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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二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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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那天晚上,我叫了医先生,送来了堕胎药。
这之后,我还是一如既往的做我的祭司大人。
半年后靳央来找我,他笑着说:“在你这里待了半年,我发现我对你没有男女之间的感情,所幸如此,不然我还要活在另一个男人的阴影之下。”
我惋惜的摇摇头:“可惜了,我好不容易恢复自由身。”
他哈哈的笑出声:“你啊!”
我们是莫逆之交,心合神通,却在他今天转身之后,还是要成为彼此捅阴刀子的笑脸敌人。
但那又怎样呢?“友”这个字,并不一定要相扶相持。惺惺相惜,亦是一种难得的友谊。
我骑着马送了他三里路,他停了马,调转马头对着我遥遥拱了拱手:“沐昭,今日一别,你我都知意味着什么,下次再见面,我不会手下留情。”
“靳央。”我笑着叫他:“你不会以为我是现世观音吧,到时候谁需要手下留情还不知道呢!”
他大笑几声,道:“告辞。”
我亦冲他一拱手:“一路小心。”
而后各自调转马头,听着对方渐行渐远的马蹄声,微微挑唇。
不必诉离殇。
靳央走后,鱼族一直没动静,我便不放在心上,专心处理蛇族的各部事务。
之修从战场上传来消息,说他们大破敌军前方战线,让他天族大退十里。
又说身为先锋的杜宁的确是骁勇善战。
战胜归乡指日可待。
我看完信,将纸移近烛火。
信纸的灰烬飘到脚下的时候,李芸娘又来找我,半年下来,她变得比以前沉默,只是低着头,她问:“阿修可曾来了信?”
我正犯着困,捂嘴打了个哈欠,道:“来是来了,但因为有关于战事,我不能给你看,我只告诉你,他们战胜归乡指日可待。”
她盯着我脚边一撮灰烬,许久才道:“之修从不瞒我。”
“哦?”我扬眉看她:“那他就没告诉过你黑甲士的秘密吗?”
她身形一僵,站起来匆匆行了一个礼,低着头跑了。
我疑心自己说错了话,看她远去的背影,竟不由的生出一丝慌乱。
但我想,也许她需要一段时间来冷却平静。
那时我困得厉害,便伏在桌上睡了。
不知过了多久,赫容在外面大力敲我的门,我没见过他那么慌张的样子。
“怎么了?”我打开门看他。
“小姐……”赫容的眉深深的皱着:“芸娘夫人……自尽了。”
“你说什么!”我无法形容我当时的心情,我只知道,我当时下意识的反应就是朝后院跑。
停在芸娘房门口的时候,我差点摔倒,扶住门框站好,抬眼,是躺在床上的李芸娘,面色发青,从前细长白皙的颈上一道黑色的勒痕。
我怔了许久,回身吐了。
李芸娘,你真恶心。
真的,我一点都不同情你,到这一刻为止,我为之修的眼拙而惋惜。
我蹲在地上许久,才开口说道:“赫容,厚葬,然后……秘不发丧。”
身后的赫容沉默许久,低低应了一声。
我被旁边的小侍女扶起来,临走前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懦弱的令人憎恶的女人,桌上有一张纸,我示意她们替我拿过来。
“对不起,阿修,我真的害怕。”
我笑了一下,把纸递给赫容:“留好了,等陛下回来交给他。”
然后我就头也不回的走了,边走边说:“我告诉你们,人活着,懦弱最要不得,自尽更是可恶,她李芸娘是一族之母,我给她厚葬,若是你们,我就丢出去喂狗!”
没人敢应我的话。
我也不等回答。
我只知道,李芸娘的死,和我脱不了干系,我若能说话委婉一些,她也许不会死。
我想,我同之修,怕是再难贴心。
李芸娘的小葬礼秘密的进行,那天我没有去,战争刚开始了两个月,一切其实都未曾安定。
裕礼不比磬江,裕礼太聪明,聪明的让我忐忑,我总觉着自己在被他算计着。
七天后,芸娘头七,我第一次去她坟边坐了坐,我说:“李芸娘,你走到今天这一步,没有任何人对不起你,你可以认为是我害了你,想来寻仇,我也不会介意,但我希望,你下辈子可以好好活着,你不是藤蔓,不能一辈子攀附。”
说完这些我揉了揉脚踝,站起来走了。
之后我去找了赫容。
我答应他,生下孩子便给他情根,现下,是我该履行承诺的时候了。
“赫容。”我坐在他对面,认真的说:“我们说好,我给你情根,你做好准备了么?”
赫容认真的点头。
我说好。
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我的赫容,今天之后将不再属于我。
师父最后给我那本书里,夹着一张纸,上面详细的写了种植情根的方法,那天我看了整整一晚上,早就烂熟于心。
从很早的时候我就开始算计什么时候放赫容走。
后来因为各种各样的意外,总是忘记。
我用食指在赫容的额头上画了繁复的符文,画了很久很久,我知道更多是我手指一直在停顿,我想我还是有些下不去手的。
赫容始终没说话,他没有情根,只有忠诚,忠诚不会有不舍。
我看到有红色的血液流过他的额头,蜿蜿蜒蜒,像是一条生命的河流。
赫容挑了挑温柔的眉眼,道:“我想,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哦?”我托着腮看他。
“沈桃。”他这么叫我,又说:“你是叫这个名字对吧,沈重樱的女儿。”
我心里有些惊,但是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对啊。”
“我叫裕礼。”他笑意温柔:“天族神蜥。”
“……”
“怎么了?”他善解人意的问:“你似乎被吓到了的。”
我双手捂住脸,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你说……你是裕礼?那现在这个裕礼是谁?”
他轻轻淡淡的微笑,笑里有几分宠溺的味道:“那是断木,那个坏丫头,她骗了你们所有人。”
我真的不知道要用什么表情。
我的灵魂已经被震惊了,所以这几百年,所有人都避而不谈的近乎信仰的断木,居然就在我们身边扮演另一个人。
我看向他:“所以……你用的是断木的身子?”
“聪明。”他敛着颌微笑:“这几百年,我虽没有意识,却也知道妖王陛下费尽心思将我重塑,待我成型便将我送给了倾墨公子,我又跟了沐昭。”
“那……”我本着不懂就问的好习惯,举手提问:“你是怎么知道我是沈桃的?”
“我从前是见过临梦的,你当知道,你们母子长得很像。”他不厌其烦的给我解释:“当然,你父亲只是凡人,我没有见过,这是后来赫容的记忆。”
“所以你真的是裕礼?”
“嗯。”
“那……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时候啊……”他微微眯了眼。
最后把这尊大神送走的时候,我还在震惊中缓不过神。
夜里准备睡觉的时候,我突然想,是不是,沈桃是不是真的和沈桃的娘长得很像。
也就是说,见过韩临梦的人,都该知道,我就是沈桃。
比如舅舅。
再比如……杜宁。
然而他不应该知道,因为细致如我都未曾看出端倪。
我突然很想见他。
此时,距离他上战场,已经过了七个月。
没多久,我又去找赫容,这次我携了行李,我决定离开一阵子。
本来如果是原先的赫容,我是断然不放心走那么久的,可是现在是裕礼,毕竟也是天族的一介领主。
赫容眉目温柔:“小姐要去多久呢?”
“一个月。”我说:“请前辈帮沈桃照料蛇族。”
他微微颔首:“自然竭尽全力,只是……前几日裕礼所言,请小姐务必不要外传,因为这关系到断木丫头的名誉,时机成熟之前,谁也不能知道,包括断木丫头那里,也断然不能让她知道我已经回来了。”
“好。”我这么应下,便上了路。
我想我过了我这一生最难熬的一个月,我几乎每天都在哭,像是换了一个人,我从未这样过。
我回到从前那幢房子里去看,现在已经有了新住户,房子翻新的和从前一点都不一样。我站在那里愣怔了半晌,转而去了屋后的林子。
茂密的林子还是一如从前寂静,却突兀的闪出一道白影,冲我扑了过来。
亏得我反应迅速,一个迎风回浪,往后退了好远,躲开了攻击。定睛去看,却是一个白衣女子,不算绝色,却也让人觉得舒服而亲切,温驯的眉眼却故作狰狞。
“来者何人?”她亮出尖利的爪,气势汹汹的问。
“你是谁呢?”我倚着树笑着问:“呐,让我猜猜看,你是……芦花么?”
她一愣:“你……你怎么知道?”
“我是桃子,我回来了。”我微微喘息,笑道:“要不要给我接风洗尘?”
她眼里含了泪,许久才开口:“我等你好久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