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波亭外》田尧

24、山水迢迢4

　　“没事的，不疼，不疼。”岳亭有些不自在，自己又不是女人，被一个大男人用这种语气来哄着，怎么听怎么别扭。况且按理，他和张仪更为亲近，别说被捏了一下伤手了，以前小时候两个人摔跤，可是下了死力气往地上扔。严风的手看在岳亭手里就像是烧红了的烙铁，他犹恐不及地把手拿下来，还怕严风不相信似的上下抖抖，意思在说自己不疼，也没伤到，根本不需要他这般精心呵护。严风脸上神色一冷，嘴紧紧地抿了起来，脸上笼罩一层灰败的颓势，“是么？”
　　“对啊，真的不疼。”岳亭答道。
　　张仪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两个人，他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两个大男人却让他感觉到像是两个拈酸吃醋的女孩儿。难道是身上的枷锁被卸下来，轻松自由到有这般闲心了不？“好了，阿亭你不饿我可是饿了，先进去了。”张仪往里走去，到了门口的时候，回头看见两个人仍大眼小眼在原地站着，心头不禁有股怒火在燃烧，索性又走了回去拉起岳亭，“你还愣着做什么？还嫌自己现在轻松自在不是？现在是闹别扭耍性子的时候么？银屏姐刚走，大娘和清波哥都倒下了，大嫂又在坐月子，小侄子连吃的都没有，你还有心思想些别的，快点儿和我进去，吃了饭，好商量下对策。”他这话虽对岳亭说，眼睛却直直地盯着严风，里面满满的都是警告。这并不怪张仪多心，他刚才仔细观察了严风，觉得他看岳亭的眼神非常特别，完全不像在看一个朋友或是兄弟。他忽然想起了他们在临安的时候，虽说家教森严，但并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一些达官贵人的风流韵事以及坊间的香艳情史偶尔也会拿来说笑，那里面并不全是公子小姐，也有翩翩公子不爱红粉爱少年，而且不再少数。他又仔细回想了这两个月来严风的举动，更觉得他对岳亭的与众不同了。想到这里，他再也顾不上什么脸面，直接数落了岳亭一顿。他不怕岳亭恼他，他本来就比他大，岳云和牛清波不在，他对整个家族有这个责任。
　　严风不甘示弱地抬起下巴对着张仪，略有些挑衅的味道。张仪被他彻头彻尾地激怒，一想到他在岳亭身上可能会有的心思，就想问个清楚，或是给他些警告，但一则念着他的恩情，二则他看岳亭似乎还未想到那里去，恐怕自己无心之语点醒他，便“哼”了一声，拉起岳亭，“快进去。”
　　岳亭此刻心里五味陈杂，既想起爱姐之死，又担心起父兄，更悔恨自己到了如今的境地还没有担当，让别人担心。连忙跟上张仪，但只走了一步，又回来拉着严风，“严大夫，走啊。”
　　“哼。我看我还是告辞好了，省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让别人数落。”严风示威地瞥了张仪一眼。
　　“没有没有，张仪不是那个那个意思。”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张仪也来个劲，再没有平时的气度。在他眼里，最看不起的就是腻腻歪歪的人，尤其是这样的人还有可能在打他兄弟的注意，什么恩情早就抛到脑后。那些恩情他可以用其他方法来报答，但是绝对不能让他兄弟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樟木头！”岳亭一急，把他们素日玩闹叫的“雅号”都给喊出来了，“好啦，你先进去，我和严大夫一会儿再去。”
　　“不行。你和我一起进去，岳亭，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咱们家已经够乱的了，你还想做什么？”张仪丝毫不客气地说道，并且对严风下了逐客令，“严大夫，你的大恩大德我们来日再报，现在我们前途未卜，就不拖累严大夫了。如果能够苟延残喘，活着一条命，他日必当登门答谢您。”
　　严风完全没料到张仪会将他一军，嘴唇被咬得泛起白色，但脸却和平日一样平淡无波，他双手紧紧地握着肩上用麻丝搓成背篓带子，白皙的手指几乎要掐进自己的肉里去。“好，走就走。至于什么什么恩情不恩情张公子也不必放在心上，我是敬佩岳元帅的英明，不是为了你。”严风说完，打落岳亭伸过来的手，扭头便走。
　　“严大夫······”岳亭见严风真动了气，他叫了几声都不搭理，长衫后摆被风吹起起起落落，靴子上还沾着些黑泥点子。岳亭想起严风这一天和他忙忙碌碌的，连口水都没喝，心里十分过意不去，便不顾张仪的阻止，几步跑过去把严风拉住。“严大夫，你不要恼，张仪他没有要你走啊。”
　　“放开！”严风“哼”一声白了岳亭一眼，“我脸皮可没那么厚，难道要人家指着我鼻子敢我走啊。我看你虽然没说，但大概心里差不多也是那么想的。”
　　“你想多了。”严风正在气头上，反抗的力气十分大，饶是岳亭这样会武艺的竟然没能拉住他。
　　“严大夫！”天边的晚霞绚烂多姿，幻化出千奇百怪的景象，严风清瘦的背影在晚霞的映衬下跳动，岳亭心头一动，到了嘴边的话说不出来了，直勾勾地愣着看严风越走越远。
　　张仪伸手拍了岳亭肩膀一下，见他眼中流动着浓浓的不舍，本想再教训他几句，让他认清当前形势，不可胡思乱想，但他转念一想，便说道：“阿亭，咱们现在和从前不一样，严大夫从前照顾咱们他受不到什么影响。可是如今，咱们杀了李二几个人，如果不按时赶到下一个驿站，朝廷很快就会得知消息，你应该能够猜到面对我们的会是什么。严大夫是个好人，你忍心让他和我们一起去送死吗？”
　　岳亭抬眼看去，只看到天边浓重得似乎要把人吞没的炫丽色彩，严风早已不知去向。
　　“走吧，严大夫家就是这里的，不会有事的。”张仪像猜到岳亭心中所想一般，拉着他进了客栈。
　　刚到大厅，穿着一身短打的小二就出来热情地对两人说：“这位爷您回来了，我们饭菜早就备好了，您是在楼上吃还是在厅里吃？”
　　“送到楼上吧。”张仪拿出三枚铜钱打赏给小二，他想起铜钱还是严风给的，而自己却为了杜绝可能会发生的事情，毫不留情地把他赶走了，心里不由十分愧疚。但他一看到岳亭双眼直直地盯着小二拿到手里的铜钱，愧疚又减少了几分，并且感叹自己做的好。
　　汤均在楼上听到两个人的声音，站在走廊上冲他们招手，等两人上来后把他们拉到走廊边上，压低声音说：“都办好了吗？有没有让人发现？那个地方好找吗？留下什么记号了吗？”
　　岳亭点点头，“都做好了，别担心了。”
　　汤均声音哽咽地说：“那就好。若不是这样，我也应该去送银屏姐一程的。”
　　张仪好似听到房间里有动静，连忙做手势打断两人对话，“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