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魂/夏目友人帐]光夏》奶油蔷薇

98、夏目特别篇二十八 青行灯

　　夏目从抽屉里拿出蝴蝶画册。全家福相片夹在里面，上面是两张在夏目记忆中已经模糊的面孔。他翻看许久。直到门外金石之音响起，他才发现，照片已被泪水润湿。

　　窗外，雨势渐成滂沱。偶有雪亮闪电在天际划过，忽然，轰地一声。夏目的手不自觉一抖，蝴蝶画册掉落在桌上，发出“咚”的一声。

　　夏目从小就怕打雷。额前冒出阵阵虚汗，他下意识就想去找光。拉开纸门，却看见光正和佐为专注对弈。夏目咬了咬牙，合上纸门。他不能为了这种小事打扰他们下棋。

　　滚滚雷鸣之中，夏目有些慌乱地翻找自己的背包，本想取出手机和耳塞，紫式部的古镜就映入眼帘。这一瞬间，他瞥到一双明亮的细长眼睛。

　　玲子外婆！

　　少年如获至宝，赶紧拿出紫式部的古镜。面容相似的少年少女隔镜相望。夏目伸手，顷刻之间，雷声骤歇。视野里溢满了熟悉的温和白光，是与暴雨惊雷全然不同的安定。

　　夏目大松一口气，身体竟迅速乏力。他坐倒在地板上。

　　“你都没有和他下过一盘棋，却等了他千年……你、你等了他足足千年！”

　　夏目第一次听到玲子用这样悲悯和震惊的语气说话。

　　身穿制服的少女神色焦躁，在绿色的草穗上走来走去。最后，束手无策地坐下，惶然地喃喃：“算了……我也知道，你傻到一定程度了。”

　　青岚蘸着湖水在地面上写道，“除了愧意之外，也是因为，当初的很多事情，只有佐为大人记得了。”

　　那日晚上，菅原府的侍女救到了昏倒在湖水里的青岚，佐为却再也回不来。

　　御产法事仪式结束，紫式部刚入宫便惊闻噩耗，她在定子皇后所在的清凉殿上找到了僵立的清少纳言。一张悼笺从清少纳言手中幽幽飘落。

　　“长德四年秋，先棋待诏藤原氏畏罪自裁于京城外，时年二十许。”

　　紫式部死死盯住那悼笺，眼中仿佛有血沁出：“畏罪自裁？！”罪人污名，是不能记入史册的。

　　清少纳言哀哀开口：“香子……”将原委和盘托出。

　　“你们为什么不等我一起，为什么不等我？！”紫式部哭着。

　　翌日，紫式部到矶月之森找到卧病在床的青岚。看到面色如纸的女孩，紫式部满腔兴师问罪竟一句也说不出口，只摔碎了她送给青岚的镜子。啪地一声，满地碎片，她把御产法事仪式前写的日记都投入火盆。

　　青岚的风寒越发重了。举荐女官之事只能搁置。清少纳言前来探病，面色同样憔悴：“谁也想不到，菅原大人竟会污蔑佐为卿作弊……”

　　然而，青岚是清楚的。没有她那一次夜访、没有她那一句和歌，佐为就不会投水、落得个无名青史的下场。

　　佐为投水一事，在她们三个人中间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她们沉浸在佐为去世的哀伤和无力之中，谁也无法解脱。

　　紫式部并不经常和清少纳言来了，就算来了，神情也是淡淡的，也没怎么谈论诗文了。

　　清少纳言有一日说：“彰子中宫好像有意在半年后迎香子做她身边的女官，为了压制我和定子皇后。”

　　“什么？”青岚大惊，她在宣纸上用力写道，“香子与你，会成为政敌？”

　　清少纳言的笑容朦胧而脆弱，如随时会消逝的烟雾：“其实，香子的父亲与彰子中宫是一派，我早就知道有这一天了……”

　　“不会的，香子与你我情同姐妹，她不会答应的……”青岚写道，泪水打湿在墨色的字迹上。

　　“情同姐妹……”清少纳言仿佛是想笑，却忍住了，也忍住了夺眶而出的眼泪，“你知道最可怕的是什么吗？自从佐为卿因为我们的请求而死后，我不敢确定她对我的心了，香子写了那样多讨厌我的日记。”

　　青岚想知道紫式部真实的想法，然而她到底还是没有听到。

　　留给她剩余的日子不多了。青岚失陷在愧意中无可自拔，加上她们三人心生嫌隙，也令青岚悲苦不已。她不过十三四岁，稚气的身体如何承受这些精神上的折磨？

　　一日夜晚，青岚骤发高热，便在幽冥中听到一个深邃声音。那是她第一次听到壬生的声音。

　　“他并没有真的死去。”壬生带来佐为的消息。

　　青岚是惊喜的，但她再无力气起身写字。

　　“人类女孩，我是矶月之森中的妖怪，从小在暗处默默守护你长大。”壬生声音悲悯，“你心中的自卑、惊惧与愧意都深重，几乎让你堕入魔障。”

　　佛尚且不能普度众生，魔障又能如何？

　　她只想留在紫式部、清少纳言身边，并且，找到已成为一缕幽魂的佐为。

　　壬生仿佛看出她心中所想：“你的寿命快要尽了。你愿意堕入魔障，到我身边来么？”

　　青岚心中早已哀凉至绝望，也就没什么愿意不愿意的了。

　　再次有意识时，她已成为壬生身边的妖怪。矶月之森中的木叶依旧芬芳，没有谁知道，一个人类女孩走完了她朝露般短暂的人生，而开启了她另一段作为妖怪、漫无边际的一生。

　　也就是在那时，听见浅葱的琴声。浅葱钟爱弹琴，那种自得其乐而又陶醉其中的神情，总让青岚羡慕——为围棋而在人世徘徊的佐为大人，是不是也会有如此神情？

　　壬生说，佐为在棋盘上沉睡，但总有一天，会附在人类身上醒来。

　　他会醒来。念兹在兹的佐为大人，他会醒来。而知道这个就够了。

　　她的命本就是佐为救的。青岚愿意等待，并以任何方式偿还。

　　矶月之森的妖怪，可以随心所欲地变幻身姿。为了来去方便，青岚时而变成狸猫。看到人类被妖怪所害时，她便会变成人身，提着一盏风灯把妖怪赶走。久而久之，以讹传讹，人类把她封为百鬼之一的“青行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