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影旧梦》今昔深林

73、第七十三章

　　宋镜尘出门后，熟门熟路地来到一条窄巷，佐藤常常带着他来这，并不是有什么要事，只是这里是斯叙的一个临时居所，佐藤有事没事就会来光顾，宋镜尘的作用，不过是进门时翻译，等到他们要办事的时候，出来看门罢了。
　　这条窄巷里住的都是妓|女，既住又接客，一举两得，又不会被老鸨抽佣，但多半只会让有钱的熟客光顾。
　　但这里说是斯叙的居所，也不尽然，她的两个妹妹都是学生，斯红要去医院上班，弟弟又体弱多病，拖家带口的，自然不能住在这种地方，所以斯叙的这间居所只用来接客，至于她真正的家在什么地方，佐藤也不知道，更别说是宋镜尘了。
　　宋镜尘表面上对斯叙低声下气，谄媚讨好，其实他心里却很讨厌这样的人，明明做了妓|女，却要找些无聊的借口为自己树贞节牌坊，丢不开贤良淑德的假面具，老是装出一副清高样子。
　　他实在是想不透，如何会有男人，而且是佐藤这样的老男人，会这么吃斯叙这一套。
　　她虽然生就一副漂亮的丹凤眼，鼻唇丰盈，肌肤吹弹可破，眼神却清冷而幽怨，就像冰雪里的蛇，冷而高傲，平时说话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要她笑一笑简直比佐藤学普通话还要难，实在教人看着窝火。
　　宋镜尘觉得，一个人的人生无论好坏，都能自己做主，因为人性是任何刀枪都无法威胁的，什么苦衷借口都是狗屁，只要手脚还能动，都没有资格说身不由己，出来混，总有一天是要还的，所以他对自己的选择从不愧疚，也不后悔。
　　他看上去很怕死，但其实，他什么也不怕，怒骂就当听笑话，口水当蜜糖一般舔。
　　但斯叙这样的人，嘴上说不情愿，其实不过是在弟妹面前的修饰，安慰自己，逃避现实的说辞罢了。
　　就像他眼中的苏流惜和冈田一样，苏流惜的演技很差，宋镜尘看得出来，冈田更看得出来，可他对苏流惜的一举一动，都是真心实意的，居然能把这样的家家酒当成真正的婚姻，真不知道冈田心里是怎么想的，是为了继续骗下去，还是已经司空见惯？
　　如果欺骗的梦无法变成现实，那终有一天，他还是要醒过来，收拾残局，面对现实，真是可怜。
　　他顺着巷道走到斯叙门口，正端详着是否要敲门时，背后传来一个男人懒洋洋的声音：“斯叙不在，拿药回家给她弟弟了。”
　　宋镜尘转过头，看到有两个奇特的男人坐在对面门槛上，虽然一个长得眉眼清秀，一个长得其丑无比，却好像亲兄弟一样热络非常，放着空敞的门槛不坐，偏要挤得紧紧地坐在一起，让人看了想印象不深刻都难。
　　那个眉眼干净的男人虽然一屁股坐在脏兮兮的门槛上，却一眼就看得出，他的个子很高，身材也很修长，脸和手臂虽然黝黑，十指却白净修长，只是衣着落魄，甚至有些邋遢，一顶草帽随意地扣在头上，倒是浪费了一副好底子。
　　而那个奇丑无比的男人长得矮小而怪异，像是四十出头，脸和手背上布满刀一般的沟壑，毛孔粗大有如针眼，眼距过开，双眼下垂而不对称，左眼还有一片大淤青，红肿得耷拉下来的眼皮，让他布满血丝的眼眶变得丑陋而滑稽。
　　硕大的鼻孔里，森森的鼻毛已经探出头，永远也合不拢的厚嘴唇里，露出一副肮脏的黄牙，长长的指甲里有一层厚厚的污垢，一只手和一条腿都缠着绷带，身上也有大大小小的伤口，就像刚经过激烈的斗殴一般，要不是和他身边的男人对比过于强烈，宋镜尘简直连看也不愿多看他一眼。
　　“刚才，是你在跟我说话么？”宋镜尘问的，自然是这个眉眼清秀的男人，和另一个比起来，他简直是人中龙凤。
　　“是我，哦对了，忘了自我介绍了，这儿是安洁的家，我是安洁的朋友，你可以叫我齐少繁，他是安洁的客人，你喊他万矮子就行，我们老朋友好久不见了，就坐在门口聊聊天。”
　　他说话的表情像是稀松平常，但宋镜尘怎么也不相信，这两个从外貌到身形都相去甚远的人，居然能成为好朋友！
　　宋镜尘也不多问，只是笑笑说：“原来如此，我听说安洁是斯叙很好的朋友，但我来这里很多次，从来没看见过你们。”
　　何为念懒懒一笑：“我倒是看见过你很多次，你老是陪着一个日本军人来的，我一般很少从这个门出去，他么，估计是长得太丑了，你连看也不敢看。”
　　说完便哈哈大笑，万矮子也不介意，只是淡淡一笑，看来他俩真是很好的朋友。
　　“你们关系真是不错，这样热的天，却靠得这样紧。”宋镜尘一看两人没有任何戒心，忍不住揶揄道。
　　“哎哟，那是因为我有求于他，快快，快拿出来，我等不及了。”何为念突然一扫先前清爽随意的口吻，变得心急起来，拿出口袋里的水壶，不住地拉扯着万矮子的衣服。
　　见宋镜尘还站着不动，何为念又抬起头说：“我们要一起吃糖，你不会介意吧？先说好，这可是很高级的糖，外面很难搞到，你可别羡慕，更不要到处乱说。”
　　“吃糖？”宋镜尘狐疑地问，原来何为念紧贴着万矮子，竟然只是为了讨糖吃！他被勾得好奇心起，便说：“我倒想看看是什么好东西，放心，我不会说的。”
　　万矮子却不干了，说：“你昨天不是拿了一袋么，我都快没货了！说好的要算话啊！这东西现在越来越难搞了……”
　　何为念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浑身如同蚊虫啃咬一般，奇痒难忍，姿势一瞬间也变得很古怪，像是心急，却又提不起劲儿，脖子开始古怪地扭动着，像是浑身不舒畅似的。
　　他半软不硬地扯着万矮子说：“哎呀真啰嗦！安洁就在里面等着，你还扭捏什么，真搞不懂你，以前安洁不过是你花钱的一笔交易，现在不花钱了，你反而抹不过脸了！唉不对啊，你还欠我一次呢，这回让你搞了，下回要免费给我一袋才行！”
　　万矮子瞪大那双大小不一的眼睛：“还要免费，你要坑死我啊！”
　　何为念也横起脸来，说：“你给我玩失忆？你身上的伤，要不是我救你，你现在命都没有，还以为帮雷高数钱有人养老吧，没想到被倒打一耙，被杀了还帮人舔刀子！”
　　宋镜尘听到雷高的名字，突然对何为念大感兴趣，正要发问，却见万矮子极不情愿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纸包，说：“这里还有我的份呢，水壶给我。”
　　何为念马上递上打开的水壶，恨不得马上抢过那个毫不起眼的纸包，万矮子却紧紧捏着，斜眼一瞟，夺过水壶，抖一抖纸包，两颗像冰糖一样的固体就跌进水壶里，发出扑通两下闷声，何为念则目不转睛地盯着水壶，像是口水都要流下来似的。
　　到底是什么东西，有这样大的吸引力？宋镜尘正觉得奇怪，却见万矮子喝了一口后，何为念立马夺过水壶，急切地对准自己的嘴，灌了一大口。
　　然后，他的身体一个激灵，喉咙一阵抽噎，像是要呕吐一般，所幸他没有吐出来，眼睛却失神般地紧紧闭上，悠悠呼出一口长气，脸色蓦然变得红润起来，满脸都流露出欣喜和陶醉之情，就像吃了春|药一般。
　　他摇头晃脑地发出满足的声音，如同美梦般不愿睁开双眼，万矮子趁机抢过水壶，却也只喝了一口，就把头靠在门框上，失魂落魄地叹息着。
　　宋镜尘见两人浑浑噩噩，便伸手轻轻拿过那个水壶，万矮子也浑然不觉，宋镜尘凑近一闻，只觉得一股强烈的苦味迎面而来，他平时见过最多的瘾|君子就是吸大|烟，却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毒|品。
　　他想了许久，终于想到雷高曾经说过，从日本走私到中|国的，有一种高纯度的晶体，名字他忘记了，只记得和冰有关.
　　雷高就是用这种下三滥的招数趁机敛财，如果流散进军队，则会使军心涣散，斗志萎靡，比大烟还要危险得多。原来让两人抢来抢去的，就是这种东西！
　　宋镜尘看万矮子如同烂泥一般，反而何为念已经睁开眼睛，迷迷蒙蒙地看着他，看来应该服用大剂量已经很长时间了，所以对他不大起作用，便马上把水壶还给了他。
　　何为念接过水壶，盖好盖子，自言自语道：“这一口留给安洁，嘿嘿。”
　　宋镜尘忍不住问道：“你们是怎么拿到这东西的，应该很贵吧？”
　　何为念愣愣看了他两秒，像是在回忆他是谁，一会才反应过来，懒懒地答：“这个，是……嗯，万矮子原来帮雷高做事的时候拿的，原本他就是干这行的，拿一点也不会有人拿他怎么样，不过现在不知道去哪拿了，唉，怎么办哪，活不下去了……”
　　宋镜尘见他长吁短叹，更加好奇，问道：“怎么了？难道他和雷高闹翻了？”
　　何为念揉了揉鼻子，吸了吸快要流出来的鼻水，眼神木然，缓缓答：“那个……案子，钟成海的案子，你知道吧，股权转让的事情，他不小心跟万矮子提起过，所以他以为是万矮子拿着那份股权转让书栽赃陷害他，好夺取他的财权，所以假借干活之名，喊他去码头，制造了一场帮派反目的戏码，找了个人趁机想不留痕迹干掉万矮子，你看吧，曾经的心腹，说变就变，真不是好东西！”
　　“只可惜啊，哈哈，别人都以为他死了，把他扔到垃圾场，没想到他命不该绝，被我看到了，虽然他人长得丑了点，又一无是处，但好歹也是个人吧，我也不能见死不救啊？”
　　“也算他命大，活过来了，这全是我的功劳，知道不？不过我也不知道这功劳有什么用就是了，就算他欠我一条命，可我最需要的东西，他却再也弄不到了，你说，有什么用？”
　　宋镜尘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心里却大感奇怪，原来真有人拿着股权转让书嫁祸给雷高，虽然这项罪名对雷高来说可大可小，但这个人也够神通广大的了，而且关键是，他和雷高肯定有很大的仇。
　　正在宋镜尘沉思的时候，何为念懵然坐在门槛上，抬头呆呆地望着门框上垂线结网的蜘蛛，像是无聊得很，还问道：“怎么，你又没吸|毒，怎么也走神了？”
　　宋镜尘突然笑道：“我知道有个好办法，能帮你弄到好东西，但你要答应帮我的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