团。我杀了色鬼……他死了……死了……我杀的……
　　蓦地两束眩目的光线直直向女孩射来，汽车引擎的蓬蓬声清晰可听。
　　女孩半眯汪汪大眼，一颗心坠进谷底，全身乏力，虚弱如十数天餐风饮露的难民。
　　「噢，那麼快便被人发现？是警察？来逮捕我？」她可怜兮兮地看著地上的「死屍」，只觉美满幸福的生活从此跟她拜别。
　　一辆海蓝色、流线型的轿车停在女孩附近。
　　车上走下一名矫健帅气的男子，他快速瞥了女孩一眼，转而望向躺在地上的「死屍」，双眉不由得皱紧，敏捷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抱起他。
　　「宇儿，动作快点，待会他们折返，可不好玩。」车中传来一把酥软、娇媚的声音，令人听下便有种微醺的感觉。
　　被唤作「宇儿」的男儿子额角跳动了一下，咬牙切齿道：「别叫我什麼『宇儿』，呕心死了，有本事的便自己找个儿子回来，别到处认亲认戚！」然後把「死屍」轻轻安放进车子後座。
　　「我儿，别生气啦。快上车。」女子浅笑出声催促著。
　　男子重重一哼，跨进前座，准备关门之际，两只湿濡的手突然抓著他。
　　「谁？」同时警戒性地按著腰间佩枪。
　　除了可怜的女孩还会有谁呀？她把仍滴著血的手直直递到男子面前。
　　「是我，是我杀死这色鬼，但我没意的，我根本没碰到他他便死去……都不知是什麼原因……呜……你逮捕我吧……」绝望的泪水淌过脸颊，滴落在地，化为一颗颗小点。
　　男子望向女孩，略一失神——好清澈灵动的眼睛！
　　他手离偑枪，拍拍她的脑袋，温柔地安慰道：「小妹妹，第一，他没死，只是失血过多，没人可以取他性命；第二，他的伤跟你无关，你不需自责。至於第三点……他是色鬼……这个我要回去查查。」
　　「呵呵，色鬼。」车中女子又发出甜腻腻的笑声，「回去吧，宇儿。」
　　暴吼声中，跑车疾驶而去，扬起滚滚沙石。
　　静默的夜，盏盏星光，一切又回归本样，只是血迹斑驳的地上闪动异样的微光——一块深橘玉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