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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 24 章 ...

  •   摈弃了心魔的干扰,丹青心理上不再那么排斥这座婆娑花树掩映中的白色洋房。
      周末双休,国庆长假,董某前来探望母亲的时候,她就索性离开住所,由小江载着去往月光俱乐部最深处的藏书搂。
      这里的环境清幽之至,除了开门迎客的两名侍应生,根本无人往来干扰,只有一天一地的书香沉默以伴,丹青喜欢这种近似被放逐的孤单和宁静,它令她安心,令她暂时摆脱万千红尘烦忧,令她获得片刻宁煦与祥和。
      于是,隐没在暗处的诸神看到这样一幅赏心悦目的画面――素衣素颜的美丽少女身形轻盈地穿行在高低错落的书架之间,指尖拂过书籍的动作优美如弹钢琴,然后她安坐在某处静静阅读,面容沉静,眉目专注,书页翻动时掠过的些微反光打在额角脸颊,那些细洁如暖玉的肌肤亦闪过隐隐光华。
      这样美好的情景,直教人为之怦然心动。
      对于丹青而言,她依旧不太喜欢那间墙面嵌有水晶装饰的书房,但它也不再如第一次那般充溢蛊惑气息,那只是一间用于录音的工作室,如是而已。
      所以更多的时候,她都选择待在一楼或者二楼近窗的位置,一抬头就可以看到窗外开满黄色小花、结出红色果实、错杂了绿色枝叶,染出层层秋色的丰硕栾树。
      秋天到了。
      丹青放下手中的书,心里泛起一点感伤。
      天气虽然尚且炎热,耳畔的蝉鸣也还未停,然而四季转换,时光流逝,却是真真切切不容忽视。
      这世上如果真的有公平,那就是时间。
      无论富贵贫穷,无论显赫卑贱,无论强弱成败,所有的人在时间大神面前都是平等的,每一分每一秒,它从容流转,不为任何人驻足停留。

      田田打电话过来时语气十分怔忡,丹青问了几次不得要领,干脆约定去熟悉的冰店见面。
      多半还是为了感情问题,她想,才会让一个性格巴辣的女孩变得这般柔肠百结芳心大乱。
      丹青一面好笑,一面为好友高兴,转念间,一个挺拔帅气的身影蓦地跃入她脑海,他现在怎么样了呢?还记得自己么?当初自己没有回信,一定令他失望了吧?然而时间过去这么久,他当然已经有了新的生活圈子,结交了新的朋友,以及,女朋友。
      田田看起来满腹心事,一口噙住吸管细细啮咬,杯中漂亮的橙色液体一点一点减少下去。
      丹青耐心地等待,待田田喝完那杯果汁,又将自己这杯推过去,田田似乎并未察觉甚么,又含住吸管啜饮起来。
      终于,田田推开面前的杯子,嗫嚅着开口,“丹青,我是不是很没用……”
      丹青微笑,“这个嘛,呃呃,有点。你看你,整天顾着为自己打算,吃喝玩乐,穿衣打扮,念书补习,啧啧啧,简直对社会了无贡献,和居里夫人比,当真毫无用处,拖累人类进步……”
      田田起先还苦了一张脸愣愣听着,听到最后忍不住“噗哧”一下笑出声来。
      然后人也放松下来,开始说话。
      丹青断断续续才算听明白大体情形。
      原来田田一直以来喜欢的那个男生从来不曾表明态度,说得更直接明了一些,就是田田其实长久以来都处于单恋状态,而那个男生近期因为学校一次团队活动有机会过来,两人约好了见面,田田也因此陷入困扰,不知道该如何与对方挑明心意。
      “你喜欢他对不对?”丹青问。
      “是,”田田迟疑,“可是……”
      “他讨厌你?”
      “那倒没有,但是……”
      “他有女友了?”
      “没有。”
      “这两年来,你们每周都联络?”
      “嗯。”
      “话题投机么?”
      “这个,嗯,是的。”
      “傻瓜,”丹青笑了,“那你还担心甚么呢?有哪一个男孩子会陪着不喜欢也不相干的女孩一聊就是两年?”
      “呵,”田田原先黯淡的脸色亮起来,“真的?丹青你真的这样认为?”
      丹青微笑着点头。
      田田身体一仰靠着椅背作势擦汗,神情明显轻松起来。
      她不好意思地笑,“丹青,你一定在笑我对不对?老实说我自己也觉得好笑,长这么大都没怕过甚么,怎么现在反倒扭扭捏捏起来。”
      “可是我不在乎,真的,”田田一脸认真表情,“虽然经常患得患失忐忑不安的,可我不在乎,学习再苦我不在乎,打工再累我也不在乎,只要每个礼拜都能听到他的声音,知道他会关心我的成绩,再怎么辛苦我都不在乎了。我这样的心情,你明白么,丹青?”
      明白,怎么会不明白?
      田田之于恋人的心情不就是丹青之于母亲的心情么?
      想起母亲,丹青觉得心酸。
      母亲当年也是一样吧。
      所以被家人出卖、被恋人抛弃之后,才会那样心灰意冷,在意的况且如此,人世间又有甚么还值得继续在意?于是她只是活着。
      当初的爱有多深,如今的伤害就有多深。
      爱的对立面其实不是恨,而是淡漠。
      淡漠的不余一丝温情。
      对亲人,对世界,乃至对自己,都一般无二的冷淡和漠视。
      可是,一个人真的可以做到彻底的淡漠么?
      丹青悲哀地摇摇头。
      不,不可能。
      于是母亲在爱与恨,记住和遗忘之间挣扎吁衡,这样极端强烈的感情所造成的后果往往是迷惘与失措,因此产生的忿怒无法转移,终究发泄在自己身上。
      她最终伤害着自己,也同时伤害了周围的人……
      丹青的思绪被一阵电话铃声打断,是田田去洗手间之前放在桌上的手机,她没有去拿,可那铃声太过固执始终不肯停歇,于是她犹豫着接通了电话。
      “嗨,田田,我上飞机了,回头再……”
      丹青没有作声,电话这头的她突然僵硬成一座雕像,然后她急急按下中断键,“啪”一下将电话放至桌上,任由铃声再次响起,不肯伸手触碰。
      是他,一定是他!
      虽然隔了这么久,丹青还是一下就听出那口漂亮爽脆的京片子。
      她仿佛看见树影晃动间,男孩英俊飒爽的脸庞上稀疏跳跃的明亮阳光。
      那是她孤单无味的少年岁月里唯一流丽灿烂的美好记忆,它待给她太多温暖和安慰,而此刻,那些鲜艳耀眼的记忆突然褪了色。

      一直到第二天,丹青依然无法释怀。
      她说不清楚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说是背叛,似乎太过夸张,说是欺骗,又仿佛言过其实。
      那好吧,丹青对自己说,也许这是一种善意的隐瞒,虽然那段情愫朦胧纯洁得似有若无,可它毕竟存在过,而且容易引人遐思,他们这样做,大概也是怕自己因为那些并未成真却曾经潜藏可能的昔日情结而心存罅隙。
      不要紧,田田和姜白,他们是她温暖的青春标记,如果他们快乐,那也该是她的快乐。
      尽管丹青这么努力说服自己,但情绪还是不可避免地低落下来。
      穿过花园的时候,她不由自主放缓了脚步,略略张望了一番,周围除了了零星几对恋人模样的同学,并没看见慕容教授清癯的身形。
      不知怎的,丹青有些失望。
      她站在喷水池旁,看着眼前这一汪黯绿色的池水和水面悄然晃动的炫目日光,久久、久久地发起呆来。
      “美丽的小姑娘,你想知道甚么?谁世界上最美丽的女孩?池水不能告诉你,你也无需去寻找魔镜,为甚么不问问你身后的老人呢?”
      丹青莞尔。
      慕容教授负手而立,一身米色衣裤,脸色略显苍白,笑容亲切,眼神犀利。
      “怎么,又逃课?”
      丹青这才注意到,周围已经没甚么人,她竟没有听到上课鸣铃。
      “教授……”
      “甚么?”
      “您会因为一些原因对您的朋友进行所谓‘善意的隐瞒’么?”她问,“是不是这样,就不算欺骗?”
      慕容教授若有所思地看着年轻的女孩,她看起来颇为忧郁,黑憧憧的眼瞳中似乎有千言万语,却终于保持缄默,这样的温柔克制和隐忍态度更令人心生怜惜。
      “当然,”他小心翼翼地措辞,“有时候太过坦白也会造成伤害,与其这样,我们宁愿选择善意的欺骗。”
      “啊,真的是这样。”女孩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那么,”她又问,“有些人你曾经与之错失,如果有机会重逢,你又会怎样面对呢?”
      不知不觉中,她口中的称谓已经由“您”转为“你”,这是一种心理代入,丹青自己并没有意识到,但她面前的长者已经敏锐地捕捉到了某种信息。
      “丹青,”他温和地唤她,“其实你已经知道答案,是不是?”
      丹青不语,可脸上的表情已经代她回答。
      “只是你不甘心,对不对?”
      “可是,人生就是这样,它不算给你憧憬,然后又毫不留情将之打破,多么令人惋惜,可也因此格外美丽。瞧,这就是我们的人生,没有甚么圆满,处处充斥了缺憾,但它留给你的美好印象却是永恒的……”
      “只能这样么?”丹青喃喃地问,神情有些难过。
      慕容教授笑笑,“孩子,你难道不知道我有多么羡慕你,你是那样的年轻,就连最沉重的烦恼也因此变得不值一提,因为你的明天有无限的可能性。没有甚么比明天更好,所以不要为逝去的昨天而难过,想想你的明天,嗯?”
      这话听起来似曾相识,丹青想不起来还有谁说过类似的话,正琢磨间,忽然听到慕容教授低低“哼”了一声,一抬头,看见对方脸容苍白,嘴唇绀紫,身体微微佝偻,一手用力按住胸腹间,形容十分痛楚。
      “教授!”她惊呼起来,一面上前试图扶住对方缓缓跪倒的身形。
      “颜小姐,请让一下。”
      无声无息中,两名陌生男子不知从何处现身趋近,一人一边小心翼翼搀住慕容教授,动作娴熟轻柔地将他安置到一具轮椅上,用一幅薄毯盖住膝部,又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甚么,慕容微微颔首,然后他们直起身推动轮椅离开了花园。
      丹青看着他们消失在灌木丛后,只觉得束手无策。
      慕容教授究竟怎么了?那两个男人又是谁?为甚么他们会在这里,或者说出现得这么及时?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对慕容教授其实一无所知。
      他是本校的教授不是么?也许是外文系的。至少在她称呼他为“教授”的时候,他从来也不曾拒绝。
      但是,除此之外,她对他还是一无所知。
      丹青随即笑自己太神经质了。
      她不过是一个资质平凡的女孩子,头脸略整齐些,生活境遇尴尬,实在没理由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丹青不愿意再想下去,回身举步要走,足尖“噗”一声轻响踢到了甚么,低头一看是一本原文书,想一想,大约是慕容教授落下的,他来的时候手中如往日般握了两本书和MD,刚才他跌倒了,一定是那两人匆忙之间遗漏了一本书没有捡起。
      她俯身拾起书轻轻掸去尘土,这是一本法文小说。
      藉由自己的英语基础辨认这些发音近似的法文字符,丹青低低念诵出声。
      “福尔摩斯。”

      接下来的几天,丹青关掉了手机,这样一来,田田就无法找到她。
      她不清楚田田和姜白已经发展到甚么程度,也许之前的甜蜜隐晦就准备在这次的会面中尽数揭蛊,她愿意祝福他们,至于见面,也就算了。
      所有的青春都会过去。
      那么所有的惦念与忧伤,应该也会过去吧。
      丹青一直没有在学校再见到慕容教授。

      又一个周末来临,丹青前往月光俱乐部,窗外飞快掠过的风景依稀未变,看在她的眼里却又是别样滋味。
      小江一路驾车一路悄悄自后视镜中打量少女。
      丹青眼内的神气令他心惊。
      他从未见过如今日这般气质肃杀的颜丹青。
      那双黑白分明的明亮眼瞳,寒冷似秋水,锐利如薄刃,凛冽森然的目光迫得人几乎要屏住了呼吸。
      今日伺立门口迎接丹青的又是两名陌生的年轻人,丹青不似往日那样客气颔首,只冷冷点头,吩咐他们下去。
      站在一楼中庭,仰头看向屋顶那方透明锥形顶棚,丹青的嘴角一点一点弯上去。
      她忍不住想要捧腹大笑,但终于没笑,而是渐渐敛容正色,一步一步拾阶而上。
      她想起那个奇怪梦境,难道就是指这里么?
      “一,二,三……”
      踏上三楼的最后一级台阶,她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失望。
      ――不是三十九级台阶。
      丹青推门进入那间书房,陈设一切如旧,四壁的水晶拼花宝光莹莹,好像一只只魅惑的巨眼,闪耀着妖芒要摄取人的灵魂。
      丹青没有即刻坐下,而是沿着墙体缓缓走了一圈,手指虚虚滑过那些美丽的玻璃,一直来到窗前,她停下来,看着楼下那条覆盖着黄色花朵的甬道,一挑眉,笑了。
      丹青面无表情地录制音带,中途一次都不曾停歇,直到录音完毕,才整理好磁带站起身来。
      走出房间前,她回头看看桌上码得整整齐齐的小型音带。
      有趣的推理题材。
      聪明的福尔摩斯。
      而她颜丹青,从头至尾,只是可怜又可笑的偶人。
      被命运的大手摆弄着无法自主。
      命运之手。
      真的有命运这回事么?
      如果不是命运,究竟又是谁躲在暗处,就这样轻易改变了她年轻单薄的人生轨迹?

      丹青蜷坐在沙发一角,手上握了一本福尔摩斯却无心阅读。她其实不愿意思考,宁愿感官迟钝些再迟钝些,最好迟钝得体察不到身周的变化,迟钝得无法辨识善恶对错,迟钝得忘却羞耻与愤怒。
      藏书搂里是如此安静,静得仿佛光影投射在地上都可以发出嗒然轻响。
      无意间,丹青微微转侧了脸庞,眼角的余光迅速扫到一道光线变化,似乎有人急急偏身,虽然只一刹那,可她断定那个书架的一角确实有影子掠过。
      丹青跳了起来,飞快地在一楼书架间穿行,没有人。
      然后她仰起脸,明亮的日光穿过透明顶棚铺下来,二楼、三楼的过道看起来干净而寂寞,也没有人。
      不不,刚才不是眼花,这座藏书搂中一定还有其他人。
      丹青疑惑,会是那两个开门的年轻人么?
      她伸手想要按铃,但终于没有按下,而是决定自行一探究竟。
      丹青上到二楼搜寻了一遍,没有线索,于是再次来到三楼。
      她毫不犹豫打开书房的门,里面的一切看起来都和她离开时一般无二,半个人影也无。
      她的掌心渐渐渗出汗意,站在走廊上,看着另外几扇阖起的房门,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坚持寻找下去。
      好奇心终究占据了上风。
      丹青深吸一口气,大踏步向前,握住书房左侧房门的把手轻轻一拧,门哑然而开,因为窗帘阖起,所以光线昏黯,她伸手摸索着扳下了墙上的照明开关。
      这是一间休息室,里面的陈设亦是非常简单,一列酒柜,一张宽且长的高背软塌,一具小巧的红木刻花古董西洋茶几,上面是一叠国内外的财经杂志。
      令丹青震惊的是其中的一面墙。
      墙上大幅光滑的玻璃,可以看到另一面斑斓起伏的拼花痕迹,然而鲜艳的颜色不知经过怎样的处理,体现在这一面的不过是些淡而柔和的印渍,由此透过玻璃看到的画面也就带了油画般的美丽质感。
      她看到自己每次录音所在的熟悉空间――高背的座椅,宽大的书桌,还有满墙流光溢彩的装饰水晶。
      而她在那里却看不到这边。
      丹青无法自持,双手簌簌发抖。
      她要花好大力气才能别转脸孔,发现房间另一侧的墙面上还有一扇门。
      身体手足不听使唤,丹青梦游般过去,打开了那扇门。
      雪白干净的房间,雪白干净的家具,这个房间的布置也一样简单到了极致。
      房间的那头又是一扇门扉。
      门扉背后的房间还有一扇沉默的木门。
      原来这里所有的房间都可以串连贯通,有的只是独立的房间,有的则是卫浴更衣据全的套房,只是所有房间的布置都一样简单明了。
      很显然,这些房间的主人对自己需要甚么非常明确。他摈弃了一切他所不需要的花哨不实的东西,只留下他必需的。
      在打开最后一道门时,丹青恍惚间以为自己已经走完循环的一圈,回到最初的房间,她随即惊醒过来,不,不是这样,这间房不过同第一间房完全想像,它们的区别在于分处在书房的两侧。
      也许一直以来,在她以为独处书房录音的时候,有一双眼睛正透过那些美丽极之的玻璃拼花注视着自己。
      这想法实在太可怕,丹青逃也似地冲出房门来到走道上,心剧烈跳动起来。
      她想要飞奔着离开这座可怕的藏书搂,从此不再过来。
      然而就在她举步想走的时候,她忽然注意到适才还开着的书房门此刻已经关阖妥帖。
      丹青不由自主趋近过去,伸手打开了门。

      背向门口的高背座椅突然嘎然挪动,有个人缓缓站起身来。
      “丹青,你不该这么执着。”
      慕容教授轻轻地说。
      “我本来只想远远看着你,听你念那些有趣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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