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月春风与君欢》白书镜

24、15 此情散

　　第十五章

　　踏进缪府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一次，无论如何要胆大了。
　　缪阮似乎刚从宫中的太医院回来，身上的朝服还未脱下，便叫人准备茶水，然后坐下来，眉目中尽是轻松之色，问我：“来了也不提前跟我说。在这里用晚膳吧，你爱吃的我会叫厨房去做。”
　　“不急，这才刚过午时呢。”
　　“嗯，我知道了。这几日身体还行吗？没有再喝酒吧？睡的可还好？瞧着你眼眶儿都乌青了。”缪阮连珠炮一般问个不停。
　　“没事儿。我好得很，今天来，就是想跟你说点话。”
　　也许是见我不同往日活泼，他也静下来了：“有什么话就说吧。”
　　“缪阮，”我深呼吸，不敢去看他的脸：“我们不能成亲了。你……能不能跟你爹说，这门亲事取消？”
　　“为什么？”缪阮语气低沉，不似方才那样亲密热络，但并没有发怒，而是冷静淡定。
　　“我想，我们不适合……在一起。算我求求你，流双是我亲妹妹，她从小到大没有真正想要的东西，而如今，你的眷顾和疼爱便是她最需要的。如果可以的话，你……”
　　缪阮冷笑，嘴角微扬，面色冷峻：“你是在替流双争取什么吗？”
　　“我只是……”
　　“你一直在给自己找借口。你不觉得你其实是个很自私的人吗？”缪阮的口气从未有过的清冷和严肃。
　　“我自私？”我十分地不能认同他的看法：“如果我自私，我就不会那么痛苦！”自从爱上缪阮，这些日子我带着这么多顾虑生活着，痛苦着，那些夜晚想到他，我就心疼得睡不着。想到流双，我便愧疚得要咬舌。他竟然说我自私？如果我自私，我又怎么会跟他说这些！
　　缪阮转过头不去看我：“是不是你一直觉得在为自己的妹妹考虑，甚至是放弃自己的姻缘也要成全她。可是你错了，你以为自己贤淑高尚，温良善暖，你这样做问心无愧，你没有亏欠他人，反而是他人亏欠了你，这样你的心里就不会不好受，不会被良心谴责……”他说到这里，回过头盯着我的眼睛：“你分明就是自私，你怕面对流双的责难，你怕眼前的困难不能解决，怕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怕常青哥会因为护着流双而记恨你……你太为自己着想了。”
　　我没有过多思考缪阮的话，反而有满腹的委屈。我脱口而出：“我没有！”当时，我满心想着的都是，我这么地喜欢你，为了你不再是从前的自己，你还说我自私，把我讥讽鞭笞得一无是处……
　　缪阮没有理我，继续说：“你从来不为我考虑。你明知道我……我喜欢你，却不想想我娶了流双后能不能幸福。你也从没真的为流双考虑，流双跟我在一起能不能幸福？我爹、常叔他们会不会因此出什么问题……你以为你做出了最伟大的牺牲，却不知道你只是怕麻烦，你是自私，为了自己站在道德高处，放弃了我对你的认真和执着！”
　　“你胡说！”我激动得站了起来。
　　“如果你觉得我胡说，那只有另外一种可能性。你不喜欢我，根本不想跟我在一起。说成亲，只是当时的意乱情迷吗？”缪阮也站起来，对着我，颇有些咄咄逼人的架势。他本身便比我高出许多，面容语气阴冷，顿时便有肃杀的气息。
　　“意乱情迷？这样的话你也能说的出来？我对你或许比不上流双对你那么地……可是之前我对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心的。你怎么能这么认为？！半夜里想到我们不能够在一起，我就一直哭到虚脱！这些事情优素都不知道，你却这么怀疑我？你认为我对你不够真心，是意乱情迷，那你更该去找流双！她对你绝对真心，比我多了不知多少倍。我们更不应该说什么成亲的事！”我的声音也哽咽了。
　　缪阮也是被我的话气得不行：“什么叫我应该去找流双？那你呢？应该去找梁禹吗？应该在他宫里一呆一整日，喝酒喝得浑身发软，牵着手在一起甜言蜜语吗？！”
　　“你那天……看到了？你怎么会去他的宫里？”
　　他没有回答我的话：“常绊紫，我知道你没打算欺骗我，我想是你自己都没弄清自己的心，你是喜欢梁禹的。你跟他这样，我也看到不止一两次了。之前在皇宫小住，你还帮他做糕点送给皇上……”
　　我的委屈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汇聚成了江河湖海：“那时候我还没对你动心，我还不懂喜欢与否是什么感觉……你怎能把那些事翻出来说？！你那时候不也没有喜欢我吗？还有……平佳王是我的朋友！那天我只是看他被禁闭偷偷去探望他而已！”
　　“谁说我……我已经看得分明了。我不该怪你的，你自己都没意识到你是喜欢他的。我是疯了才会想娶一个对我毫无感情的女子！”
　　我哭着转过脸去，不再说话，也不再看他。时间好像静止了。
　　门外一个声音突然响起：“阮哥哥！”
　　竟然是流双！她身着鲜绿色花笼裙，发髻上一只白玉兰流苏簪子，宛如一只新绽的百合枝桠，清丽馥郁。身后的丫鬟手里，是沉甸甸镂空描花食盒。
　　我赶紧擦干眼泪。
　　流双进来，缪阮有些不自在地问：“怎么今日来了？”
　　流双看了我一眼：“三姐来，我不能来吗？阮哥哥，我给你带了自己做的吃食，你可要尝尝我的手艺。”
　　我低眉：“流双，你在这里陪缪阮，我先回府了。”
　　“嗯，三姐注意些，路上小心。”流双甜甜地说。
　　我低着头就要逃离，身后却有一只手迅速拉住我的手腕。
　　“你别走。”缪阮语气坚定。
　　我缓缓道：“缪公子，我与潇仙还有约，就不打扰你了，改日再来拜访。”
　　“常绊紫，你就留在这。”缪阮不由分说，冷冷地对我说了这么一句，便放开了我的手。我本想离开，却发现抬不起步子，情不自禁听他的话留了下来。
　　流双表情凝滞了一瞬，颇有不悦地看了我一眼，却很快恢复正常：“既然如此，三姐也来尝尝我的手艺吧。”说着走到案前，打开她带来的食盒，开始絮絮叨叨地介绍：“我跟府中的老厨子学习的，点心里特意加了牛乳进去，还有糖桂花、燕窝……你是太医，应该知道这些都是滋补的，口感呢，我品尝了，滋味甚妙，只不过我的口味偏甜，不知你合不合胃口……”
　　“流双，你能听我说句话吗？”缪阮忍不住出声打断了流双的话。
　　流双转过头，眼神已经冷却，直直地盯着缪阮：“要说什么就说吧。”
　　“上次在常府，我跟你说了，我喜欢是你三姐，常绊紫。我知道，上次那些话会伤害到你……但今天我还是要说，对不起。流双，你真的是个好姑娘，在我见过的所有姑娘里面，你是不可多得的好姑娘，可是，姻缘一事，是要看缘分的，你知道吗？有的人，做得很好，你却并不那么喜欢他，而有的人，他或许身无长物，也并不那么出众，但你可能就是喜欢他。我不知你以后真正喜欢的人是不是非常优秀，足以配得上这么好的你，但那都是你的姻缘。而我，并非良配，你不用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你要相信我，等等你就会明白，我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人。”缪阮温柔地，几乎是安慰一般地说着。
　　原来，流双已经知道了。
　　“阮哥哥，你别说了。说这些只是因为你不喜欢我。你若是喜欢我，所有的理由都不是理由了。不用拿着姻缘来说事。我懂。只是你太过分了。”流双的眼眶又红了：“你知道吗？在府中，父母说我不能嫁给你，她却能嫁给你，我觉得好委屈啊。为什么，凭什么是她而不是我呢？为什么你们都要这样对我？！呜……”那一声长长的哀鸣震痛了我的心。我呆呆站在原处，不能多说一句话。
　　看到缪阮抬了抬脚步，似乎想要走近去安慰她，却始终没有做到：“流双啊，这世间阻碍并没有那么多。最重要的是两个人是不是真的互相喜欢，如若那样，什么都不是困难。但倘若只是一个人的感情，那便会觉得世间种种都在与你作对。你或许会委屈，不是因为别的，只因为你喜欢的那个人，不喜欢你，我能够理解你。虽然我喜欢常绊紫，但若她并不那么喜欢我，我会慢慢放下的。流双，你也要学会慢慢放下……对不起，我是真的……没办法爱上你。”
　　缪阮说完，门外顿时又响起了一阵喧嚣：“缪阮，你就是个混蛋！”
　　哥哥气势汹汹地走进来，无视我和流双，直接朝着缪阮就要上拳脚。我和流双赶紧上前去拉，拉住了哥哥。
　　“你们拉我做什么？让我打死这个混蛋！”哥哥没有了平日的温文风趣。
　　“常青哥！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缪阮闭上眼睛深呼吸。
　　哥哥颓然地垂下手，看着流双，然后把她抱紧：“流双，哥哥会保护你的。以后别再搭理这种男人了，好吗？哥哥会给你找更好的人家的，不要哭……”
　　流双在哥哥的怀抱里嚎啕大哭，哥哥一边拍着她的后背，一边转头对着我：“你把事情搞成这样，还有脸回常府吗？”
　　“哥哥？！”我不可置信地喊着。哥哥怎么会对我说这种话？我愣住了。
　　“不要喊我了，你看流双这个样子，你竟然一点都不心疼，你对她，对我，可有一点感情？”
　　“常青哥，”缪阮在一旁开口了：“都是我的错。”
　　“缪阮，你以为这样做能解决什么问题吗？你以为把错误揽到自己身上我就会觉得你是君子吗？我骂的是我自己的妹妹，请你不要操心！”
　　一天的委屈感统统爆发，我眼中含泪：“哥哥，你心里的我就是这么没良心吗？那么你说，要我怎么办？”
　　“我不会再管你怎么办。流双这样，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你不要同我说话了。”
　　“……难道我不是你的妹妹吗？我知道，我对不起流双，可是……”我泣不成声。
　　哥哥继续安慰着流双，十分不满地骂着我：“你倒是还哭起来了！不要在缪府丢人，有脸就回家再哭！我告诉你，你不止是伤害了流双，既然做这样败坏门风的事儿，还是伤害了常府所有人！”
　　“常青哥，绊紫真的没做什么，你这样说她未免太过了！你放心，我说的都是公正话，绝没有偏袒之意。”缪阮正色道。
　　我愣在原地，看着混乱不堪的局面，不知道该如何收场。恐怕这是我有生以来面对的最大的难题了。
　　又是一阵咚咚的脚步声，慌乱紧张。
　　裙角翻飞，人未近，声先闻：“缪阮，你错了！”
　　天，这场景到底要如何混乱？潇仙竟然也来了？！
　　潇仙疾步走进来，额上有一层薄汗：“天下最傻的人就是你，缪阮。”
　　缪阮低头不语。哥哥轻轻放开了流双，低声质问：“你怎么来了？！”
　　潇仙没有理哥哥，直接对缪阮说：“你若还是男人，就有点儿肚量。绊紫她喜欢谁你看不出来吗？何必怀疑完自己又怀疑绊紫？你把所有事儿推给绊紫，她一介女流，自小长在深闺，不比你见多识广，怎么能解决这些麻烦？你既然是男子，便有些男子的担当行吗？”
　　潇仙了解我的一切。
　　比起流双的稚嫩，潇仙不止是我的嫂子，更是我从小到大的闺中密友。我也事事同她商量，没有想到的是，在哥哥和妹妹都摒弃我唾弃我的时候，她会站出来替我说话。
　　哥哥颇为不悦：“你疯了吗？赶紧回府，别到处乱跑。”
　　潇仙冷笑一声，并未搭理哥哥，拉过我的手，交给缪阮：“今日的决定，你自己来做。”
　　哥哥走上前一把拍开了潇仙的手：“方潇仙，你到底在做什么？你还把我放在眼里吗？”
　　潇仙对着哥哥毫不退缩：“你不关心自己的妹妹，我还要关心呢！这种事情你就不要搅合了！”
　　“潇仙！你不用……这么做了，其实缪阮刚刚已经说了。我跟他没有可能。”
　　缪阮愤怒地对我喊了一声：“常绊紫！”
　　流双呜咽着跑了出去。
　　哥哥在她身后追着：“流双，流双，等着哥哥……”
　　我低了低头：“潇仙，我们也走吧。”我只想赶快离开这个地方。常府的小姐少爷少夫人，今日在这里丢尽了脸面。
　　这一出闹剧，也该散了。
　　潇仙看了缪阮一眼，又看向我，对我点了点头，便挎着我出了门。
　　缪阮在我们身后，我能感受到他的欲言又止。
　　门外，找不到优素的身影。潇仙解释道：“是优素见流双来了，便回常府叫我们的。”
　　我点点头。
　　这一场对峙太过凶险。潇仙握住我的手，我感激地对她笑笑。我不知道怎么回去，更不知道怎样面对流双，还有哥哥。如果此时能有个空间让我独自一人呆着，就好了。
　　回到府内，潇仙跟我告别，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通知了任何人来都不见。
　　寒冬何时能够过去？而春日是否来得太迟，我等不到了呢？

　　在府中闷了数日，形容枯槁，面色憔悴。终于见到潇仙的时候，她也被吓了一跳。然后，她告诉我，太子要选正妃了。
　　我不在意，随口问：“太子不是有成玉姬吗？”
　　“成玉姬怎能成气候？这次要选的，可是要未来的皇妃啊。”
　　我稍稍定神，觉得此事不简单，立刻问道：“有什么事发生了吗？”
　　“我听说，定的人选，有流双。”
　　“什么？！”怎么就成了流双？
　　“如今，常府在朝中地位不低，也可称位高权重了。你和流双，必定有一个是要送入后宫的。爹只推说你和缪阮有婚约，便打算送流双进宫。”
　　“爹这一招，用得不可谓不高明。难怪当日我同他说不愿进宫时，他那么淡定。”我嗟叹道。转而又想起流双。流双怎么办呢？“没有别的选择吗？流双怎么会愿意进宫？”
　　潇仙摇了摇头：“她自是不愿的，可入宫的帖子都已经下来，有何办法？按理说，进宫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事情……”
　　我垂下头：“流双会记恨我的。”
　　“这不关你的事啊？这是朝廷和爹的决定，诏书直接下来，谁都无法改变。”
　　“可是，是爹用我与缪阮的婚事替我挡了这桩事，我不能跟缪阮成亲，否则流双会更加难过。”
　　“恰恰错了。你要不要跟缪阮在一起，重点是你们二人的想法。流双已经确定入宫，你若是硬要与缪阮分开，那也于事无补了不是吗？”
　　窗外下起了鹅毛大雪。我紧了紧手中暖炉。屋内散出恬淡的橙香。潇仙走了，我拿出那副紫荆玉石梳，温顿美好，细润光滑。那是缪阮送我的，我本打算给流双，却偷偷在私藏了这么久。
　　我是自私的，我也知道。可无论如何，我就是放不下缪阮。放不下他陪着我的一段又一段时光。
　　我又是懦弱的。也许缪阮当天那些话，说得对。我就是不确定，就是自私，就是不肯为了爱他，为了跟他在一起而有所付出。
　　只是现在，我更加没有改变一切的勇气。不敢去找他，怕哥哥和流双怨怼我。不敢跟他说我的感受，怕他闪躲拒绝。我什么都不敢，就这么一个人在锦园里闷着。

作者有话说

　　坚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