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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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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日当头,江蓿坐在石阶上,半倚着身旁的石狮子,眯着眼睛仰头望着正上方高悬的日头。阳光刺眼,她禁不住抬起一只手遮在眼前,疏疏落落地自指缝间落下,她的半张脸隐在斑驳的影子中。
身前一阵黄沙扬起,一辆汽车在她面前疾驰刹住。车门被推开,一个颀长的身影从车上跳下来,阳光打在屋角的琉璃玻璃上,反射出斑斓的光束,几道光束恰巧射到他的眼镜,镜面折射出一抹冷白色的光,遮住了镜片下那双深邃黑亮的双眸。
江蓿好似没有听到车子的声音,始终目不转睛的望着太阳,直到步子声渐近,近到再也不可忽视,她才放下手,头却依然望着斜前方,不肯转过来。
早已习惯了她这小孩儿的脾性,程远淡声道:“起来了,我们要练车。”
江蓿没有动弹,依旧很专注地目视前方。
程远没有开口催她,只是站在原地,目光灼灼的落在江蓿的头顶,远远望去,似是一种耐心的等待,身处其中才知那其实是一种无声却又压人的较著。
阳光真的是太烈了,周遭的空气都似乎要被阳光焦熔,时断时续的知了叫夏声声声入耳,极为清晰,江蓿坐在石阶上,只觉阶面防似有刺在扎她,头顶上像是有一个巨大的火炉在烤炙她,灼的她周身都不自在。
没过多久,江蓿终于坐不住,沉着脸站了起来,她拍了拍身上的土,一声不吭地走向车子的旁边。
程远嘴角不动声色地微微斜扬,轻抚了下眼镜,也转身走到车边。他拉开驾驶座旁边的门,对着江蓿道:“上车吧。”
江蓿斜瞅了他一眼,见他嘴角噙着一抹邪魅地笑,眉毛微挑地看着她,那目光和笑容之中并无鄙夷之色,却好似在说:“怎么,还有问题吗?”
与他相处多日,江蓿慢慢对他也有所了解,他这人平日里在人前虽然道貌岸然,演技一流,常人无法轻易看出他的喜乐,私下里在她面前,他倒是坦然得很,从未装过“君子”,始终一副彻头彻尾“小人”的姿态!
所以如今他既然面上没有鄙夷的意思,必然心里面也是这么想的。这么想着江蓿觉得面子上挂的住,也就舒坦多了。
坐进车子,江蓿手握着方向盘,用眼瞄了一眼正准备上车的程远,心中不禁哀叹:如今他是愈发吃定自己了,只用了一个眼神就压得自己喘不过气,而自己在他身边多日,对他也有一定了解,却始终无法奈何他半分,这样下去,不知何时才能将父亲救出来!
程远跳上车,扯过一旁的安全带系上,又转头指着江蓿身侧的安全带:“系上安全带。”
江蓿将安全带系上,程远调整了坐姿,侧身对着江蓿,手指着她的脚边:“最左边的是离合器,中间的是刹车,右脚边的是油门,离合器是用来配合调整汽车速度的。”说吧,他又指向二人中间:“这个是手挡,你用时要先向下按一下,然后才能上下左右移动,像这样……”他亲自用手握住手挡,一边比划着,一边简洁有序的解释道:“这样是一档,这样是二档,这是三档、四档,五档最大,像右后方是倒退,明白吗?”
他说的极快,江蓿将他的话在脑子里过了几个回合,才抬起头看着他,点了点头。
程远看着她,目光沉着:“把我方才的话再重复一遍。”
江蓿稍带回忆,然后一字不差的说于他听。
听罢,程远微微颔首,嘴角若有似无地衔着一抹满意的轻笑。
“这些只是一些基础,你要学会开车,还有许多东西要学。”
江蓿心中腹诽:又不是她要学开车,为什么搞得好像是她在向他求学一般。
江蓿真的很想问为什么他非要让她学开车,但一想到这些日子以来,让她无缘无故地学习开车已不是程远逼她做的唯一一件事,与他纠结争执了许久都没能如愿,便也懒得再与他耗费精力。
这样想来,江蓿仔细算了算,他们来南庭也已经大半个多月了,这半个多月,起初她与程远,大部分时间都耗费在了陪许崇智还有他的四姨太吃喝玩乐上了,戏园子,跑马场,赌坊,歌舞厅……许崇智几乎是将南庭所有可以玩乐的地方都带他们玩了个遍。除了带他们到处玩乐,还将他们从酒店接出来,在城郊备了一处宅子让他们暂时居住,“地主之谊”可谓进的十分到位!
江蓿知道许崇智如此热情,无非就是为了更好的控制她和程远,每次对话时的对她的试探之意昭然若揭,故而每次与许崇智对话,她都打起十二分精神,生怕说错了什么。好在许崇智的问题多半是在试探她是否为赵酆阳的女儿,江蓿虽不是江苜,但却是百分之百的赵酆阳的女儿,所以对于许崇智试探,总能七七八八答得差不多,时间一长,她发现许崇智已逐渐放下了对她的怀疑。
放下了怀疑,许崇智来便以有军事繁忙为由,不再日日邀他们一起出游,倒是他的四姨太没事儿时总来找江蓿,她与江蓿年龄相仿,只因出身不好,才沦落风尘并嫁给许崇智做小妾,她在风月场所混迹的时间并不长,偶尔也会露出一些这个年纪女孩儿的天真烂漫,与江蓿的一些脾性有相投之处,几次交往之后,她与江蓿之间倒是生出几分默契,有一次四姨太竟要拉着江蓿到许崇智面前认作干妹妹,好在被程远及时婉言相拒,这才作罢。
除却陪许崇智、陪他的四姨太,江蓿很少得空,偶尔有点闲暇的时间,却被程远抓起来逼着学这儿学那儿,江蓿不知他动的是什么歪脑筋,问了他也不说,只是今日要她学舞,明日要她学游泳,后日又要她学车,有一次江蓿被逼急了,便讽刺他:“你这般用心培养我,莫不是穷头陌路了,要把我送到风月场所做歌女或是把我送给许崇智做他的五姨太,好换个一日三餐保住你的小命!”程远听后也不生气,只是上下打量了她一圈,然后淡淡地道:“你倒是有几分姿色,如此说来,倒也未尝不可。”
许崇智给他们安排的是一个带花园泳池的西式小别院,这给程远的授业带来了无限的利用空间。
学跳舞,江蓿还能忍得住,不过是与他十指交叉,让他楼一下腰,咬咬牙也就过去了,可是到了学游泳,江蓿是无论如何也忍不住了。
她骨子里还是个很传统的人,露天与一个陌生男子贴身学游泳,想想她都觉得无法接受!她与程远争了很久,并拿出了宁死不屈的决心,这才让程远有所退步,与她达成共识:只要江蓿能够学会游泳,那么她游泳时穿什么都随她,而学游泳时程远也保证绝不会多靠近她一分!事实上是江蓿多虑了,程远的游泳技术很好,也是一个很会授课的老师,虽然江蓿的袍子实在很阻碍她学游泳,但是程远却能简单明了的点名要点,让江蓿很快的掌握诀窍,大部分的时候他只是一袭白衣,倚靠在池子的一角用口指点江蓿,江蓿做的实在不对时,他才上前,从身后环住江蓿,然后握住她的手或扶住她的腰帮她纠正错误,这种时候,他与江蓿的距离总是保持的刚刚好,既不刻意远离,也没有使江蓿感到任何不适。
“我下去,你自己开一次试试。”程远淡声道,放开手刹车,转身打开车门。
江蓿方要张口阻拦,程远已然跳下车,大步向院子的一旁走去。
江蓿双手搭在方向盘上,手指木木地活动了几下,她看了一眼前方,又扭头向程远的方向看了一眼,见他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深吸了一口气,扭回头,右手慢慢移向一旁的手杆。
方才她走神了,所以他讲的如何具体操作车子她其实并未听进去几分。
“放下手刹车,上档!”身后传来程远的声音,江蓿暗吸了一口气,右手用力放下斜立着的手刹车,然后踩下离合,上档。
左脚慢慢松开,车子逐渐平稳的发动起来。江蓿的悟性还是极好的,车子没看多久,就逐渐进入了佳境。换挡,转弯,每一个动作都完成的很是流畅,车子愈发她指挥,她开着车子在院子里转了几个圈,车子行驶的平稳无误。
暮色一寸寸沉了下来,练了一下午的车,江蓿觉得肩膀有些乏,她看到前方有棵古树,旁边两堵高墙围在它的两侧,形成一个树荫,恰好可以用来停车。她打了半个弯,准备将车子停在那里,橙色的暮光晃得她眼眸里泛起一阵水雾,她打了一个哈欠,脚向着中间的位置慢慢使力……
车子却不知中了什么魔咒,她试了几次,都没有要停下的迹象!彼时车子已离那棵古树越来越近,两堵高墙挡住了两侧的去路,要朝两侧转弯已经来不及了,而进口的位置较为狭小,路障较多,顺着进尚且可以,若要倒车出去,却不那么容易,江蓿心下一急,狠力地朝脚下踩去!哪知却踩错了地方,踩到了油门上,只见车子像是脱了缰的野马,愈发不可收拾,眼看着就要撞向几米之外的那棵古树!
程远本已转身准备回屋,谁知没走几步就听得身后几声刺耳尖锐的摩擦声,一阵尘沙自他后背扑来,他猛然转过身,果见江蓿驾着的车子像时入了魔障般冲着院子里的那课古树飞驰过去,并且眼看就要撞上它,那是一棵千年古松,树干大约有几个人环抱着那么粗,若是突然被撞倒,砸下来后果不堪设想。
这样想着,程远已三步并作两步飞跑向车子,车子带着飞沙划出一道道弧线,程远双手横立在上身的两侧,随着他步子,像是两把利斧划破急速的空气,劈开漫卷的风沙,将所有挡在他前面的阻碍一一击碎!
疾跑的身体与车子逐渐接近,程远瞅准时机,一手撑住车子,一手使劲拽住门把,大力一拉,门应声扯开,他两手撑在门上,联合身体形成一个三角形,用力一跃,跳进了车里。
这边一直坐在驾驶座的江蓿已有些慌神了,双手握紧方向盘上,脚下还不忘了使劲地踩着刹车。“松开方向盘!”程远呵道。
江蓿不知程远何时跳上的车,她转过头看着他,脑子里有那么几秒的失神,她忽然想起了小时候去蒙古骑马时的情景,那时候她也是第一次学骑马,子商骑着马牵着她坐骑的马缰在草原上溜了整整一个下午,才敢放让她一人慢慢骑,谁知她贪玩,趁着子商和枫哥哥不注意,硬是拍了一下马的屁股,马儿受了惊带着她四处乱窜,她那时也是吓慌了,只听见子商在身后大声叫着她的名字,风如同刀子般在她耳边划过,好在她及时想起了说书的讲的关于前朝开国王爷马上英姿的传奇,这才试着双腿夹紧了马肚,然后小心翼翼地将身子靠向马背,轻抚马毛,试图抓住马缰,在她还未完全抓住马缰时,子商已从后面骑着马追来,吁的一声替她拉紧了马缰……
那时还有子商在她身边……
“赵江蓿,你听着!我不会和你一起死在这里!你若要死,有千般方式!不必做个懦夫在这里等死!松开方向盘!”
耳畔忽然传来程远低沉而又有力的吼声,江蓿被他惊醒,扭头看着前方愈来愈大的的古树,耳朵里只听得他说的那句:“放开方向盘!”双手立时本能地松开方向盘,程远马上越过他们俩之间的障碍,一边从身后抱住她,一边用力朝车门大力一踢,然后抱着江蓿毫不犹豫地跳下去。他们在地上滚了几个圈,并伴着重重的撞击声才停了下来。
江蓿惊魂未定地看着离她很近的程远,他深黑的双眸如同子夜深潭,让她逐渐定下神来。程远也正盯着江蓿,江蓿的面容在他的眼里倏然放大。尘土飞扬,刺鼻的沙尘气似是有一股若有似无地清香,时间静了几秒,他深吸了一口气,松开环在江蓿腰上的手臂,然后站起来,双手拍打了一下身上的尘土,转身朝着大屋的门大步走去。江蓿也略带尬尴地随他站起来,怔怔地在原地站了几秒。
身后,方才还黑亮威武的车头与古树挤在了一起,已然变了形状,好在古树没有被撞倒,树叶簌簌的落在窗前,夕阳橙黄的余晖透过枝缝疏疏落落的斜打在车头上,树枝轻摇,周遭忽然变得无比宁静。
江蓿回头望了一眼车子,昏鸦自她头顶嘶鸣飞过,停歇地树叶又簌簌地落了下来,她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不再多想,也朝大屋走去。
程远走进客厅,佣人周妈立刻迎了上来:“程少爷,您不是和赵小姐在院子里玩洋车吗,怎么弄了一身土啊。”
周妈一边说,一边想帮他打打身上的土尘,程远轻手拨开,淡淡地道:“出了点意外,没有关系,车子刹车出了故障,你去找人看一下,另外,江苜的手腕受伤了,你去请大夫来给她瞧瞧。”
“哎!”周妈低头应声,再抬头却见程远已经大步走向楼梯,扭头看向大门口,果见江蓿正灰头土脸的走进来,左手正握着右手的手腕,手臂上赫然有几道红色的划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