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朵白》桑斋

8、第六节

　　隔天，罗子毅当着我的面竟是一字不差地将《梦游天姥吟留别》给默写了出来。这张写着漂亮楷体钢笔字的纸，至今我还夹在我的日记本里。
　　见我吃惊的模样，他得意非凡，“这下可解恨了吧。这个就是‘天生我材必有用’。”

　　随后的那一段日子，应该是我和子毅相识以来，最为轻松快乐的回忆。
　　他不复小学时代的那种唠叨与刻板。
　　课堂上若是我偷看小说，他便会替我把风，对于危险性及时给予警报；遇上极为枯燥的副课，他会拿出那本“纸棋盘”，与我下一盘指导棋；有时课桌上被我堆的乱七八糟，待我回来，已见他帮我整理干净；功课上更是近水楼台，他的讲解永远都是那样简洁明了；至于自修课，更是会天南地北地砍着山海经，有时一个无聊的话题，两人也会煞有介事的讨论不休……
　　我时常是赶不及吃早餐就来上学，然后会在课间去小卖部打发。这般几次以后，他若得知我没吃过，下课后会直接去小卖部给我买来。说是因为我跑得慢，又挤不过那些男生，等买完也临近上课了，万一匆忙噎着，到时候要麻烦他送医院。
　　课间、午休、上学、放学，不时总能见到林婕相伴在他身边。终究还是会心中酸涩，甚至于为之黯然神伤，转念却又责备自己：这一切，来之前就有心理准备，既然原先不过是想靠得近些，现在终于近在咫尺，莫言，你究竟还想怎样！
　　暗恋在很多时候就是直白的心痛。
　　只是怕这样忍着，终有一日忍成内伤。

　　课间，听见有人喊道：“罗子毅，门口有女生找你。”一见他们脸上暧昧的笑意，我便肯定那个女生会是林婕。班中有部分同学原本就是S中初中部的，大多数都认识林婕。
　　临近放学的时候，边整理课桌，边随口问他：“我想去福州路买本参考书，不太熟悉去的路，你可以陪我去一次吗？”一本课堂上经常用到的习题书这几日怎么也找不到，第二天却有作业要交，刚巧我和晚晴又都不太熟悉去的路，因此想到了经常会去那里的罗子毅。
　　“明天行不行？上午刚答应林婕去看电影，她爸爸单位发的电影票。”
　　“哦，没关系，我可以找晚晴陪我。”
　　“明天好不好，明天下午就两节课，有宽裕的时间。”
　　我咬了咬嘴唇，努力保持着笑容，“再说吧。”

　　下了课去找晚晴，才得知她放学后没有空，得去探望住院的外婆。最终还是找同学借了辆自行车，独自前往。去的一路上询问了几回，还算顺利，待到逛完几家书店出来，凭借着来时的记忆行进一段后，却渐渐发现方向越来越偏。只得又是一路找人相问，绕回好大一圈，终于摸黑回到家中。却把我的父母给吓一大跳，他们还以为我在晚晴家，刚打电话去找过，此时正着急呢。稍后，晚晴来电话得知全部经过，竟是大大笑话我一通。

　　第二天进教室刚落座，罗子毅开言便问道：“莫言，昨天下午还是自己一人去买书了？顺利吗？几点回到家的？”
　　我边翻着书包，边随口应着：“很好啊，买完书就回家了。”
　　他的声音忽然有些低沉，“为什么不愿意告诉我实话？”我的手顿时停下，他继续说道：“我刚刚在校门口遇到晚晴，她都告诉我了。”
　　大嘴巴的晚晴！
　　“……你都知道了，还这样问！这算什么？审讯吗？”这算不算是恼羞成怒？
　　“差着一天真的不可以吗？我不是说过今天放学一起去，为什么非昨天不可呢？你一个女孩子那么晚单独回家，还骑着车，万一有事怎么办！”
　　“我又不是第一次骑车，况且没有往偏僻的地方去，怎么会有事。”
　　他无奈地摇摇头，轻叹了口气，“早知你会如此，昨天我怎么也会答应陪你去……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发生了。”
　　我想他大概是有些误会，其实原先就不是刻意约他去逛书店，一个碰巧的契机而已，既然注定要彼此错失，多少的遗憾也只是惘然。

　　S中的图书馆也是除罗子毅外最吸引我报考的源由。和风煦日的中午，我来到图书馆，在书架上寻找着梁实秋的《雅舍小品》。视线内终于搜索到目标，正抬起胳膊去取的那一刹，竟然另外有只手从身旁先抽出了那本书。我讶然侧身，映入眼帘的是张极为清秀的面容，薄唇带着非常优美的弧度微微上扬，几缕不服贴的发丝参差的垂在了眼旁，浅灰白相间的格子衬衫，深蓝色的牛仔裤。
　　“你不会说是你先看到的吧。”他淡定地望着我。
　　“先看到又如何？书现在在你的手上……只是想问你，大概什么时候能看好，我再来借。”这世上没有风度的男生遍地开花。
　　“哦？”他显然有些意外，眼光打量了我几秒后，说道：“那这样吧，告诉我你的班级和名字，我看完给你送来。”还以为他会突发善念让给我先看呢。
　　我心下踌躇要不要告诉他，不过转念间想着这本找了好久的书，于是答道：“……高一2班，莫言。”
　　“莫非的莫，颜色的颜？”
　　“是文言文的言。”
　　“沉默是金的意思啰？”
　　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解释我的名字，其实那两个字是我父母的姓而已。不过我很喜欢这样的解释。
　　“那说好了，再见。”他转身离开。
　　我忽而想起，竟然忘记问他班级和名字，我还真能轻信于人。

　　隔天上午第一节课间正休息的时候，罗子毅过来告诉我门口有人找。来到教室外的长廊，便见到那个没有留名且“没有风度”的男生。
　　“是不是以为我会食言而肥？”他伸手把书递给我。
　　“已经看完了？”心底惊讶，竟还有阅读速度比我还快的人。
　　“估念着你会着急。”他微微一笑后继续说道：“喜欢书的人遇上好书而不得，怕是要急疯的。”
　　我忍不住笑了，真是这样子的。
　　“那你看完还给我，借书卡是我的。高二1班高寒，‘高处不胜寒的高寒’。”
　　“什么？你叫高寒？”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上课铃响了。
　　“我先走了。”他转身离去。

　　他就是那个风靡全校的高寒？

　　下了课，林婕跑来我们教室找罗子毅。正随意聊着，她忽然好奇地问我：“前面见你和高寒在走廊里说话，你怎么会认识他？你知不知道，全校好多女生都特别迷他。我们班就有好几个女生还老远跑去看他参加的市级辩论赛，据说那天他的发挥比那个拿了最佳辩手奖的同学还要出彩。”
　　“我也是刚刚才知道他叫高寒。”接着简单提了下那天在图书馆偶遇的事情。
　　“真是好巧啊，你会招来好多嫉妒的眼光哦。”她玩笑着说道。
　　“有什么好嫉妒的，我都不能算是认识他。”我对林婕有意的眨了眨眼睛，“招人羡慕嫉妒得应该是某某人吧。”她白皙的脸颊顿时薄薄地透出一层红晕来。

　　《雅舍小品》字里行间潜心营造出的闲适幽默，时时令我喝彩不已，足足花了三、四天所有的空余时间方才看完。次日，来到楼上高二1班的门口找高寒还书，被告知人不在，于是就请他的同学将书转交。转身方要离开，却听见背后传来窃窃私语和周遭一些异样的眼光……不由皱了下眉，低头迅速走开，却在楼梯转角处差点撞上一个人，幸亏对方即使扶住了我。
　　“没把我撞下去，看来要谢谢你。”抬头便见到高寒似笑非笑的神情。
　　“谁让你挡在我的前面。”我笑着说。
　　“你不会是来还书的吧？”他没有计较我的无理。
　　“嗯，刚才你不在，交给你同学了。”
　　“是不是有意和我比谁看的快？真怀疑你看完了没有。”
　　“能一目十行的又不是你一个。”
　　“下次请把书亲自还回我的手中，这样才是爱书之道。”
　　“你说的对，不过，应该不会有有下次了。”
　　“你确定？”他挑起修长的眉毛，淡淡地问道。
　　“总不见得每次我俩都抢同一本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