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春草木深》澄宵

9、第九章

　　月下，寒风刺骨。我带着众人往前跑，渐渐觉得不对劲。这不是西洋车可以开的路。
　　“站住！”我抓住带路人的前襟，灯光下看清他的脸，却发现从未见过。操，中计了。
　　我怒道：“你他妈的是谁？”
　　他镇定地挣脱我的束缚，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贝勒爷，您吉祥。”
　　那是一张我再熟悉不过的脸，同时代表了虚假和忠诚。只不过前者是对我，而后者是对他的主人。
　　该来的还是来了。只是，太对不起罗子。我冷言：“带路。”
　　老仆人向我俯首，毫无真诚地称赞：“贝勒爷还是像当年一样聪颖。”随即转身。我让其他的人留在原地，跟了上去。

　　他将我带到一个客栈。眯着眼打量，客栈是乾隆年间的样式，到如今自然而然地衰败下来，处处透着腐朽衰败的气息。和那老家伙一样。
　　“贝勒爷，您跟我来。”老仆人皮笑肉不笑地催促。
　　我跟着他上楼。楼梯经年未修，“吱呀吱呀”，让人心烦。楼上的灯昏暗，暗示着一种难以逆转的迟暮。
　　老仆人打开天字房的门。我走进去。正中的椅子上坐了一个人，花白头发，宽厚体格。
　　他端着当年道光皇帝赐给他的玉石茶盅，欲喝却未喝，并不抬头：“看见玛法，就是这态度？”
　　我行礼：“平民参见王爷。”
　　他的动作停滞了一下，重重地将茶盅放到桌上：“好啊，你还是这么犟。”
　　我不理他：“请王爷把人还回来。”
　　“人不在我这，”他慢慢道，在我发怒之前又说：“我知道在哪，也只有我能把人要回来。”
　　“那就请王爷把人要回来。”
　　他终于喝了一口茶：“这人可不是这么容易要的。”
　　“那你想怎么样？”我忍无可忍地站起来。老家伙拿腔作势，真他妈的烦人。
　　他绷紧了一脸的皱纹，忍住怒气：“你难道不该低声下气点？要知道，迟了点，这人可就不是当初的人了。”
　　我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是想让我臣服于他，绝无可能。“想想我额娘，你自己该明白这不可能！”
　　他的语气放软：“过去的事别再提了。”
　　“那就说现在的事，”我不想看他假惺惺的嘴脸：“快点要人！”
　　“可以，但有条件，”他终于直奔主题：“回来继承王位。”
　　“不可能。”看来今晚是不可能从他手里要到人，我转身欲走。
　　他在背后幽幽道：“你身边的那个洋人真是命大，被人推到江里还能活着。”
　　操，他终于还是踩到了我的雷区。我沉下声：“你做的？”
　　“我只是想提醒你，玩得再野的猫，也是要回家的。”他阴测测地说，昏黄的灯光下更显不善：“你的几个兄弟都是吸鸦片的瘾君子，要不然我也不会要你回来。我死后，你也不想看着这王位落入别人的手中吧。”他说完这些话，竟显出一些倦态。
　　想。我他妈的太想了。我继续诘问：“今晚的事也是你？”
　　“我只是差人对那洋人说，那边在办喜事，新娘子，很漂亮，”他满不在乎：“至于梁子，是你们自己结下的。那天，他也只是想要你的一个手下而已。”
　　我冷笑。这老家伙还是和当年一样，唯一的能耐就是出卖别人。
　　他看到我的冷笑，怒道：“回来做王爷，难道亏待了你？那么多人想托生在帝王之家，你倒好，这样不知足！”过了一会，兀自笑了:“忘了告诉你，我还让人对洋人说了，抢到手的人，是可以随便玩的。”
　　我握紧了拳头，想到罗子穿着对我喜袍傻笑，想到小洋人落水后奄奄一息，想到额娘最后看我的无奈不舍。
　　闭上眼睛：“我答应你。”
　　他轻哼一哼：“你的话，没有保证。我要你立刻娶元歌福晋的女儿。”
　　元歌福晋就是赵姨。他知道我不会伤害赵姨，居然想这样禁锢我。
　　我想到小洋人：“不行。”
　　他不在意：“你会同意的。”
　　“你他妈的别放屁了，”我又暴躁起来：“还不快要人！”
　　他的脸青了又紫，极力忍耐：“福临。”
　　老仆人打开门：“在，王爷。”
　　“去要人。”
　　老仆人：“是。”
　　我转身就走。老家伙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记住你刚刚说过的话。”
　　“操。”我狠狠咒骂。我真希望我能忘了。

　　从客栈里出来，天色黑得可以。我走在昏暗的路上，终于忍不住，一脚踹在旁边的墙上。
　　“江。”
　　我回头，看到一个黄色的灯笼，以及提着灯笼的小洋人。“你怎么在这？”
　　他看了看墙上的窟窿，又担忧地看着我：“新娘子已经送回来了，其他人也就回去了，所以我来找你。你怎么了？”
　　“没事，”我楼过他：“冷不冷？”
　　“不冷。”小洋人不依不饶：“你到底怎么了？”
　　“真没事，”顿了顿，我说：“罗子怎么样？”
　　小洋人闷闷地说：“还在昏睡，但已经找大夫看过开了几副安神的药。”
　　我感觉到他的不高兴，握住他的手呵气，放到怀里，迟疑道：“如果，只是如果，我做了和你父亲一样的事，你会怎么办？”
　　“什么事？”小洋人抬头。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撇开头：“就是丢下你母亲回国。”说完又不安地看小洋人一眼，害怕他想起旧事伤心。而他只是很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
　　“我也不知道，”他有些烦恼地说，但随即看着我，眼睛闪闪发光，语气坚定：“但我不会放弃。对我喜欢的人，我绝不会放手。”
　　我的内心一颤。抱住他亲吻他。三生有幸，让我遇到你这个坚持的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