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刀》梦里长安躲雨人

35、第三十五章

　　天色清浅，墨色的树林像一团影影绰绰的黑雾，连绵不断，陪伴着独自公路上行驶的人。
　　从市区开往乡下路上，高楼大厦被低矮楼房代替，再向前行驶一段，矮楼彻底换成平房，清晨，方块似的平房院落上空袅袅升起一道道细细的炊烟。
　　远处，无数白色的塑料棚整整齐齐的码在田野里，那里面裹着过冬的青菜，不久便会被端上桌，只加油盐翻炒，变成村民桌上热腾腾的早饭。天逐渐变成碧青色。所有的一切皆是与城市截然不同的景象。
　　他的目的地不是这里，导航提示目的地越来越近，他抓着方向盘的手松开，放到脸颊旁，无意识的悄悄握成拳头，又打开。
　　手心有些微的汗潮。
　　他寻找的答案也许会改变他的全部生活。
　　他越思考越清醒，
　　车窗外的阡陌，田野，行人，农舍飞速后退。开车走过绵延的乡村小路，南桥乡近在眼前。
　　他在村口停下。黑亮的车身静静地停在进村的路口，一动不动。
　　两手依然僵直的握着方向盘，脊背后皮质驾驶座厚实可靠，给人力量，他的目光穿过挡风玻璃，没有目的，不知落在哪里
　　几只白色鸽子从不知谁家的小院房顶成群结队的飞出去，哗啦啦的声音划过高湛的天空，划过小巷上空纵横交错的电线网。
　　它们离开，天空和墙垣重新恢复沉默。
　　而不知过了多久，白鸽又变换着阵型绕着曲线飞回房顶的小笼中。
　　发动机重新发出低鸣，黑色车身缓缓向前移动。
　　他无声地观察每一个大门前的门牌号码，一个接一个，按着顺序，寻找他的目的地，直到村尾。
　　村尾有一片长满枯黄荒草的空地，里面藏匿着被人随村民丢弃的垃圾，空地边是一条小路，小路左边有一间小小杂货铺，一个肥胖的老板娘穿红戴绿，坐在柜台后面看一台小小电视机。
　　施澜生的车停在杂货铺旁边，已经尽量停放在墙根下，可依然占据了半条路。
　　路的尽头有一处农家小院，房屋简单，院落却不小，四面砖墙围绕，墨绿的大门油漆剥落，留下点点白斑。安静而朴素。
　　那门牌号上的数字应该就是他要寻找的那一个。
　　把座位稍微放低，他缓缓躺下，倚靠着皮椅，垂下侧脸，村庄的阳光从玻璃窗折射进来，变成一缕淡淡的清辉，映着他细长密匝的睫毛，投影在皮椅上根根清晰可见。
　　脸埋在阴影里，他不知是在思虑心事，还是在发呆。
　　这时正是将近正午，道路上几乎看不见人的影子，偶尔有几个挽着裤脚的农夫下田归来在小道上踽踽独行，儿童已经乖乖坐在饭桌前，农妇也在厨房张罗炊事，各门各户，房门紧闭，门内是热闹的一家老小，门外是冷清的村庄。
　　看门的杂货店老板娘煮了一包泡面，一边抱着孩子，一边呼噜呼噜的大声吃泡面，两件事情同时做，也不耽误她两眼直直瞅着柜台下的小电视机。
　　施澜生喝了一口冷水，把干燥的嗓子稍微湿润，轻轻拧住瓶子放回原处。
　　虽然已经一天没有吃一口饭，但他却一点不觉得饿，端正的坐在椅子上，蜷起手指，有节奏的敲打瓶盖。
　　一下……两下……三下……单调的声音让人忘了时间。
　　不来的时候寝食难安，来了却又无法迈出那一步。
　　他闭上眼，仰起头，手狠狠抓住矿泉水瓶。
　　他为什么来？来了为什么不进去？不进去为什么不离开？
　　瓶身痛苦的扭曲，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像沉重的断裂，像无言的呐喊。

　　道路的尽头有三个小孩蹦蹦跳跳的出现，一个女孩两个男孩，女孩一头碎毛发，扎朵大红蝴蝶结，手里扎着一张纸票走在最前面。两个男孩一个十分瘦小两只眼睛滴溜乱转，一个高大威猛，比瘦小男生足足高了一头。三个孩子脸上不知是脏还是红，总之颜色诡异，看起来不甚干净。
　　施澜生本是靠在斜椅上，三个小孩忽然出现，几乎让他浑身上下三百六十个毛孔齐齐打了个激灵。猛的抱住方向盘仔细打量那几个孩子。
　　远处，那三个小孩开开心心的一路跑过来，直奔胖女人的柜台，女孩一扬手里的纸币，昂着头地说：“你们想喝什么，挑吧。”
　　瘦弱的大眼睛男孩趴在玻璃柜台上，几乎要把口水滴进去，一面舔舌头一面指指点点：“可乐！可乐！我要喝可乐。”
　　胖男孩也往里瞅了一眼，问女孩：“小雪，你吃什么？”
　　女孩淡定的说：“我吃烤肠，你呢？”
　　胖男孩想了想：“那我跟你一样。”
　　回身对老板娘说：“要两根烤肠，一瓶可乐……”
　　瘦弱男孩立刻喊：“我也要吃烤肠！”说完可怜巴巴的看着女孩。
　　女孩立刻有些不高兴，板着脸：“你怎么能要两个呐……我们都是只要一个！”
　　男孩嘟着嘴，小声抗议：“你们也可以要两个呀，反正表叔给你的钱也够买的……”
　　女孩瞪了他一眼，高声喊：“那我们要吃两根！是吧，小胖！”
　　叫小胖的男孩完全站在女孩这边，也高声喊：“对！我们要两根！”
　　施澜生伸着脖子仔细地打量三个孩子的长相，没有一个与记忆中的那张脸相似。
　　他这才放松僵直的肩膀，也放开紧紧握住方向盘的双手，叹了一口气，摸出刚才喝剩下的矿泉水瓶，大口灌了几下，平息了胸口的那团火。
　　打开车窗，随手将那只空瓶扔进不远处的荒草丛，瓶身落地发出“咔”的一声轻响。
　　摸索着想合上车窗，却没找到按钮，低头寻找了一阵，终于找到，按住。抬起头。
　　车窗极其缓慢的上移，发出类似蜂鸣的机械声。
　　而透过前方的挡风玻璃，那扇掉漆的绿色大门不知何时已经开了，一个小脑袋伸出来，正向外窥探。
　　正巧被他看到荒草上落下的那只瓶子。
　　于是他便迈出大门，朝施澜生的车走来。
　　施澜生整个人怔住，不是紧张，只是像傻掉了一样。
　　那个男孩有一头柔软的黑发，小小肩膀大大的头，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细长密匝的眼睫毛。
　　小小年纪，红唇柔美。
　　他穿着一件小小的衬衫，颜色陈旧，拖着一条残腿，一摇一晃的向施澜生走来，微风吹动他的刘海，他的脸上有快乐的神色。

作者有话说

　　请期待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