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王]编辑的悲惨生活》召音

9、〇九

　　我坐在长泽家里，长泽涉的父母一脸抱歉地对我笑，自己提出这个主张的长泽爷爷更是亲自以茶道招待我，而罪魁祸首长泽涉则是坐在我旁边怒瞪她的父母。我举起手，一把将她的头按下，“不必了。”

　　两个小时前，我拎着匆匆从美国回来的长泽，驱车来到长泽家的时候，却被告知：这一切只是长泽爷爷策划的一个闹剧，他们只是要吓唬一下老是不回家的长泽涉而已。

　　于是，便演变成了这样一个奇葩的情景：作者的责编坐在作者的家里，接受作者家人的道歉。

　　“我们家涉啊……真是给您添麻烦了，爷爷也没有想到会惊动您，真是万分抱歉！”长泽夫人向我鞠躬，我瞪着手下的长泽，“夫人，不必了。长泽涉，要道歉的人是你！”

　　“那你好歹把我放开啦……”她两只爪子在我身上打来打去，我依旧不肯放手，“想得美。”

　　“真的，万分抱歉。”长泽先生向我低头，“小女给你添麻烦了，都怪我管教无方，才会导致她这么没大没小，竟然做出这等事情，使得贵编辑部因此闹得不得安宁……”尽管如此，但我却注意到他看我的眼神中略有不满。“长泽先生，”我赶紧打断他，明明他是长辈，却还对我这么客气，“长泽涉是我签下的作者，自然是我监督不力。”不对，她每次拖稿都能让整个编辑部崩溃。我瞪着被我按着的长泽，“哼。”超有脸啊这人，还说要我去什么职网。别指望了，再这么下去我该去的是医院。

　　“真——恩——田——言——”她这声音太恶心了！连长泽夫妇和长泽爷爷都别开头不肯看她了啊！“我就随便你处置了啦，别按着我，太丢脸！而且你还是在我父母面前这么做，你好意思吗你！”

　　长泽爷爷立刻表明态度，“真田先生，老夫看你也是个实在人，我们家阿涉就请你多多照顾了。随便揍她，老夫支持你！”

　　虽是这么说，我还是把她放开了。反倒是长泽，听见这番话后竟然跳了起来喳喳叫：“爷爷，你可是我的爷爷诶，怎么能偏袒真田这老混账啊！”

　　我还没来得及发火，长泽爷爷倒是吼了起来：“阿涉！有你这么说话的吗！老夫管不了你了，让真田先生管管你也好！但是真田先生，还请你替老夫保密……这孩子，我还想她赶紧嫁出去呢。”

　　“长泽老师，”我有些幸灾乐祸地看着她，“你比我大两岁。”

　　“……”她嘴角抽搐，“真田你什么时候学会幸灾乐祸了，是不是桃城那兔崽子教你的？”

　　错了，幸灾乐祸是人之常情。

　　长泽爷爷仰天长啸：“唉！都不知道有没有人要这孩子啊……我就是不放心你，才不舍得死啊。阿涉，你好歹长进点，小时候明明那么聪明，现在怎么就长歪了？”
　　我起身，长泽一家立刻慌了神。我微微鞠躬表示谢意，“长泽老先生，谢谢您的茶。还有，尽管我知道您是担心长泽老师，但还是请您不要在我的面前教育长泽老师，毕竟我是她的责编，是外人。”
　　本来还算活跃的气氛算是被我弄僵了，但我知道我说得在理。谁知道长泽爷爷却似乎一点也不在意，“哎呀外人什么，要不真田先生当我们家的‘内人’好了？”

　　我和长泽同时沉默，对视一眼，同时开口：“算了吧。”

　　这算相亲吗……

　　长泽爷爷，您孙女那么滞销吗？还是说您把我看得那么滞销？您没注意到您儿子的脸比我的还黑吗？

　　“对不起，能请长泽老师来一趟吗？”尽管我说的是问句，但我相信她一定能听出我这句话是祈使句。长泽还没来得及点头，就被她的家人（爷爷）一脚踹了出来，然后笑着对我说：“你们去忙！去忙！”

　　“哼，真是偏心。”

　　我和长泽坐在了某间家庭餐厅里，长泽戳着面前的圣代，我喝了口咖啡，把随身带着的电脑打开，开始审稿。她一边唧唧歪歪说着家人怎么对她不好，我把她的声音当作BGM看着稿子。她说了一会儿，自己也嫌无聊了，开始乖乖吃着圣代。而等我把稿子看了一遍后，她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其实刚才长泽爷爷说她嫁不出去的时候……瞬间我的头脑里闪过一个想法。虽然我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我差点就说出了“那就让我照顾她”这句话。

　　我觉得一定是我父性大发，我只是长期这么照顾长泽涉，照顾出了毛病而已。我摇摇头，把自己这个恐怖的想法甩掉，戳醒长泽涉，“长泽，起来。”

　　“快递？”

　　我怒了！“文章！”

　　“又要改哪里啊死真田，啊，讨厌，做梦都梦到他叫我改稿子……”

　　“不用改。”我按了键盘上的Ctrl+S，她揉揉眼，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看我。我看她这欠揍的死样子，竟然觉得好笑，“不用改，写个后记。”

　　“耶？”她突然清醒过来似的，“不是做梦？不用改？”

　　我已经不想重复自己的话了，扫了她一眼，她终于缓过神来，突然蹦跶起来大嚎：“好诶！不用改稿子！我的妈啊，圣母玛利亚我爱你！”她喊得那叫一个欢乐，简直比中了彩票还要开心。我虽说想要告诉她只是大纲不用改行文不用改，却没说细节不用改。可是看她开心得跟个疯子似的，我也不想告诉她了。先压着吧。我朝邻桌的男士摇摇头，示意我不认识长泽，收拾电脑准备走人。长泽这才发现她已经成了整家店的注目对象，甚至连经理和服务员都把她当猴子围观，“嗖”地坐下，瞪我，“真田弦一郎！你就好意思让你的作家这样子被瞪？”

　　我一笑，“反正都要被瞪。”

　　她傻眼了，半晌问我：“真田你刚才笑了？”

　　我伸手一巴掌盖在她的脑袋上，“你眼花了。”

　　“你说什么被瞪？”她挣扎着抬起头看我，我指了指电脑，“这篇小说，一定能拿直木奖。”

　　“哈？”

　　这傻子，什么都要我说两遍是不是。我把电脑收好，埋单离开。至于长泽——反正都回老家了，干脆就好好休息一下吧。我朝着停车场走去，取车，回东京。

　　这篇小说名叫《非洲草原的月亮》，魔幻现实主义的感觉。月刊《竹韵》也不是没登过这类的文章，但是一般都不是很受欢迎。可是这篇文章，我觉得，也许真的能够拿到直木奖也说不定。之前我催稿的时候，长泽曾经跟我说过一个故事，关于一个记者的故事，这篇小说便是以它为大纲写的。一般而言，这样的小说，除非有亲身经历，否则是写不出来的。可是长泽却写得出来，也许是听别人说过吧。她是那种典型的作者，太纤细了，思想太细腻了。

　　唯一不同的是，小说中的记者生病去世后，在当地人的祈祷中变成了一只蝴蝶，朝天空飞去。那只银色的蝴蝶带着它的光辉，把天空的乌云驱走，月光渐渐照耀在大地，而蝴蝶，也就这样消失在了月光之中。

　　啊，突然想起来了。我拿出手机，拨通了长泽的电话。“真田，什么事？”

　　“这月的《竹韵》会在封底给你打广告，所以两周内你必须写一篇六万字的小说。”

　　“嘟、嘟——”

　　居然敢挂我电话！

　　我再次拨通她的手机，手机已经自动转接到了语音信箱，“长泽涉，交稿和永黑，你选哪个？”

　　然后把手机关机。

　　等我回到公司把她的稿子处理了一遍，把各种工作发下去之后，我才想起来手机还是关机状态的。我再开机，果不其然，语音信箱已经被长泽涉的留言塞满了，不外乎是各种道歉各种委屈，还有那几十封邮件，里头除了“真田真田”就没别的了。她也不累！

　　有这种闲时间给我打电话发邮件，还不如给我写稿子。

　　我拿起手机，拨通她的电话，她满是抱怨的声音从话筒那端传来了：“真田！我真的没法写啊，没有灵感你知道吗？”

　　“长泽——”我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哈哈哈哈！《竹韵》什么时候登过六万字的小说！”

　　“……好啊你耍我？”

　　“四万，主打文章，两周内交。”

　　半晌，她回了一句：“真田，你真是恶魔。”

　　我本来想生气挂她电话的。

　　“但是，谢谢你。”

　　所以没有生气也没有挂电话，只是沉默了几秒，思考了一下该说什么，却发现，我除了严厉地追稿和要求她改稿以外，什么都没对她说过。这不是应该的吗？作家和编辑，是一种工作关系，本来就不能干涉各自生活。

　　但长泽，却率先跨过了这条界限。也许，这就是我感到我们之间的关系不单纯的原因吧。

　　“……啊，分内工作的而已。”

　　我挂了电话。说实话，收到长泽的感谢还真是意料之外的，毕竟一直以来，我都是扮演不停催稿的坏角色。她会讨厌作为编辑的我吗？也不觉得，只是觉得，她会认为我们之间的关系不过是停留在相互利用的层面而已。
　　所以，能收到她的感谢，我是发自内心地感到愉快。

　　我看着窗外，路边的樱花树已经是含苞待放了。四月末的东京，樱花即将满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