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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朝堂交锋惹风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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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还没来,朝堂上已热热闹闹。
大家或以眼神快速地交换消息,或以手势比划,向关系好的同僚打听事情,或重复地做着口型妄图能让远处的人看清楚。
身在朝堂不得喧哗不得随意走动的规矩这些大人们显然都牢记在心,但他们照样能沉默地凑热闹。
纪竹姝第一次体会到无声也能营造议论纷纷的氛围,而且带来的效果分毫不差,至少她此时感到脑子里闹哄哄的全是说话声。
朝中如此情况,并不是因为塞北哗变的消息已经传出宫门,而是户部路尚书称病不朝,他的家奴捧着奏疏跪在殿外伏地痛哭,分外惹人注目。
那家奴手捧路尚书的奏折,没有触犯规矩,禁卫军拿他无可奈何,只能任他痛哭,只等陛下到时下旨,再将他拿下。
这人正是昨天将路尚书搀扶回去的人之一。
路尚书称病不朝,约摸是知道今日朝上会商定昨日的剿灭事宜,他明知自己无力回天,为保全风骨只能暂避。
但他毕竟还有一腔士人的孤傲,总要最后再努力一次才算全了自己的意。
于是这才教家奴带着手书于朝前痛哭。
一为警醒同仁,朝中还有清平之愿的大臣被自己所感,想必也不会吝啬在朝中讨论时阻止陛下一二。
二为再次向陛下表明态度,军需粮草皆须户部调配,但凡陛下思量片刻也该明白这般做的错误。只要陛下醒悟,宁太师终究不可能一意孤行,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宁太师最怕的就是名不正言不顺。
然而,路尚书不会没料到朝上是这般状况。
陛下将奏报留中不发,满朝文武根本不知道塞北发生何事,自然更不会知道陛下已经下谕。
纪竹姝心内为路尚书一叹,便转头直视前方。
朝中大臣面面相觑之时,小黄门嘹亮的声音传来,随之天佑帝缓步走向龙椅。
天佑帝对外面的号哭视若无睹,路尚书的不朝他也没有问,早朝正常进行。
各部大臣奏事,为鸡毛蒜皮的事情吵吵嚷嚷,一切如常。
直到朝会即将结束,兵部尚书陆其安出列,高举昨天接到的旨意,奏请洛州府兵调令。
朝中气氛顿时一变,大半朝臣都不知何事,疑惑地去看太师的脸色。
兵部尚书与太师的关系人尽皆知,大多人都以为是宁太师又在搞动作。
宁太师问心无愧地直视帝位。
天佑帝面无表情端坐,似乎不明白发生何事。
兵部尚书这才意识到,塞北哗变的事陛下竟然没有连夜下诏,满朝文武都还蒙在鼓里。
他一时不知如何动作,昨日已经定下的事陛下难道临时要反悔不成?或许陛下发现了太师的意图?
这一想他急眼了,终于等来的插手边关兵事的时机难道要眼睁睁看它溜走不成?
陆其安一着急重重叩首,“陛下,塞北哗变的事您昨日不是已经给微臣下旨了么?微臣愿意即刻准备前往塞北,必将那些贼子诛杀干净。食君之禄不为军分忧实在该死。”
糟糕,陆其安这话说得太早。原本打算置之不理的宁太师表情一滞。
果然如他所料,朝堂在寂静片刻后被路陆其安的一句话惊成了一锅粥。
塞北军哗变简直是晴天霹雳,陆其安为谁马首是瞻众人心知肚明,如此看来宁太师竟打算以诛杀解决哗变?
大事当前,各个官员不再顾忌,无视天佑帝,纷纷吵闹起来。
宁太师冷眼旁观,从那些自予高洁之士慌张着急的模样里他竟然品出了一些趣味。
他意识到陆其安一席话无意中将荒谬的罪名扣在了自己头上,误导百官以为是自己逼天佑帝下谕,可能会由此引得边关将士不满乃至激化矛盾。
他原本正准备努力挽回,就算天佑帝收回成命他也可以暂且不在乎,以后在慢慢谋划。
虽然纪家军如鲠在喉但朝中大权终究还是握在自己手中,不怕没机会。
宁太师在陆其安说罢的一时三刻中想得清楚明白,甚至他还抽空朝与他交好的几人递了眼神示好。
然而此时他在百官的敢怒不敢言中意外地获得了满足感,他忽然觉得自己名声本就不好,趁此时机灭去纪家军这心腹大患才是自己应该做的,只要到时握紧军权,边境那些无能鼠辈也翻不出什么大浪。
电光火石间宁太师收回了正踏出的半步,老神在在地立在高出百官半阶的高台上。
礼部尚书曹源看宁太师的样子不由着急,他正要出列说着话周旋,袖子突然被后面的人拉扯住。
回头看去,竟是户部新近的左侍郎纪竹姝。
曹源眉头微皱,“纪大人?”
纪竹姝笑得温润,刻意压低声道,“曹大人,下官白白承了您的礼物竟一直没机会去府上拜见,还望您见谅。”
曹源一怔。
送礼物已是数月前的事情,那时纪竹姝虽没有回礼和登门致谢但也尽在他们意料之中。
后来听说在太师交代下他在户部过得并不好,又由于他在朝上表现不突出,大多时候唯唯诺诺,从不与他们唱反调,完全印证了太师派人查探来的消息,这个被天佑帝争取来的官位上的人不过是个撞大运的市井无赖。
曹源向来不屑与草包打交道,因此几乎忘了纪竹姝这么个人。但他在朝中向来以八面玲珑著称,自然做不出不搭不理拂袖而去的事情,是以只能与纪竹姝稍稍客套两句。
然而正是这一客套让他错过了最佳时机,只见御史大夫赵胜仁已经出列。
朝臣慢慢安静下来,纪竹姝乖乖挪回自己站立的位置,曹源无奈地放弃上书的打算,只求赵大人口下留情。
“陛下,请问塞北哗变是何时之事?老臣年纪大记性许是不如以往了,为何从不曾听说?”
天佑帝脸色暗淡,支支吾吾似乎不知该如何说,他眼神下意识向宁太师站立的地方瞟去。
赵太傅见此情景,不等天佑帝说话又中气十足道,“顾大人,你可听说过这等事情?自我朝开朝以来,可曾有边关将士哗变的事情?”
他问的是同为三公的太保顾钦桑。
顾钦桑历经三朝不倒,是个出了名的精明人物,向来不涉党争与人为善,谁也不得罪谁也不讨好,哪怕宁太师都得尊称他一声老师。
宁太师听他问的是顾钦桑便眼含嘲讽地勾起唇,料想赵胜仁是无人可问才会首先抬出顾钦桑。毕竟,顾钦桑可不是个适合先发制人的同僚,顾钦桑的口头禅便是“都好,都好,怎样都好,老朽糊涂,大家裁定”。
顾钦桑站出来一拱手,果然便是那句,“老朽糊涂。”
不等宁太师安心,他却又道,“可老朽虽糊涂,却也知道边关将士哗变不是等闲之事,老朽历经三朝对可以奏报进京的哗变闻所未闻。哪怕前朝南蛮之地经常有将士不满,那也只是小打小闹不成气候,朝廷向来是安抚为先。”
自从宁太师当权以来这是顾钦桑第一次说这么长的一席话,这不但让宁太师大吃一惊也大大出乎所有朝臣的预料。
一时无人想起反驳回,这正合赵胜仁的心意,他伏地叩首道,“陛下,顾太保是三朝老臣,始终如一地为先祖先帝和您办差,他从没有虚言您必定知晓。老臣求您将塞北之事与臣等一说,让臣等为您分忧。”
顾钦桑也随之跪地。
三公已经跪了两个,余下一干朝臣不论是不是宁党自然都得先跪下再说。
宁太师回头一扫,眼底一抹狠厉挥之不去,他也不屑掩饰,直接抬头看向天佑帝。
天佑帝将他的狠厉尽收眼底,心下只觉爽快,面上装作忐忑不安,冲宁太师拘谨地笑笑。
宁太师满肚子脾气自然摆不出好脸色,他也不在乎自己脸色如何,自从彻底手握大权以来宁太师很少有委屈自己的时候。
“陛下,请您三思哪。”赵胜仁望见天佑帝被宁太师吓得一瑟缩,他心中悲哀顿生,只得仰声再道。
陆其安跪在地上已经愤懑至极。
他今日本是志得意满来要兵准备出征,小小的一个塞北哗变就可以捡到军功,甚至在太师的运作下极可能就此让自己永久保有洛州府兵调配权,想到此他晚上睡觉都能笑醒。 毕竟,尽管陆其安是兵部尚书,却是由科举中第而一步步升上来的文官,从没有体会过手握兵权的快感。
正因为此,向来老谋深算的陆其安才急躁到没有发现昨夜之事陛下未曾昭告众臣,进而引得这一番风波。
陆其安不仅悔不当初,他还恨不得去把坏人好事的赵胜仁扔出京城,想到自己的经营就要落空他便浑身难受。
天佑帝久久没有说话,赵胜仁的第二次出声显然毫无作用。
跪着的一众人中开始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毕竟,他们立场不同,能共同跪地全是形势所迫。
如今陛下既然不敢表态,那便说明还是宁太师积威更重,难免有人害怕太师的报复而惴惴不安,本就是宁党的人随时做好了站起身扬眉吐气的准备。
陆其安忍不住直起身,瞟见最沉不住气的昭毅将军李忠晖蠢蠢欲动,他又耐心伏下身。
如他所料,李忠晖不管不顾站起身来,朗声道,“胡说八道些什么玩意儿?你这老匹夫少叽叽歪歪,陛下不乐意搭理你,你还摆上谱上了?给你染料你就开染坊?军中的事你懂吗你?”
赵胜仁置若罔闻,连个眼神都没投个他。
群臣却大半都脊背一抖,有些原本想出声的官员也都噤若寒蝉。
纪竹姝无声地啧啧称奇,她眼神发亮地瞅瞅昭毅将军。
不怕敌方太强就怕队友太蠢,此时宁太师心里怕是怨念无穷罢。
纪竹姝漫无目的地想着。
其实,宁太师心中自有章程,李忠晖的性格他再清楚不过。
李忠晖出身草莽,贪慕权贵,头脑简单,最擅恃强凌弱,对觉得构不成威胁的人不论官职高低皆肆意辱骂。
这恰巧是宁太师看中他的地方。
宁太师只精于朝堂党争,玩弄权力是个中翘楚,但于军事却一窍不通。
他徒劳地握有各路兵权,其实真正可以任意调动听他指派的人,他自己都不确定有多少。
这也是纪家军可以让他如鲠在喉许多年的原因,他却不敢轻易招惹的根本原因。
他迫切需要在军中确立一套行之有效的法则。
可武将虽然官职低但却是沙场拼杀过的铁血战士,根本不将文臣放在眼里,他们虽然碍于宁太师威望不与他争执,但也鲜有愿意明确与他为伍的武官。
宁太师只能选择培养提拔忠心于自己的人,而李忠晖便是他在众多士兵里精挑细选出来的不二人选。
不止李忠晖的性格让他放心,李忠晖对待朝廷的反应也让他及其满意。
宁太师查到,李忠晖曾经落草为寇吃香喝辣颇为滋润,后来所在山寨就是被纪家军剿灭才迫不得混成小兵投身战场,他提起纪家军便咬牙切齿,多次当面大骂纪将军的独子纪青伯。
宁太师一路将李忠晖提拔到昭毅将军之位,便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派上用场。
而现在,宁太师觉得,时机到了。
方才下狠心料理纪家军,没有及时制止朝臣对自己的误解时,他便已经决定启用李忠晖。陆其安毕竟不是武将,行事诸多不便。
李忠晖的这一举动更加让他下定决心。李忠晖得罪的人越多他越放心。
天佑帝久久没有说话,李忠晖的行事已算大逆不道到极致,他却不为所动。
赵胜仁跪在地上快要绝望时,宁太师竟然开口解了他的围。
“陛下,臣也觉得陆尚书所言不妥。塞北哗变,兹事体大,臣以为陛下昨日的旨意确实难安众臣心。”
天佑帝犹豫一瞬,狐疑地问道,“那太师以为应当如何?”
诛杀的旨意果然是陛下为宁太师胁迫才颁发。
天佑帝语气中的谨小慎微众臣听得分明。
“诛杀确实颇为武断,臣以为不如暂且派武官领兵去了解情况再做决定。到时该杀该抚陛下自有决断。”宁太师昂然道。
“众爱卿以为呢?”天佑帝俯首看向赵胜仁,悠悠然道。
赵胜仁满面寒霜。
“臣觉不妥。”一旁御史中丞路锦安缓声道。
天佑帝挑起眉毛,“嗯?”
“臣以为哗变必然有其缘由,不如陛下派个朝臣先去解决哗变的根源更为妥当。冒然领兵过去,臣恐会将本就如惊弓之鸟的士兵吓得不知所措,反而可能铸成大错。”
路锦安目光灼灼。
“如此……不妥吧?”天佑帝吞吞吐吐道,“不领兵如何彰显威仪?难道真要让人欺到头上?”
宁太师呵呵一声,“锦安和其父亲倒是颇为相像,塞北与哪国毗邻你可晓得?渊国狼子野心难道不需防备?”
路锦安正要辩解,天佑帝一锤定音,“既然你们各有主意,便折中罢,宁太师选出武官,赵太傅和顾太保共同选出文臣。武官领洛州府兵,文臣有监督之权,可好?”
宁太师拱手领命。
如此结果已经比赵胜仁预想的好过许多,他只得认下。
“户部陆进之。”天佑帝又道。
陆进之伏身,“臣在。”
“既然出动府兵,便要做好万全准备,户部负责军需切不可怠慢。”
“是。”
“路尚书既然称病便不打扰他了,一应事情都由你负责。”
陆进之神色微动,“臣遵旨。”
说罢,不等群臣反应,天佑帝拂袖而去。
纪竹姝默不作声随众人向外走去,原本在殿外痛哭的路尚书家奴已经不见踪影。
不知是被禁卫军拉走打板子还是回去给路尚书报糟糕的消息?
显然和纪竹姝一般尚且有闲情逸致想这闲事的人可不多,臣子们大多面无表情地匆匆走过。
远处路锦安和耿年衡比肩而来,纪竹姝留步等他们片刻。
“纪大人。”路锦安拱手问安,礼数周到疏远。
纪竹姝浅笑道,“诲敏兄。”
“行了,诲敏兄,别闹脾气了。”耿年衡居中为他两人说和,“几天没来往也够了,握手言和可好?”
他们三个在纪竹姝也入朝为官后经常聚在一起,寻好菜逛古玩品新茶,玩得不亦乐乎,关系自然而然变得亲近。
然而就在几天前,路锦安与耿年衡逛街时,偶然他听纪竹姝竟然喜欢上嘉宁公主。
路锦安不知犯了什么脾气,从那以后便再也没与纪竹姝说过话,每日朝上碰面也视而不见。
“你究竟是怎么回事?”
纪竹姝一直没机会逮到他,每次瞥见他身影追过去,他都立刻不顾形象,动如脱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