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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安宁的失恋日(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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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点才过了几分钟,公交场139路站牌前已经排起了恐怖的长龙。
安宁远远看见人头耸动的长龙,突然生起了几分惊悚,她潜意识低了低头,挤在7厘米高跟鞋里的脚,似乎更疼了。
该上的,还是要上的!
她咬着牙,快步冲了过来,排在了队伍的最后头。
不一会儿,在她身后,又绵延了一支细长的队伍,不知到了多少百米之后。
安宁觉得晕眩,在这个地处亚热带的繁华都市里,都十月的尾巴了,夏天还死死揪着不放,身上的衬衫不知湿了多少遍,又干了多少遍,浑身觉得不舒服,脸上的妆也溶得差不多了,像斑驳的调色板,不,她觉得更像泡在番茄蛋花汤里的竹笋,莫名的酸和黏腻,连自己都厌恶起来。
站牌上标明,139路公车的发车时间是每隔十分钟一趟,最临近下班点的那一趟是在18:10,但是过了约摸有半个小时,才来了一辆车,能够挤上去的都挤上去了,就差用塞的了。车开走了,前头的长龙却没有缩短多少。公车公司也觉得自己冤啊,车都从总站发出来了,一辆不少,但是都堵在半路了。高速发展的城市,通常伴随着的就是龟速前进的交通。
难得今天不用加班,安宁是掐着表出公司的,下班铃一响,她人就已经冲在电梯口了,就是为了避免每天在等车这件事上浪费太多时间。但是事实证明,没有用。踩了一天高跟鞋的脚,像踩着烙铁一样,火辣辣的疼,她发誓明天穿平底鞋,就算被经理骂不专业不敬业也抵了。
天渐渐黑了,车子稀稀拉拉来了几辆,看了看表,已经七点了,前面还有二三十个人。安宁是个讲素质的人,也忍不住在心里骂草泥马,骂归骂,队还是要排的。
打的?在这个城市里动辄就要五六十块,顶她一天的饭钱了,更别说她租住的地方在另一个区。拿着刚刚转正的工资,也不过三千五而已,扣除五险一金,还不到三千。毕业之前租的那个小单间,签合同的时候一次性缴了半年的房租,不知不觉已经有五个多月了,前天晚上房东来了电话,每个月要开始收房租了,物业处也来催水电费了。
排在队里,安宁心里盘算着该怎么厚着脸皮跟房东开口,缓她两个星期,不然,一个星期也成。工资还有几天才到账,安宁想,如果发的是现金,钱到了她手里,一定还没来得及捂热,转眼就像长了护翼的苏菲一样飞走了。她就这样被月光族,不,确切来讲是被周光族。
等到天全都暗了,终于又姗姗来迟开过来一路139。前面的人,都争先恐后从前门挤上车,为的是能占到一个位子,最舒服的是后面几排座位,因为有阶梯,中间的空隙没办法站太多人,相对来说坐得宽松些,挤公车已经够苦逼了,谁也不想浸在汗臭味浓烈的地方。退而求其次,就是中间两旁的位子,虽然窄了些,但毕竟还叫有地方坐呀。连前排的座位都抢不到的人,就只能绝望地站着了,任由公车一点一点变成沙丁鱼罐头,跟你前胸贴后背的,有可能是穿热裤的美女,也有可能是光着膀子啃着韭菜大饼的猥琐男。
谁说中国的春运是一年一度的盛典来着?这个城市每天上下班时间,各个公交场,各个公车站,都像在春运。
安宁心里有些焦虑,她的眼睛死死盯着公车还有她前面的人,估算着到她的时候还有没有空间。她突然想起一个笑话,不知道哪个城市的公车售票员,在公车已经爆满的时候大声嚷嚷着:
“同志们收腹,收腹啊!还能再上两个!”
又不知道在哪个社区网站看过,有人发过一个帖子,文字里尽显揶揄,说在这个城市,挤公交是包含散打、瑜珈、柔道、平衡木等多种体育和健身项目于一体的大型综合性运动。
总结得真是精辟。
好不容易差两三个人就轮到她,虽然前门后门都站满了人,但是根据以往的经验,努力挤挤还是能上去的。公车门一关,你就算整个人被挤到两脚悬空,那也不担心会掉出来,能赶上公车回家,提前一辆是一辆。
但是人生,总有莫名其妙的突发事件出现,安宁包包里的手机,就在这紧要关头没心没肺地唱起歌来。
“我没有说谎/我何必说谎/你懂我的/我对你从来就不会假装……”
换做是平时,安宁是绝对不会听的,这时候挤公车才是正事儿,顶多半死不活回到家,脱了鞋甩了包包才想起来回个电话。但是今天不一样,因为这首铃声是她专门为林浩设置的,这个电话是林浩打来的。
林浩是安宁交往三年的男朋友。
他们已经十天没联系了。
他们吵架了。
起因是国庆的时候,林浩终于想要向家里公开他们的关系。最适合也是最老套的方法,就是带安宁回家吃饭。
林浩是安宁的同班同学,大二的时候班里几个人组了个团队,参加一个全国性的大学生模拟竞赛,那段激情澎湃的岁月里,相处得时间久了,彼此都有好感,在同学的半玩笑半认真的起哄之下,两个人就没羞没躁在一起了。
林浩的父母都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父亲是本地某局里的一个科长,老资历了。安宁在去之前,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她多多少少知道本地人有些排外心理,特别是老一辈。但是她没想到的是,林父的反应比她想象中的更加糟糕。
那顿饭,可以说是安宁小半辈子吃过的,最尴尬最难堪的一顿饭。
从她进门,林父就一直板着个脸,不发一言,连正眼都不看她。林母倒是温和些,但是那蹩脚的普通话里,是遮掩不住的礼貌和疏远。吃饭的时候,林父终于开口了,却固执地用本地方言说话,林浩咳嗽了下,试图提醒他父亲讲普通话,却被林父狠狠瞪了一眼。安宁为了缓解气氛,努力让脸上的笑容自然点,她说:“没关系我听得懂也能说几句。 ”
于是,接下来的半小时里,安宁埋着头,一边扒拉着饭,一边听林父侃侃而谈门当户对的婚姻理论,她印象最深的一句话是林父说:“李小姐,我家林浩还年轻,在许多东西比如感情上面还是比较幼稚,作为父母,我们当然要教,免得他走错路,做错事,你说对吗?”
安宁面对林父咄咄逼人的话语,暗暗地咬牙,手中紧紧捏着的筷子都快要把碗底戳穿了。凭什么,凭什么跟她在一起就是走错路,就是做错事,她安宁何德何能,可以被林浩的父亲这般“委以重任”。
但她抬起头来,却仍然带着礼貌的微笑,说:“对的,您说得对。”
而在她被林父的话逼得溃不成军的时候,林浩除了刚开始的一声咳嗽,居然一句话都没有说。他半低着头,就像一个被老师狠狠训斥的犯了错的小学生。
一句帮她的话都没有。
安宁落荒而逃。林父表现出来的优越感和对她的不屑,就像一把晃得人眼疼的银针,扎得她的自尊体无完肤。
然后,她跟林浩之间,爆发了这三年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