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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碎殇 第六境 悠悠岁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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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不是,老爷!不是,兄弟!我说兄弟!管管你家子真!那孩子太皮了,都管不住!你再不去你家大院就要被拆了!”孟复一路顺着廊檐转过几重庭院,进了一处竹影婆娑树木成荫的小院。在一株火红的枫树下,身穿月白长衫的风云正安静的看着书,宽广的长袖下,一双莹白双手若隐若现。他左手持书,右手的指节灵活,但左手却一直保持一个姿势不曾变化。听到来人言语,风云淡淡的继续的看他的书,手指缓缓翻过一页,连眉眼都没抬一下。
“不是还有我家爹爹吗,怎么,他也管不住那臭小子?”
“快别提了,”孟复快步上前,一屁股坐在风云对面,自石桌上摸起白玉杯一口将杯中之物喝干,重重撴在桌上,“就你们家那家主?不是,代家主?别提了,就他那宠孩子的劲,恨不得将子真整个宠到天上去!呸,这杯子里的是什么味啊!将军,你大白天还喝酒啊?伤好了没?神医不是说要禁酒的吗?不是,这不是酒的事,你就真不管你家那混世魔王了?嫂夫人虽说管教,但耐不住那小子皮性啊,全府就没人能治得了他,不是身手不够就是镇不住他。将军,那小子现在可就怕你一个啊,你不去照看照看?”
风云伸手拿过杯子,轻轻抿一口杯中的酒,淡淡道:“这是药酒,加了熟地黄、黄芪、白芍、川芎,八蒸八沥,加泥封储老窖历经三年才得这么一小罐出来。那里要像你那边豪饮狂吞,完全不知品味,这与那偷吃人参果的猪头何异?再者说,我现在万事不管,老爷子更是悠闲,你去翔云院转一圈,把老爷子叫去便可交差。那小子再混,断越不过这礼法俗教去。我家爹爹宠他他自是有恃无恐,他家娘亲下不去狠手他亦是知晓,若他连老爷子也不放在眼里……哼,我谅他不敢。”
“哎呦我的兄弟,你家混世魔王是敬老爷子三分,可架不住那小子讨老爷子喜欢啊!老爷子倒是不曾出言庇护他,可架不住老爷子不管啊!非但不管,还似模似样的搬着椅子躺在树下看热闹,这不是明摆着给你家子真撑腰呢吗!我说兄弟,你要再不去,你家后院可真就要被那小子拆了啊!”孟复再次把过酒杯,这次不再是大口吞进,而是小口慢品。这酒是微微透明的褐色,毫无杂质,一眼见底,在白玉杯中泛着松脂琥珀般的光泽。慢慢饮进一口,非但没有白酒的干涩烧口,甚至还微微带着点米香般的甘甜,清凌凌的顺着喉口流下去,浑身都泛出一股暖洋洋的劲头,丝毫没有一点点药物的苦涩味道。待得一口饮尽,过上一瞬二晌,便有浓厚的酒香反漫上来,充斥口腔,让人着迷。但这味道虽是酒香浓郁,但仍是夹杂着淡淡的甘甜米香,便让这酒沦为了平时玩赏一般的解渴之物了。孟复觉得好喝解渴,便不由得多喝了几杯,不一会儿,那一小壶药酒便见了底。孟复咂咂嘴,有些不满。
“将军,这你就不厚道了吧?有这样的稀罕物事也不分与弟兄们一点,兄弟们这些年可是被子真折腾的紧呐!”
风云合书看他一眼,道:“既如此,我便跟你走一遭,看看那混小子到底是怎么折腾你们的。至于这酒……”风云将书放在石桌上,站起身,对着院门的方向道:“霄衾,你告诉管家,让他把从徐州运回来的老窖支离酒匀下去。霄桦,你进来一下,扶住我们的孟参军。”
“是,少爷。”在院门外,传来一男一女两声应和声,一足音轻巧的脚步声走向远处,而院门外却走进一个身量修长,五官姣好的少年来。
孟复听风云这么说,猛地站起来:“将军,就这么淡爽清口的水一样的酒,也就担着个酒名酒味罢了,便是连一分酒之实都没有,哪用得着人来扶?我孟复能行!”
“嗯?”风云斜斜睨他一眼,从鼻中发出一个清淡的鼻音来,而后迈步走出,只道:“霄桦,跟着。”
“是。”少年得了命令,不管孟复的反对,只是静静地跟在孟复身后,孟复气闷。却是毫无办法,总不能动手打伤自家将军的家仆吧?可走了不到三步,孟复便觉出不对来,这眼前明明笔直的路,何时多出这许多弯弯叉叉来?又勉强走了几步,孟复便脚步踉跄,不知所行何方。再几步,这孟复便是彻底不知今夕何夕,会周公去也。
要说会周公也不确切,这孟复,满身酒气,脸色酡红,分明就是酌酒过多,酩酊大醉了也。
风云扫了一眼醉倒在地的孟复,示意霄桦,霄桦会意,上前扛起地上的孟复,问道:“少爷,孟参军安置在哪儿?”
“便安置在清音院,那里离大门近,让他醒了就赶紧去临城换薛成辉的班,他也休息了大半年了,这一次便让他守得久一些,好让成辉安安心心成个亲。”
“是,少爷。”霄桦行了礼,这么一个瘦瘦弱弱的修长少年,硬是将一个身量魁梧的汉子扛在肩上,一路往清音院行去。
风云见霄桦把孟复扛走,便一路顺着廊檐转往后院。一路上风云想起那二愣子似的孟复便觉好笑,那支离酒虽是以米酒合着熟地黄、黄芪、白芍、川芎这四味药材所制,本来只是普通的补血补气的药酒,但耐不住能人众多,徐州的一处小小酒坊,善治奇酒,这支离酒,便是其一。
那小小酒坊名荻诣,自诩是酒神传承,能酿天下所难觅的美酒。那支离酒就是荻诣酒坊所出。
支离酒初初入口,便如普通米酒般软糯平和,口味清淡,但后劲却奇大。支离酒所有的酒意都会在入腹后的一刻钟后猛然爆发,浓烈酒意冲击而来,便是普通一小杯便可醉倒一个成年人。孟复连喝那么一小壶……呵呵,怕是每个三两天,孟复是不能清醒的了。
这么想着,风云已是步入后院。刚刚进得院子,便见院中一颗高大的木杉上坐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子。小小巧巧的身形,精精致致的脸蛋,怎么看怎么都漂亮的过分。若是一个女孩子,那长大后必定是一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但……张本元他确确实实是一个男孩子。
风云静静地站在后院门口,看着院子里的情况。
木杉下,一个美丽但明显虚弱苍白的女子拿着一根细细长长的竹竿站在那里,漂亮的脸上堆着怒气:“张本元!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到底下不下来!?!”
“就不下就不下,你能拿我怎么办?哼,有爷爷护着我,我才不怕!”小孩子在木杉上晃着脚,精致的小脸上满是得瑟,“娘亲,我知道你是在吓唬我呢,我就是下去了,你也舍不得打我,何必呢?”
“那你就下来!这次不教训你,你还不反了天了?!?”女子伸手在木杉树干上抽了一下,明显的气虚与力气不足让他的动作软弱无力。
“爷爷,看,娘亲欺负我!”小孩在树上哇哇叫,在女子不远处的站着的温润男子一脸柔和的开口:“子真,你且下来,与你母亲好好认个错,道个歉,你母亲必是舍不得罚你。若你在这么胡搅蛮缠下去,我可是要生气了!”
“爷爷,我要是下去,娘亲必是要抽我的,我才不要下去!”小孩一偏头,脸上愤愤的。
“今日我与你太爷爷都在这里,若你诚诚心心认错,你母亲必定不会为难你。”温润的男子转过头,看向在自己身后大约三四米处的木芙蓉下的老人,“父亲,你说是不是?”
那躺在躺椅上的老人一头银发,精神矍铄,笑眯眯的望着这边,一脸的看热闹的兴致盎然。
“元小子,你可是要早些搞定你母亲,不然……”
“不然,你爹过来了,可没你好果子吃!”美丽的女子狠狠的一竹竿抽在树干上,漂亮的脸上虽温婉依旧,却比之三年前多了一份英气。
“哼哼,我爹才不管我呢,也就是你天天拿着竹竿打我!”树上的小孩抽抽搭搭的控诉,漂亮的小脸上明明显显是愤怒与伤心。
“叶婉,你……”张麟一句话没说完,眼角便瞥见了一角月白衣袍,他心下一喜,转过脸,果真是风云。
“张子真,你这次又做什么事情了?把你娘亲气成这样?”风云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把玩着一个白玉杯,脸上带笑的步进院子。院子里的人看到风云均是松了一口气,风云毫不在意,向叶婉点点头示意,然后向张老爷子请安,最后看向张麟,目光中有什么在跳跃,然后变得一片平静。微微弯腰,语气平静:“爹爹昨晚睡得可好?这面上气色,可是有些不妥呢。”
张麟窘迫的转过头,看向树上的子真,道:“昨晚有些帐要查,睡得晚了些,不甚要紧。”
风云点点头,没说什么,只是也转了头,看向树上坐着的小孩,嘴角的笑勾的大了些。
张子真看着树下自己爹爹嘴边上那一抹笑,硬生生打了个寒颤,立时便谄媚的笑了起来:“爹,爹,子真这就下去。”
“哦?子真这是要下来了?嗯,我看你先前在树上待得很是开心,连我来都没有发现,怎么我一出声,你就下来了?”风云低头将白玉杯放在鼻下轻轻一嗅,再抬头时脸上的笑容变得灿烂无双,在场的人心里俱都是“咯噔”一下,只有叶婉解气的恨恨咬了一下牙。
树上的小人这是真的要哭了,若说之前还有在做戏的成分在的话,这一次,张子真恨不得飞扑下树痛哭流涕的抱着自家爹爹的大腿大呼三声“爹爹我错了!”但他知道就算自己这么做了,树下那个长的很是漂亮英俊但是绝对心黑腹黑一肚子坏水满肚子诡计的家伙也是不会放过自己的。因为……张子真瞟了一眼自家爷爷,前车之鉴啊,只有自家爷爷能帮自己了啊……
“爹,我错了,你别打我成吗?”张子真小心翼翼的向着树干蹭啊蹭,靠近树干后一把抱住树干不松手,一双大眼睛眨啊眨的看向树下,却不是看向自家老爹,而是自家爷爷。
“我怎么会打你呢?”风云笑着说,“有你爷爷这个大靠山在,我又怎么舍得打你?不过嘛……”风云看一眼张麟,脚尖一点提身向上,在力气将歇时快速在树干上交互快速点了几下,一路奔到张子真做的那根树枝上。而后风云手一伸,把子真从那根树枝上拽了起来。在众人以为他要将子真带下树时,风云出其不意的一个拔高,稳稳停在了一根树枝上。此时的风云堪堪与树梢齐高,他手一伸,直接将张子真放在了一根不过手指粗细的树枝之上。此时的子真已经面色发白,一脸的惊恐,在感受到自己停稳后,子真探头向树下一看,脸色已是发青。
“爹,爹……”张子真紧紧抓住树干,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在在向下坠,连声音都开始发抖。
“元儿!”
“风云!”
“云小子!“
“嗯?”风云向树下睨一眼,右手一直护在子真身后,“可是怕了?”
“爹……”张子真可怜兮兮的伸手抓住风云的袖袍,小脸青紫煞白,煞是可怜。
“既是知道怕了,那你可知站在树下的你的娘亲,爷爷,太爷爷又是什么心思?你可知他们在树下是不是也是这么担惊受怕?你可知他们在树下担的是什么心?按你刚刚做的那高度摔下去,你知不知道你很可能会摔断胳膊或者是腿?他们都把你放在心尖尖上疼,你便这么狠心?”
“爹……”张子真手中的袖袍越发攥紧,小手上隐隐有细微的青筋露出。
“知道怕了?男孩子最重要的是什么?勇气,担当,作为。那么现在呢?你有什么?既然你有错,那么你就要认错,既然你做错,你就要补救,既然确实是你的错,那么你就要担负起责任。现在呢?嗯?”
“爹……”小孩的脸上青白之色渐渐退去,慢慢染上一层绯红,他的手不自然的一个收缩,身体猛地一个痉挛,脚下便踩不住那根细细的树枝,整个人便向下坠去。风云似是预料到现在的情况,右手很自然地嵌在了子真的肋下,施施然从树上翩然而下。
“婉儿,抱一下。”风云将子真递给叶婉,不知何时被换到左手上的白玉杯中的液体还是满满当当,松脂琥珀般的透明酒液在酒杯中分外漂亮。风云将酒杯换到右手,小心翼翼将酒液一点一点倒在子真嘴里。
荻诣出产的酒水,一般都是真正的酒中极品,虽醉人却不会伤身。而这支离酒,与血气可谓之大补,并且可解忧虑除梦魇,解篱障缓神经,与子真,真真正正是对症之良药。自子真被战马踩踏后,常常会被梦魇缠身,这支离酒,便是与他常备。
“风云,这样对元儿……”叶婉抱着子真,微微气喘,“不会太过残酷一些了吗?”
风云俯下身,伸出右手,细细抚过子真稚嫩的面容,微微叹息。
“叶婉,你向来是比我敏锐一些的。”
“你是说……不会的,我们已经这样了,他……”叶婉身子微晃,风云伸手扶住她,两人话音极小,这几句话,不过片刻之间便以说完。
待两人话毕,一众人准备收拾“战场”时,外院管家张安一路疾奔而来:“老爷老爷,京里来人了!他说他叫顾淮安,表字雅正,号篁笛。”
风云与叶婉互看一眼,均看到了对方眼中那一抹淡淡的不平及阴郁。
风云淡定的安排好手边的事物,对张麟叶婉以及那个人老成精的自家爷爷微微一笑:“既是贵客来访,我自是要亲去接待。张安,带路!”
风云走的很是潇洒,站在院门边的张麟忍了又忍,终究忍不住对着风云喊:“风云!”
风云回过头,脸上笑容灿烂:“没事的。”
张麟得了安慰,心中却越发不安。
顾淮安,字雅正,号篁笛。
顾淮安,字雅正,号篁笛。
顾淮安 ,雅正 ,篁笛……
淮安 ,雅正 ,篁笛……
皇帝!
那个贵人是……
是皇帝顾怀雅!
风云有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