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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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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年前,h城的天空是鲜朗的晴天,至少,蒋文心是这么觉得。
有着厚厚齐刘海的少女啪的一声,把笔拍在练习册上,什么题嘛,题目都把人绕晕了。拍拍前面男生的背,“于小强,这个课时的练习题你会做吧。”
前面的男生一听到叫,立刻回头,满脸堆着笑,但是目光瞄到练习册上,又犯了难,“会是会啦……可是这一课有四页题诶……”
蒋文心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于小强犹豫了一会,说,“好吧……”
正好下课铃响了,蒋文心大大方方的把书扔给他,理所当然的说“那就拜托你啦!”
一个箭步抱起书包就向外冲,开什么玩笑,等我做完这些题,门口的蓝莓酸奶早卖的渣都不剩了好吗?
虽然二哥和隔壁班的魏达达,都已经抢着替她排队去了,但她也必须赶过去,确保万无一失。
她走得太急,在门口哐的一声碰上了同班同学施澜生,施澜生这货长得十分白净,唇红齿白,眉清目秀,她的死对头李岳岳就是看中了他的色相,跟他走得很近,班里有传言他们两个已经是男女朋友了!蒋文心因为讨厌李岳岳,连带着对整天臭着脸的小白脸施澜生也很是讨厌。
文心被撞得生疼,气愤的看了一眼被撞到黑板上的施澜生,起身冲出去,她实在是着急,蓝莓酸奶一天最多就做几十盒,全看前一天纯牛奶的剩货量,晚一步就有吃不到的危险。
但是她眼一花,砰地一声又跟同样冲出来的施澜生撞上了,她气死了,正要冲他发泄多年来对施李二人的不满,这施澜生用手一挥把她推到地上,然后瞬间跑没影了。
文心摔得眼含泪花,心里痛骂这个施澜生,
男生了不起啊……力气大了不起啊……喜欢李岳岳那种装模作样的女生,根本就没有眼光……还整天臭脸……臭脸给谁看啊……还推人……改天让我遇见你狠狠地揍你……
总结词是,这个小混蛋!
文心爬起来揉着自己撞青的胳膊,一步一瘸的往校门跑去。
当然文心赶到酸奶店的时候,排队的人都散了,她急忙四处找二哥和魏彭彭,他们俩也正在等她,两个人各抢一份,都给了她。
文心气愤的心总算是平复了一些。把刚才被撞得事告诉二哥和魏彭彭,两个人都很生气。扬言要揍施澜生这个小子。
文心有两个哥哥,大哥比她大四岁,二哥大两岁,她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又是唯一的女孩,家里人都让着她惯着她,早娇纵惯了,平时有保姆照顾,受委屈了找哥哥,想吃什么穿什么要什么找爸爸妈妈。
因为长得也算出挑,虽然成绩烂的一塌糊涂,也并没有什么才能,但在他们中学里也是响当当的一朵校花。隔壁班的魏彭彭就是爱慕者之一。
她这一生里还没来得及受苦,所以一直牢记着这小小的过节。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蒋文心都惦记着找施澜生的麻烦,奈何施澜生竟然一个月没来上课,每天早晨她来到班里,第一件事就是先看施澜生的座位,每次那个座位都是孤零零的摆在那里。
它的主人自从那次跑没影了,就再也没有回来。
一个月以后的一天,蒋文心在打瞌睡,忽然听到后面李岳岳的声音,“施澜生明天要回来了,你们把放在他课桌上的书都拿回去。”
蒋文心马上睁开眼睛,心里已经被淡忘的怒火,又燃烧起来,她回头看看那孤零零的课桌,咬了咬笔杆,心里打定了主意。
等大家放学都回家了,她从隔壁班魏达达那里借了美术课上用的水彩颜料,把施澜生的课桌涂了个色彩斑斓。
魏彭彭抱着水彩站在一边,劝她,“差不多得啦,万一他回来打你怎么办啊。”
蒋文心瞪着眼,怕他?她哥哥可已经是中学三年级了!她看了一眼魏彭彭,魏彭彭心虚的笑着说,“……这个,他要是打你,我会帮你打他的!”
蒋文心自信满满。
第二天蒋文心早早就去学校,空位子上依然没人,直到上课,他才慢腾腾的从老师办公室里出来,本节课老师也刚进教室门,看他这一副不紧不慢,半死不活的样子,竟然也没有训斥,只是软语让他快去坐好,老师这一句话下来,全班轰的一声笑了。
大家早晨就看见那个色彩斑斓的课桌了,知道有人故意欺负他,就想看看平时这个摆着一张臭脸拽的二五八万似的施澜生会有什么精彩的表情。
施澜生穿着一身灰白相间的运动衣,带着棒球帽,遮住了半张脸,背着深蓝色的小小书包,听老师的话,往自己的座位上走去,素色的教室里,那么鲜艳的课桌,他却好似没看见一样,在一片哄笑声中,面无表情的坐下。
蒋文心本来趴在桌上偷偷咬着笔杆笑,期待看他精彩的脸色,但没想到他一声不吭,就这样坐下了,倒觉得奇怪又没趣。
老师刚发现课桌的异常,皱着眉头很是生气,但看施澜生没什么反应,训斥了几声也就算了。
上课的时候,蒋文心偷偷地回头瞄他,他面无表情的坐在课椅上,棒球帽压着长长的刘海,看不清他的眼睛。剩下的半张脸被阳光照射,浅浅的绒毛都可以看得很清楚。
十二三岁的男孩子,垂目不语的样子也很迷人。
课本里新学过两个词——唇红齿白,我见犹怜。
文心叼着笔,盯了他好一阵,切了一声。一句话把他概括了——懦夫胆小鬼!又恶劣又讨厌还是个窝囊废!她把笔架在鼻子下面一声嗤笑。
文心回到家,妈妈把饭已经摆在桌上,给她盛好了饭,放上勺子,推到她眼前,她看看菜色,都是自己喜欢吃的,一边开心的把最喜欢的菜往自己眼前放,一边跟二哥打了个招呼,被同班同学欺负的仇,她已经报了,自己一个人就办成了,那人一声没敢吭。
二哥听了她描述,喜笑颜开,连连夸她有出息,也帮她把菜挪过去,他压根没想过帮妹妹化解同学之间的矛盾。他的妹妹,全家就一个的宝贝小丫头,只有她打人,没有能人打她!
小时候妹妹揪他耳朵,抓他头发,他都笑呵呵的把脑袋伸过去。他是男生,他愿意让着妹妹,别人也得让着他妹妹!
大抵一个女孩的娇纵,任性,不懂事。都有一群类似的盲目爱着她的家人。
文心讲完了自己的“英勇事迹”,心满意足的吃完饭,回卧室睡觉,她的卧室按着十二三岁女生的普遍口味布置成粉红色,堆满毛绒玩具,悬着粉红爱心窗幔。
这些是她的口味,但她却并不觉得心动——生而就有东西,谁会心动呢?
她的短短的十几年人生也是一样,平安康泰幸福完满,但这并未让她心动。
直到那一天,她回头望了那一眼。
那天早晨,她是被对面屋子搬动重物的声音吵醒的,带着一身起床气,啪的推开屋门,看到几个工人正在往对面屋搬床。
“这是干什么?”
“这家先生让我们把这间房腾出来,改成卧室。”
她稍清醒了些,看看走廊里堆满的衣服鞋子,和各种帽子围巾,这屋子是她的储衣间啊!
过年的时候,她好不容易跟爸妈要来的,同学的妈妈就有这样的屋子,专门放衣物,她羡慕得不得了。有了这间屋子之后,她催妈妈给她买了很多衣服填进去,要出门的时候在里面徜徉,常常觉得自己是时尚的成熟女孩。
现在要改成卧室?!给谁住?!
文心一个不顺心眼泪就要飚出来,“不许动!不许动我屋子!”对工人吼了两声,光着脚就往楼下跑,这个时候大家应该在吃早餐,她要找爸爸理论!
楼梯下到一半,就听到些许的人声,跟以往的早晨好像不太一样,妈妈正系着围裙帮陈阿姨端三明治喝牛奶,两个哥哥老老实实的做在自己位子上,没有往日那样活猴,一副端正的样子。爸爸站在餐桌前说话,对面是一个十二三的羸弱少年,半低着头,戴着一顶棒球帽,只留下一个削瘦的下颌。背后还放着一个小小的手提箱。
爸爸一边轻声细语的跟他说话,一边温柔的抬手摸上他的头。
文心走过去的时候瞄了他一眼,是他们班的施澜生。揭过他,她径直问她爸:“干嘛占我的储衣间。”
他爸爸蒋安仕脸上挂了点尴尬,“是爸爸不对,昨天回来晚了,忘了给你打招呼,生生是你的同班同学,你们应该很熟悉吧?以后他要跟我们住在一起。你的储衣间要改一改给生生住,好不好?”
文心皱了眉,这才正眼看一眼静默着少年,她知道这个施澜生爸爸跟自己爸爸同开一间公司。偶尔也会有些来往,但施澜生这个臭屁小孩不招人爱,也不常跟父母一起往自己家走动,所以文心懒得搭理他。
现在他竟然要住到自己家里来?!
文心连脸都皱起来,猛的扭头对着她爸爸嚷:“为什么?他自己没家吗!”
那个少年依旧半低着头,恍若未闻,
爸爸脸色一变,严厉地说她:“文心!怎么这种口气说话。”
转过头却又一脸慈和的对施澜生说:“生生啊,没关系的,让二哥先带你去外面认认路,一会伯伯送你们去上学。”
少年对他们说的话毫无反应,二哥来拉他出去,他紧紧地握着行李箱的提手,关节用力到变白,这是他唯一的行李了,他拉着他的行李箱悄无声息的跟二哥出去。
爸爸看他们出去,回身平复了心情,耐心的跟文心解释:“文心,不要这样跟生生说话,他的爸爸妈妈不久前去世了,我和你妈妈决定把他接过来跟我们一起生活,他没有亲人了,暂时也没有去处,我和你妈妈是他们的生意伙伴,也是朋友。出于道义也该把他接来照顾,直到他找到更好的去处或者能自力更生为止。”
十三岁的文心皱着眉听完,“去世”这样的词汇离她的世界太遥远,是她不可能深刻了悟的伤痛和意义。没有储衣间却是切肤之痛。
她咬了咬嘴唇,瞪着眼看他爸爸,“可是我不喜欢别人占我房间,随便他去住酒店啊,干嘛非住别人家?”
文心大嗓门惯了,她爸立刻把手指头放在嘴边嘘她,悄悄地看了看开着的窗户,把声音压得更低,“他的家空了,没有任何亲人,他现在是……孤儿,我们不能放心他一个人住,又怎么能让他去酒店呢,文心,你的哥哥比你大,他们让着你,爱护你,保护你。生生他比你小,你是姐姐,你也要让着他,爱护他,保护他。”
文心扭头撇嘴,赌气不说话,跑回去套上校服抓了书包飞跑着穿过客厅,出门了。
推开门,她倚着门,呼吸两口清晨的新鲜空气,由起床气和急躁脾气引起的一系列闷气都仿佛跟着消除了,闭上眼,让微风吹乱她的齐刘海,眼前的浓郁的绿色植被安抚了她。蒋家属于偏远的高尚住宅区,小区内稀稀落落的点缀着几栋别墅,林荫道笔直幽长,草地宽阔平整,天空晴朗,空气清冽。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文心叹了口气,在微风里缓缓睁开眼,迷蒙的视线里一条深远静谧的林荫道,那个少年抱着膝盖独自坐在路边,跟蒋家大敞窗户的红色别墅,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行李箱静静地躺在草坪上,随时准备着跟他的主人转移到另一个地方,另一户人家。
他依然带着棒球帽,尖瘦的下颌,半低着头。
文心藏在自家大门里,藏在风里。
忽然想起以前上学路上有一只凶悍的小狗,后来主人出国了,它也是这样惶惶然地蹲在自家门口。
门已紧锁,回不去,没有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