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 1 章 ...

  •   我是个孤儿,孤儿也是分两种的。一种是先天的,一种是后天的;区别就在于前者自有意识起,就无父无母;而后者是家道中落,父母下了黄泉。很不幸的是,我是后者。
      带着我出逃的婢女已死在路上,临死之前拽着我,把一块玉塞到我手里,叫我去临州找一个人,还未讲完是何人,她便咽了气。彼时我年方不过六岁,自幼娇生惯养,自是无力将她埋了,我飞了好大的劲儿才把衣袖从她死攥着的手里里面扯了出来,然后四处找了些枯枝将她掩了,拍拍衣上尘土,一个人往南走。
      而后,我遇上了我的第一个师父,那是他还不是我的师父,遇上他的时候我已饿的头晕眼花,趴在路边奄奄一息,一只手把我从大石头上轻松地提起来,怀里玉也掉了出来在地上应声摔成了两半。他看了看地上的碎玉,惊讶的望着我:“咦,你竟是三丫头!?”后遂知这慈眉善目的老人,就是我要找的人。我挣扎着要他将我放到地上,然后默默地将地上的玉捡起来用手帕包好,小心地搁回怀中。我一直不肯叫他师父,因为这老头摔碎了我的玉。
      十二岁那年,仇家找上门来,我不知是他的还是我的,但他将我关在密室里,不知过了多久,我才把密室的门轰开,拜他所赐,我那时已经是一个中高手了。我是在里密室很远的书房里找到他的,他依旧慈眉善目,很好亲近的样子,坐在案前,我走过去,叫了他一声师父,只是,他再也听不见了。这时的我,已经非昔比,有些气力,可以将他埋了。
      我在老头儿的坟前恭敬得磕了三个头,然后再次踏上了流浪的道路,做了两年的游侠。
      当我以为我会毕生致力于绿林事业的时候,我又遇上了一个人,那是我生命中的第二个师父。老头教过我,望梅止渴。彼时我在山间,饿得半步挪动不得,老头说,当对一件事抱有万分的期待,那么便会成真。我用树枝在地上画了一只凤凰,其实是想画烤鸡的,后来想想不大高雅,还是画了凤凰,但即使如此,我的愿望也仅仅只是它能给我下个蛋,我就饿不死了。
      从东边缓缓步来一个白衣少年,正值春日,杏花吹满头。少年人的模样是极好的。他走至我面前,合起扇子,指着地上的画问:“这是野鸡?”
      总纵使我是个好脾气的人,也对他怒目而视。跟着老头儿学艺六年,范围颇广,以画技和棋艺最为出众。在我落魄之时,也曾题过几个字,做过几幅画,又或与人赌棋换来过一些俗物,却从未有人向他一般,称我的凤凰为鸡。
      “嗯?难不成,是孔雀?”他见我愤懑的样子,又道。
      我甚为气恼,我想,他不仅仅是侮辱了我,还是侮辱了老头,于是我对他下了战书。大战了七天七夜,当然,战的无非是琴棋书画,天文地理,星相命盘,以及···打架斗殴。毫无意外骂我全面惨败。然后我收拾收拾了我的小包袱,随他去了京城。这是我们的赌注,谁输了,便拜对方为师。
      我一直知道自己倒霉,却不知竟倒霉成这番模样。出个门能遇上东宫太子,当他领我至宫门口时,我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当他从容地将我安排至太子宫时,我已然没有了任何想法。
      他确实是一个好师父,每日上完早朝,便会将我从床铺上拎起来——我向来爱睡懒觉,这是老头也放任我发展的恶习。
      每日将我困在书房内,他批折子,我在一旁看书作画吟小诗,有时他会从他那端走过来指点我一二,即使是一二,我也受益无穷。晚上,有时我会搬来两根凳子,我和他一人一根,坐在花园里看星星,聊天,有时候不说话,我亦觉得十分满足的。但是绝大都是他在指点我武功,院子里总是刀枪碰撞的声音,他待我是极好的,他将我的房间安排在他的隔壁,他说这是为了保护我——太子宫中没有说侍卫,也不需要侍卫,只有几个太监和宫女伺候着。他是个极其平易近人的太子。
      我甚少生病,只是有一回冬至,我们在御花园中赏梅。本来以我们现在的修为,在冰天雪地中穿着春衫也绰绰有余,只是我十分高兴,多喝了两杯,不慎落入湖水中。冰冷刺骨的湖水令我第一次有了死亡的恐惧,他将我从湖中捞上来的时候我已经混昏迷,后听近身的宫女说,她进宫十年,一直在太子宫当值,这是第二次见者太子那般神色,一回是十年前太子的母妃过世,再者,便是今次,太子殿下当时神色慌张,甚至带了恐惧,大半夜的,唤来了整个太医院的人。
      这一唤,便是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无数想要入住太子宫的千金们,快要踏破了我的门槛,连就、长居高位的两位大人物也来探望了一番,临走之时,笑得让人害怕的老人说:“你可想嫁与皇儿?”
      我望着他的眼睛,道:“我自然是想的。”
      后来,他变得更加忙碌起来,他没有空再教我东西,不再在夜里同我切磋,很多时候,他在案前批折子,我便在早年他为我做的小案上看书陪着他,夜里他还在看着部署图,兵书。
      有一回我不小心睡了过去,他轻轻拍醒了我,我睡眼迷蒙地望着他,心里一阵难受,搂着他额脖子不松手,嘴中直叫唤着师父二字。
      他怔了怔,然后环住我,轻声哄道:“这段日子忙过去我便带你出去玩,我知你心中委屈难受,可是我也没法子,谁叫我是太子呢?”
      宫中早已传遍了,我便是准太子妃,冷清而低调的太子宫因我变得格外闹腾,不少千金们委婉地向我表示,希望我能在太子面前美言两句,即使成为侧妃,也是甘愿的。我却是十万个不愿,那日老皇帝的话,过后我并未告诉他,对于宫中的传言,他只一笑而过,并无多言。我不说,他也不说。那日,大将军府上三千金来拜访我,武官的女儿与文官的女儿,是在是有些不同的,她在我千般暗示下依旧不肯离去,见着夜深了,实在没能等到要等的人,跺了跺脚,愤然离去。
      我将她送至宫门口,目送她离去后,我转身,他不知何时已站在我身后,昏暗的灯光是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他道:“你就这般为我的侧妃尽心尽力?”
      我愣了愣,然后笑道:“我诓他们的,她们实在缠我太紧,可即便如此,我仍旧不愿将师父让与她们分毫。”
      “甚好”他脸色稍霁,满意地点点头。“我明日便吩咐下去,太子妃抱恙,须得静养,若还有人敢来,你大可将她踹出去。”
      我十六岁生辰那日,他早早处理完了朝事,用过晚膳,便换了便衣,带着我从宫闱跳出,牵着我的手在街上逛,我已有两年未见宫外的世界,却一点儿也不感到难过,此时高兴的,不过是因着我身旁这人。令我着实难过的是,不知哪里来的戏班子,招呼了许多百姓,生生把我们挤散了,我顺着人群找了一圈又一圈,始终不见那道白色的身影。我沮丧的站在人群外,蓦然回首,黑色的河边摇晃着荧荧河灯,河岸上柳树旁,站着那个眉目如画,手执玉扇的温雅男子,笑吟吟地望着我,他见我走近,道:“与其我们一直找,一直错过,不如待你找到我。”
      第二日听见他出征的消息时骂我便明了他为何带我出宫玩耍,他出征那日,一身宝甲闪着寒光,手执将令,腰佩长剑。我站在城楼上,一身的华丽迤逦,看他点兵三十万,临走前,他回头看了一眼城楼,我知他听不见,却依旧道:“保重”
      七月战事纷飞,朝事紧张,烽火连三月,终于在枫叶红透前,有了归期。
      我们是在第一场雪前举行的婚礼,那一场盛世的繁华中,他伸出手,说要我的下半生。
      而火红的嫁衣还未脱下,却招来而来白事——帝后双双驾崩,白事过后又是登基大典,等一切事宜结束后,雪都化了。我走近大殿时,他神色疲惫地坐在龙椅上,轻声道:“对不起”
      我知他所谓何事,没有应他,他却又道:“一切都过去了。”
      他登了位后,又是连着一个月都讲不上一句话,我知他在忙什么,百官想要废我立后,想要给他塞些妃子,各方势力明争暗斗,我装作不知,任外面闹得天翻地覆。
      终于在我十八岁生辰那日,该爆发的都爆发了。昔日的大皇子带兵,将我们和文武百官包围个水泄不通。他造反,我觉得可以理解,毕竟自是是长子,而太子之位与天子之位都在自己弟弟身上这种事情,确实令人难堪。大皇子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痛斥他的十宗大罪,其中就有一条,包庇罪,其妻弑父杀母,不罪不惩,是为同过。我转头看他,她依旧八风不动,屹立如山,尔后,他脱下龙袍,露出里面白色的便衣。
      我也脱下累赘的凤袍,着一件红色春衫,说实话,这点忍受,着实不够拦我们,我们轻而易举就攻出了重围,可我太低估大皇子的野心与残忍个,从宫中到宫外,从城中到城郊,一路重重杀机,无所不用其极,直至逃到了城南的一处断崖,方有了片刻喘息。我们席地而坐,相互依偎,听着对方浓重的喘气声。
      “母妃过世那日我方知,母妃并非我亲生母亲,而当朝皇后才是,一场狸猫换太子换我平安,我确确是真正的太子,帝后亲子。”那一年,他无比愤怒,被欺瞒的愤怒,而那高位上的人却淡淡地说,这江山,得有人在。于是,他愤怒地出宫游历天下。
      “先帝他······你父皇与母后,不是我动的手,虽说灭我满门的旨意是他下的,可我能理解作为一国之主的无奈。”
      “我知道,是弟弟动的手。”他从怀里掏出一件物什,用手帕包着的,我接过来,打开,是我祖传的玉,那块摔碎的玉,我用它掷进了那狗官的心脏,那狗官,害了我全家,那重官死后,我没有去吊唁,而他去了,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我眼眶一热,轻声道:“我命格诡异,杀破狼的命格注定一生流离,多灾多难······”
      他捂住我的嘴巴,轻喃:“我乃九五之尊,天定之人,一生荣贵,你与我在一起,定一生无忧,福寿泽长。”
      杀手还是追来了,是死士。为了里三层外三层,即使我们的武功都已出神入化,终难敌众,他为了就我,掉下山崖,我亦飞身随他而去。
      可我没死,醒来时是在河边,此处已经离京城很远了,我想,大约是河水将我冲到这边的。我身体好些后,沿着河岸一直找一直找,既无声讯,亦无死音。我没有寻死觅活,而是牵了一匹马,一边躲着搜查的官兵,一边四处云游寻找他,哪怕是青冢一座。
      我出生那天,算命的相士说,我是杀破狼的命格,前半生流离失所,我一生中有三大劫,六载一劫,只要熬过了这三劫,我便一生无忧。
      六岁的时候,我家因遭受陷害,家破人亡,只剩我一人;
      十二岁时,老头为了我,在我还未来得及叫他一声师父的时候,离开了;
      十四岁的时候,我遇得一人,那时春日正盛,杏花满头,陌上少年风流,他诓了我跟他走,后来我成了他的妻,如今,他却不在我身旁,了无音讯,不知天上人间。
      又是一年春,我从关外回京,此时四海升平,再无动乱。我洗去一身的风尘,夜色昏暗后骂我便出了门,在街上逛着。
      今日不知是何节气,街上热闹非凡,我从街中一直被激动的人们挤到街尾,又被挤到了护城河边。
      “相思相见知何日”身后传来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令我当场僵住,那声音又道:“陌上花已开,缓缓可归矣。”
      我猛地转过身,那人立在树下,手执玉扇,眉间三分清雅三分俊逸,之间他眉目依旧,笑吟吟地向我伸出手:“夫人,为夫等你已久。”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